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税重啊。”萧正峰跺着脚,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朝廷对农人的课税乃是有明文规定的,低下的官吏如果敢私自征收其他苛捐杂税的话,这时候倒真得管管了。穆之总理全国民政,没见他跟我提过啊。”刘裕有些犹疑地说道。
“不是穆之先生不提,而是现实如此,他也没有办法啊。朝廷连年征战,军饷粮秣、器仗马匹可都要钱啊,我国以农为本,农人占全国人口的大头,朝廷有事用钱,不向农人伸手要,难道还要向公卿们要钱啊!”
“道成,我说了,对农人的征税,朝廷是有明文规定的,富庶之乡‘十抽一’,普通之地‘十五抽一’,有些贫瘠的地方,朝廷也是年年免税。各地的丰年旱年,朝廷也是酌情对各地进行征税。大哥虽然以前不事生产,但是也是贫苦百姓出生,我想农人日子虽不好过,但是非常时期为国家上缴一些税赋,也是应有之意啊!”
见刘裕不相信自己的话,萧正峰苦笑了一声,“我的好大哥啊,您说的是最理想的状态。其实啊,各地哪有‘十抽一’、‘十五抽一’啊,最低的也是‘七八抽一’有的甚至是‘五抽一’,就说三吴地区吧,有的时候就是‘五抽一’。大哥您想想,当年孙恩从岭南打到三吴地区,为什么能一呼百应,占据那么长时间?要知道三吴地带乃是我大晋的腹心地带,应该是我国统治最为牢靠的地方,可是当年的孙恩妖乱,那里的百姓跟着造反的最多!这是为什么呢!值得深思啊!”
“这个......”刘裕被萧正峰说得将信将疑起来。
“大哥,现在农人宁愿田地山林被占去成为佃农,也不想自家耕种。成为佃农这样的话,无论荒年丰年,他们至少饿不死。而自耕农则不一样,荒年无收成,他们不得已向地方县府或者大户借种子,借农具、耕牛,这利滚利,钱滚钱的,一两变十两,十两变百两。好不容易到了丰年,有了收成,朝廷兵丁征收税赋连带着利息,这农人的收成还抵不完呢。这结果,真是丰不如荒啊!”
“丰不如荒,丰不如荒,好个丰不如荒啊!”刘裕怒道。
“你们兄弟俩,要么都坐下来跟我们一起宴饮,要么就回到府中商讨事情。不要在这地方一本正经的,徒自搅扰了大家的雅兴。”见自己夫君与妹夫在玩乐的时候又商讨起政事,臧爱亲有些不悦了。
“哈哈哈......”刘裕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是了,是了,夫人说得极是。道成,今日不谈政事,只赏玩春光,与家人同乐!”
“好!”萧正峰手拿着马竿,微笑道,“大哥,要不咱俩各自组队,赛一局?”
“好!”刘裕提起手中的马竿,就往场上走,大声喊道,“谁愿意跟我一队?”
“我----”
“我----”
“我----”
......
响应者此起彼伏,五人的队伍,刘裕很快组建完成,成员分别是刘义符、刘义真、徐逵之、徐逵之的族兄徐达之,除刘裕以外,清一色二十啷当岁的小伙子。
“谁愿意与我一组?”萧正峰也手提着马竿,走到场中央。
萧正峰声音喊了好久,还是没有回应。最后没法他只能点名,“义庆、义隆,你们来我这组。”
刘义隆奔奔跳跳地来到萧正峰身边,他虚岁才十五,生怕自己爹不要自己,这时候听到萧正峰点到自己名字,他自是高兴。刘义庆放下了手中的书籍,拿起马竿,慢悠悠地踱到萧正峰身边,自从刘道规故去以后,刘义庆对有关记载幽冥一类的书籍就特别感兴趣,现在俨然成了一个书呆子了。
“还有谁?”萧正峰没法,又大喊了一声。
“我!”臧爱亲的兄长臧熹响应道。
萧正峰点点头,脸上闪出一抹笑容,臧熹的加入让他的队伍增加点实力,可是还缺一人,可怎么办?
“算我一个吧,萧小子,看样子你人品不行啊。”刘裕的娘舅,萧文寿的亲弟弟萧老太公倒提着马竿上了场,“不过,我萧家人输人不输阵,这五人组还得凑齐的。”
“嘿,老舅,这打马球在于配合,在于齐心协力,个人的强弱不会起到决定的作用的。”萧正峰笑着说道,他一举马竿,将自己的队员围拢在一起,讲解起进攻防御的阵势。
另一边刘裕那一组的队员面对萧队的那一群老弱病残,俱是嘻嘻而笑,只有刘裕表情严肃,默默向队员叮嘱着应变之策。
人生何处不是战场,而大部分的人只能是历史的棋子,只有那极少的棋手方知历史的变化无穷无尽,每件事都得小心谨慎,沉着应对,方能优裕从容,纵横捭阖,驰骋笑傲!
