“明公,正如道成所说,侨民不纳税,所以朝廷一旦有事,所需的钱赋都成倍地加在了黄籍百姓的身上。虽然平时里是‘十抽一’,而战时可就要达到‘五抽一’,有的甚至要达到‘二抽一’的局面。而要改变这一情况,只能将白籍的侨民也纳入到征税的对象当中。可是......”
“先生,没什么可是的!”萧正峰大手一挥,“现在大晋的天下也不似从前了,以前侨民没有多少,本地百姓还供得起,现在侨民数量众多,再不纳税已经不合时宜了。我让京口卫在下面调查的时候,发现当地的一些刁民到处钻营,摆脱黄籍,逃到侨置郡县,冒充侨民。朝廷如果再这样任由其发展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啊,必须进行土断!”
“好,道成说的甚合我心,攘外必先安内,是时候对内进行整顿了。穆之,我口述,你来拟一封折子,递到尚书台让他们过过眼,让陛下下一道圣旨颁布天下。”
“明公,这......”
“好了,我说你写吧。”刘裕说完,将刘穆之强按在书桌旁,“民无恒产则无恒心,现进行土断----取消侨州郡县,让侨人以其定居之处为准,给其土地,编入黄籍,按时缴纳赋税。另按照现时居住地确定流民的籍贯,分配土地,一并纳入正式户籍。”
“明公,这封奏表递上去,世家大族我们可是彻底得罪光了啊。而且北府军中的大部分都是晋陵附近徐、兖、青三州的侨人,如果这些人或者家人也要缴纳赋税,恐怕军心不稳啊。”
“这个----这三州侨人暂缓,其他地方由京口卫和督军协同推行办理,凡有阻止土断,隐匿人口,一律严惩不贷。穆之,这次还是你总领。道成,你协助。”
“大哥,还有三地侨民不办,恐怕各地有阻力啊。”萧正峰不以为然地说道。
“道成,事有轻重缓急,明公说了暂缓,那就暂缓,难道你想引起军队哗变吗!欲速则不达,还是缓缓吧!”刘裕说得轻松,具体操办还要落在刘穆之的头上,到时候既得利益的世家大族的压力恐怕全部都要落在他的头上,他不由的对萧正峰疾言厉色起来。
“嘿嘿,到时候不是还有我帮你吗?你慌什么啊!”萧正峰讨好般地笑道。
“唉,取消侨民的特权,将损害多少世家士族的利益呀,他们啊,只会找软柿子捏,哪敢得罪你萧侯爷啊!”刘穆之不无发酸,他现在虽然官至尚书左仆射,但因为没有军功,尚未封爵。
“要得,要得。先生,土断期间,如果有哪个愣头青刺儿头的,尽管让他们放马过来,我一一接着就是。先生,你还告诉他们,不听话的,庾亮就是他们的下场!”萧正峰狠狠地说道。
“好。穆之,道成,你俩一文一武,定可将这次土断圆满完成。”刘裕心情大好,哈哈大笑。
义熙十年四月的最后一天,刘裕正式上表晋帝,详细阐明了土断的必要----非是土断,国库无以充实,国家无以富强!在表章的最后,刘裕特别表明了决心----只要国力稍有恢复,臣当统领三军,率之以仁义,鼓之以威武,越过大江,跨过黄河!安抚九州,恢复故土!实现臣平生多年的志愿!
不管士族和普通的侨人们乐意不乐意,义熙土断带着刘裕强烈的意志,在大晋各地雷厉风行地展开了。京口卫和督军各负责几个大镇督办土断的进展,对于少数敢于对抗土断、隐匿人口者,他们不介意使用雷霆手段,杀一儆百。
大部份的侨置郡县被撤销,机构被精简,大批官员被清退。少数残存的侨置郡县基本上都坐以实地,逐渐消除它们和非侨置郡县的差别。大部份侨人的白籍被注销,领到了用药物熏制过的,可防虫蛀,便于长期保存的正式户籍----黄籍。
经过义熙土断,晋朝国库的收入增加,又省下了大量不必要的人员开支,财政状况大为好转。百姓的负担变得比较均衡,减轻了民间的怨气,而心怀不满的世家豪门,也不得不默认了这样的改变:天下已经不再是他们的天下了。
刘毅和诸葛长民相继被铲除,刘裕将取司马氏而代之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因为他终于将清洗的矛头,从桀骜不驯的昔日战友,转向了驯服已久的司马皇族了。而首当其冲的皇族成员,正是不久前经他保举,而再次成为荆州刺史的平西将军司马休之。
司马休之,他的祖先可以上推到司马懿的弟弟魏国中郞司马进,从血缘上说,已经是非常疏远的皇族。因为司马进的儿子司马逊在晋朝初建时受封为谯王,此后司马逊的嫡系子孙便代代世袭了谯王的爵位。相比庸人居多的司马氏其他支系,谯王家族算是晋朝皇族中比较优秀的一支,谯闵王司马承曾为国死难,谯敬王司马恬和谯忠王司马尚之都有忠正的名声,因此这一家族一直身份显贵,在皇族中威望甚高。司马休之本人尽管没有承袭谯王的爵位,但他将长子司马文思过继给已经绝后的兄长司马尚之,使之承袭谯王之位,所以他是谯王的父亲,在司马皇族中声望也是数一数二,而手握的实力则居皇族第一!
