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主席,我再向你透露一个秘密。其实圆觉法师就是席孝兰的外祖母。圆觉法师从小接受的是佛教文化,她也接受过基督文化的熏陶,在她身上就体现了两种美的结合。中国的佛教可以包容外来文化美的精神,但为什么有些人老是把基督文化以外的宗教,看作是异教徒?要么想用和平的方法同化他们,要么想用武力的方法剿灭他们。我现在想起一清法师说圆觉师太是大德和尚的话,才体会到是非常有道理的。”
“是吗?”席忠平转向净云说:“圆觉法师对我有救命之恩,想不到她的外孙女成了我的女儿。这是巧合吗?也许这就是佛缘?”净云说:“佛教讲因缘,但不一定有因必有果。”席孝兰说:“净云法师,你说这些我又不懂了。”净云玩笑说:“不懂不要紧,你只管排排坐,等着好果果吃。”又转向席忠平笑着说:“席主席,贫尼已经算定,不久必有好因果降临你家。”席忠平说:“哦!说来我听听。”净云笑道:“天机不可泄露。阿弥陀佛!贫尼该打道回山了。”
席忠平见净云要走,看看手表已是六点多了,遂说:“净云法师,没班车了,用我的车送你吧。”净云说:“多谢席主席,不必了,乘着清风朗月,我一路优哉游哉地走回去挺好。”席忠平笑道:“好!意境绝妙,那我也跟大师优哉游哉地走一趟,沾点禅月佛光。”
净云笑道:“我走到可以‘僧推月下门’,您呢?怕是要‘鹭’宿池边树了。”席忠平哈哈笑道:“好!‘露’宿池边树,意境更佳,抬头见月,低头还见月。”净云嘿嘿笑道:“是白鹭的鹭,字虽改而义不变。”席忠平也笑了说:“我是八路的路,字可改而志不改。”
净云欣然赞道:“美哉!八路军,‘露’宿池边树,不扰民,高风亮节。”席忠平爽朗一笑说:“妙哉!借白鹭,‘鹭’宿池边树,喻情操,操守如玉 。”净云不由得击掌赞道:“哎呀,席主席字字推敲,说明作风严谨。”席忠平由衷的赞美说:“好啊!净云法师句句宝典,可见智慧无边。”
席孝兰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爸,净云法师,你俩说甚了,我咋听球不懂?”席忠平笑了说:“这叫禅语。二丫头,你和净云法师虽是同学,可你和她却有天壤之别。我只有愧哉!愧哉!”席孝兰嘿嘿笑了问:“净云法师,‘馋’语是不是能当饭吃?”
净云不觉笑了说:“孝兰,你终于大彻大悟了!好的语言就是要把它当饭吃下去,只是不要像我这样食古不化,成了封建余孽。”席忠平哈哈大笑,拿起靠在床头的手杖说:“大师,请。”用手杖点点地,“那我们就一路走着推敲。”净云见状后改了主意说:“席主席,我看还是换乘您的宝马良驹,屁股后面一溜烟,岂不快哉。”席忠平说:“哎,一溜烟虽然快哉,不如清风朗月,悠哉的好。”
两人走出医院大门,一位四十多岁的司机赶紧从车里钻出拉开了后车门,这是一辆灰色的上海轿车,是当时配给地市级干部的公务车。席忠平对司机说:“我送净云法师步行回杏林寺。你过两个小时去山下接我。”
司机惊讶地看着净云说:“您就是净云法师?我还想大师是老……”净云呵呵笑道:“你想我一定是七老八十了吧?要按僧龄,我还真够得上老。俗话说大姑娘坐轿头一回,我这个老尼姑坐轿是没指望了。席主席,咱们就迈开两条腿,走吧。”司机被逗笑了说:“法师真幽默。听我媳妇说,杏林寺有位德高望重的净云法师瞧病可老道。我媳妇患风湿好几年了,老不好,想找您瞧瞧。”
席忠平说:“嗨!你这次咋不带来?”司机说:“您不是有严格规定,不得用车谋私。”席忠平点着司机说:“你这个死脑筋!共产党人不是一点人情味都没有,顺便还是可以的。”司机说:“那好,下次您再来县上开会,我带她过来。”
净云和席忠平出了南门,这天四月二十,阴历初八,时令正是谷雨,扑面而来的徐徐南风带着些许凉意。此时半个月亮还没爬上坡,但落日的余晖照射到远处杏林寺的翠绿碧瓦上烨烨生辉,杏林寺笼罩在一片祥和的佛光中。
席忠平说:“我首先感谢净云法师,你用佛家的大智慧为我解决了一桩烦心的家庭琐事。”净云说:“我听奶妈说了孝兰的身世,心里就有万千感慨。孝兰是由于误解,才记恨你,这说明她胸中有一股浩然正气。”席忠平说:“说得对!如果我真是和保姆乱搞的人,她造我的反是对的,‘造反有理’么!我能理解二丫头的行为。好了,家事先撂在一边,谈两件国是,因为涉及一些不能公开说的话,就不让司机跟着了。”