马球场外,周边喝彩的看客随着球场上的进球变化而躁动不安。马球场上,两方队员来往驰骋,奋力搏斗。犹如有两只冥冥之手,它们将双方的人马当作棋子来调配,而只有两方的主事者----刘裕与萧正峰,他们如两头对垒的雄狮,又如两道奔响的闪电,在挥洒自如之间,默默牵引着场内的形势,逗引着场外的气氛。
鸡笼山的当晚,刘穆之匆匆来到了刘裕的书房之中。刘裕的书房明亮如昼,这让刘穆之微白的鬓角越加显眼了。
“穆之啊,共事十来年,我们都老了啊!”刘裕不无感喟地说道。
“明公,天命有常,顺其自然吧。”刘穆之侧坐在下首,仪态从容地答道,“明公,关于谯王司马文思的事,属下得要向您汇报一下。”
“嗯,你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梳理好,写封信给现任的荆州刺史司马休之,然后再让人将司马文思遣送回荆州,至于司马休之怎样处理司马文思,我们等着看就好了。”刘裕淡淡地说道。
“明公,封山占林,刨人祖坟,这些年来一些世家大族可没有少干,其结果就是最后大族破财灭灾,给被占的人家一点补偿而已,而山林田地也就成了这些大族的囊中之物。可这次有所不同,谯王与水围谢家发生大规模械斗,造成了三十五人死,七十八人身受重伤。这次如果交给廷尉,谯王这次轻则夺爵,重可就要......”
“好了,司马文思总归是司马休之的亲生儿子,就将司马文思移送荆州吧。至于司马休之是大义灭亲,还是徇私枉法,我们就拭目以待吧。”刘裕坚持着自己的主张。
“明公,如果司马休之徇私呢?”刘穆之眼神灼灼地望着刘裕。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司马家虽是皇族,但是这天下并非他司马一家,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如果司马休之不上道,那说不得朝廷还得动一番手脚才是!”
“诺。微臣明白了。”刘穆之眼中闪着精光,若有所思。
“穆之,这次匆匆找你来,也是事出有因。”刘裕话锋一转,“朝廷连年征战,民生疲敝。今日听道成说,百姓身上赋税沉重,有的甚至是‘五抽一’之税,这是为何,我记得朝廷规定的最高税额只是‘十抽一’啊?”
“嗨,明公,这也是不得已啊,这些年朝廷到处用钱,百姓身上的赋税的确是够重的了。不过......”刘穆之有些犹疑,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穆之,有话直言,你我之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刘裕笑着鼓励道。
“嘿嘿,先生的苦衷,我倒是知道一二。”萧正峰大喇喇地走了进来。
“道成,怎么,摆脱了你家的两个夫人了?”刘裕半开玩笑地说道。
“大哥,我这辈子可是从一而终的,我对爰情的感情那可是忠贞不二的。至于映雪,唉,我只当她是我的妹妹啊,只是爰情不理解,在里面瞎搅和呢。”萧正峰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道成,恐怕是襄王无梦,神女有心啊,当年见你第一面,我就知道你很有女人缘啊。”刘穆之也跟着调侃道。
“嗨,别说我了,你们两位大哥就不要打趣弟弟我了,还是说正事吧。”萧正峰有意岔开话题。
“哦,道成你刚才说穆之有难言之隐,你倒是说说。”刘裕兴趣盎然地说道。
“嘿嘿,其实先生有什么难言之隐呢!只不过先生有所顾忌,不想说是了。”萧正峰咽了口唾沫,仔细言道,“大哥我在调查庾亮案子的时候发现,现在我大晋的百姓可是分成了两拨,一拨向国家上缴着重税,而另一拨人可是一分一厘都不需要上缴国库的。”
“哦,有这种事!”刘裕眼神变得凌厉,他的气性又上来了。
“确实是这样,明公。”刘穆之接道,“我国百姓的编户,分为白籍和黄籍。白籍大都是些侨民,他们从北方而来,侨居在此,在南边原先没有土地,虽在编户之列,但不负担赋税。黄籍乃是当地的百姓,他们是原住民,在当地拥有土地,所以有农税的负担。”
“大哥,先生说话慢条斯理的,还是让我来说吧。”萧正峰继续言道,“现在北方的侨民迁居于此的越来越多,第一代侨民的后代也是越来越多。现如今,他们的人口和原住民已经不相上下了。人口一多,需求就多。侨民虽是北边来的流民抑或是他们的后代,但是他们都是北方公卿贵族的身份,来到南边,自然也是世家的做派。”
“我大晋南迁将近百年,大哥你看看,这南边的山林良田几乎被北方侨民瓜分殆尽了。就是原住民的田地也有许多被侨民兼并,甚至有些原住民宁愿将土地并入侨民家,因为侨民无需纳税,原住民与侨民之间各有所图。可是这长此以往,我大晋国库只能是越来越空。国库亏空,不要说平定天下,收复北方失地了,就是以后治理国家,朝廷也是捉襟见肘啊。”萧正峰一口气说完,说到后来却是越说越气,唾沫横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