司马休之的前半生非常传奇,他似乎能够料敌先机,成功遁走。在桓玄之乱中,司马休之的哥哥谯忠王司马尚之因为属于司马元显一党,被桓玄擒杀,而司马休之虽然也打了败仗,却成功逃走,与刘敬宣等人一起投奔燕国。后来因为卷入谋刺燕主慕容德一案,被燕国追捕,司马休之再次成功逃脱,这里虽然有萧正峰的缘故,但是司马休之能够捱到萧正峰前来接应,也实属不易。司马休之回到东晋后曾一度被任命为荆州刺史,正好遇上桓振第二次反攻荆州,江陵被攻陷,但司马休之脱身及时,又一次化险为夷。
不过,司马休之似乎除了腿快以外,别的本事不大,远不及已被刘裕铲除的刘毅和诸葛长民。而司马休之自己其实也很有自知之明,在为人上,他处事低调,待人和气,没有盛气凌人的贵族作派。就仕途而言,司马休之无心参与争权夺利的角逐,在桓玄倒台后的几轮政坛斗争中,他一直保持局外旁观,像空气一样无色无味,不对政局施加任何影响,给人的印像,就是一个忠厚本分的老实人。
然而,流水无心恋落花,落花却有意随流水。虽然司马休之既没有权利欲,也不贪财,只想平平安安过到老,但由于刘裕暂时拉拢皇族的需要,荆州刺史的大权还是落到了他的头上。
对于有天下之志的刘裕来说,当初让司马皇族执掌荆州,不过一时的权宜之计,迟早是要收回的。现如今,刘毅和诸葛长民都已经倒台,几经打击的旧日权贵们在义熙土断及禁止封山占林等政令面前瑟瑟发抖,敢怒而不敢言。
司马休之虽非刘裕的政敌,但至少是一个异己分子,而且听说最近他在荆州的治绩不错,很得当地的人心,并不是一个很安全的人物!刘裕为了加强自身实力,真正统一晋朝内部,同时防止对自己不满的人找到一个新的领导核心,司马休之此人已到了该被解决的时候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谁让你司马休之要出身晋室皇族,又当了荆州刺史呢?
义熙十年五月初,建康城中发生的鸡笼山大案终于有了结果,经水围谢氏几百口苦主的共诉,朝廷批捕了谯王司马文思和他手下那一帮门客。不久,皇帝下诏,赦免司马文思,但将他的党羽全部诛杀。
远在江陵的司马休之听说儿子犯案,也吓坏了,忙上书请罪,并请求辞去荆州刺史的职务。然而朝廷下诏:不许。随后,刘裕命人将司马文思押送江陵,交给司马休之处置,准备看他“大义灭亲”。
萧府现今为侯府, 其规制自是比从前更为阔大。曲廊游苑,长桥卧波, 一片水榭上,一座四角凉亭兀然而立。
凉亭之中,两人倚着石桌对面而坐,其一人当然是萧侯爷萧正峰,另一人是当今的京口卫卫主潘十二。
“卫主----”
潘十二刚开口,萧正峰笑着摇了摇手,他端起桌上的香茗轻轻啜了一口,“老潘,你现在才是卫主,我只是个侯爷。”
“诺,侯爷。”潘十二正襟危坐,眼神之中充满了恭敬。
萧正峰淡淡地扫了一眼潘十二,他本来想将气氛拉得轻松一些,但是当他看见潘十二眼睛的时候,他却放弃了。当年的长生人中,潘十二是能力最为全面的一个。也因为他能力全面,所以他这个人比较活络,功名利禄的心思也比别的长生人来得重。
“老潘,喝茶,喝茶。”萧正峰依旧笑着。
“诺。”潘十二象征性地喝了口茶,放下了茶碗,“侯爷,现如今属下与谢晦一个统掌京口卫,一个统掌督军。太尉大人的意思似乎不偏不倚,但是就拿土断这事,难啃的骨头都被我们京口卫啃下了,他谢晦的督军跟着我们后面捡便宜。到了后面论功行赏的时候,他谢晦倒是领了头功,我们京口卫因为处置一些豪强用了一些激烈手段,最后论了个功过相抵。您看这太尉大人是否有些偏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