“是这样,我接到你们县有关部门的报告,拟以恢复历史文物的名义打算重建天主教堂。理由有三:一,落实党的新时期的宗教政策;二,打开一扇对外开放的窗口;三,给信仰基督教的民众一个活动场所。说实话,我反对重建。理由也有三:一,咱县的天主教堂建于一九二八年,在一九三五年实际上就自然消亡了。算不得历史文物。二,天主教堂的出现,在小城文化史上不过是一个闪点,并非亮点。重建,没多大的意义。三,就眼下而言,全县总共就五六个天主教会员,花上五十万的纳税人的钱,给他们建座‘行宫’,说实话,我于心不安。如果我们真有钱,建一个也无所谓。可咱们是个穷县。”
净云说:“年初开两会时,郭谝子拿了份议案找我签名,说的就是建教堂的事。我看了看,觉得它是一项文化建设,是好事,就签名了。现在看来有些草率。一是我缺少经济眼光,没考虑咱们县的财政支付能力。二是文化眼光单纯,对色彩的分辨能力差。三是政治视力短浅,缺少深遂的透视力。”
席忠平连忙制止说:“净云法师,我批评你了吗?没有呀!谁让你作检讨了?说实话,净云法师,你比我们某些党内干部看问题都深刻。有些人嘲笑我是长了副黄眼珠子看不到‘蓝色文明’。我嘲笑他是染了蓝眼珠子冒充洋鬼子。这种人,东洋鬼子来了,跟在屁股后面喊:‘板哉!板哉!板板哉!’西洋鬼子来了,又跟在屁股后面喊:‘劳列夫,劳劳列夫’!这种人吃劳动人民的饭,却看劳动人民不顺眼,拿共产党的钱,却嫌共产党人讨厌。”
净云不由得一笑说:“席主席,我明白了,有些话,你作为领导不好说。我作为一个政协委员,说话的自由度比你大。我已经接到了会议通知,邀请我参加讨论关于重建教堂的专题会议,到时我来发言,我会从历史文化人文形态的多层角度阐述我的观点,而且我只做引论不下定论,让参会同志的思路跟着我走。”
席忠平说:“妙!高手出招是引而不发,抛玉引砖,让别人去砸吧。”净云笑道:“文殊菩萨以辩才称第一,我是她的弟子,辩术还是有一些。席主席,我也并非只读过佛家经典,在一清祖师那里她也教我读了些马列毛的哲学著作。”
席忠平哈哈笑了说:“难怪今春的茶话会上你的发言语惊四座,郭谝子评价你是‘披着袈裟的共产党’。”净云不觉嘿嘿一笑说:“听明辨师父说,当年日本鬼子挥着屠刀骂圆觉师太,‘你的共产党的干活,死了死了的’。到了国民政府时期,国民党军拿枪指着明辨师父说,‘我看你和共党穿一条裤子,老子毙了你’!今天郭谝子这样说我,我真是有些受宠若惊,只是我不明白,是他和日本鬼子汉奸们‘英雄’所见略同。还是我足可领受如此殊荣?席主席,我下个月就向你交党费了啊!”
席忠平哈哈大笑说:“当年圆觉师太和明辨师父的确是在给‘共产党的干活’,说实话,杏林寺就相当于八路军的野战医院。”净云便开玩笑说:“那你咋不给我师父弄个离休尼姑的待遇?”席忠平诙谐的说:“我想呀,可在组织部的党员花名册里找不到释明辨的名字,好不容易在八路军独立团的名册里找到一个叫魏和尚的,人家是个男的。你看多遗憾!”净云呵呵的笑了起来。
席忠平放严肃了说:“净云法师,你们佛教讲果报,只要做了好事,即使不报今生也会报来世。我们共产党人是无神论者,所以更彻底。我们为人民做好事,就不图回报。以至有人做了好事非但没好报,还会被湮灭甚至被误解一辈子。正所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向使当年身便死,一身真伪有谁知?”
席忠平突然话题一转说:“对了,净云法师,你托我打听你生父的消息,好像有些眉目。目前知道的情况是,萧先生的义兄杨玉峰将军去台后就被当局以通匪罪收押后死在狱中。萧玉成和潘玉岩两位先生还健在。有关部门请我向你转达两句话:萧玉成在八年抗战中对民族有功,在三年解放战争中对人民无罪。我还在琢磨这两句话呢?有句话说,无功便是过,反过来说,无罪是不是就是功呢?好像又不能这样反推。我这个人悟性差,实在参不透。净云法师是禅师,悟性高,你去琢磨吧。”
净云闻言欣慰地一笑说:“净云愚钝,我连天机都参不透,况‘地机’乎?天高九重,地厚倍之。‘地机’,蛰伏于冥冥中,其静,悄然无声,其动,必山呼海啸。故‘地机’者,神鬼莫测也。我只有静待沧桑之道了。”席忠平说:“有道理,天要刮风下雨还能算得出,可地下要山呼海啸,谁人知晓?所以有些事即便是沧海变桑田,也未见得会水落石出。”
他俩说着走到了沙河边,席忠平停住脚步拄着手杖,看着半轮月亮说:“蟾光已现,宝刹就在眼前,只是我佛缘浅显,再加腿疾足蹇,只能相送法师半程。您请回宝刹。”净云合十念道:“阿弥陀佛!多谢席主席十里相送,并给贫尼指点迷津。也请席主席平安转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