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孩子不知不觉在长大,而尚家屋内也随之他们年龄的改变一改往日之格局,由原来单一的格局陡变的有些复杂起来,大屋内的炕上和地上被几条结实的木板隔上,分出了外屋与里屋两个小间,而那条时而烟灰飞射的火炉子也被迫取消,这样一来,大屋的面积也不至于被缩小的那么明显。尚维与尚菲小姐俩就被间隔到了里屋中居住,而原来看起来有些夸大的厨房也已经被颇会些瓦匠活计的尚元林用些砖块在中间位置砌了一道带有窗户的墙壁,这样,里边的一个小间便成了老大尚兵生活的场所,虽然那里面的采光效果有些欠妥,但对于随时都需要自由的尚兵来说,无疑是来到了别样的天地之间,他感到自己在尚家这个家族之中,总算有了他尚兵的一席之地•••。
外面那几番粗犷的雷音在骤然阴郁下来的天空之上随着银色的闪电轰鸣过后,终于在最响亮的一个‘咔嚓嚓’声音过后,撕开了一道巨大的雨幕,就这样,淅淅沥沥的雨水在不间断的顺着窗外的玻璃窗流淌下来,而哗啦哗啦的雨声也不时的将屋里的气温降至到了极限•••。
“妈,我冷。”尚菲嚷着的声音从自己的屋内传到任茹的耳中。吃完晚饭,她和姐姐尚维已经安静的在里屋那昏暗的台灯下面做着功课。
“小维,给立柜里的大衣找出来给你妹妹披上。”任茹边在厨房洗碗边吩咐着。
“哪件?”尚维一边打开了一个高度足有一米八左右的红黄道子相间的柜子(这柜子是当时挺流行的家具之一),一边问着。
“妈穿的那件。”任茹提醒道。
“哦。找到了。找到了。”尚维拿出一件对于尚菲来说太过宽大的风衣,将妹妹裹在了身上。
“好些吗?”尚维问妹妹道。
“嗯。”尚菲点头,此刻她正在记日记,一支被小刀喀嚓过数次的铅笔尖不断的在一个粉色日记本上快速的划拉着。
“今天,妈妈在下班的时候给奶奶从商店里买了好吃的蛋糕,奶奶可高兴了。我以后也要像妈妈那样学会孝敬老人,哦,对了。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在我们学校的花园市场附近,也有卖好吃的面包的,那面包花花溜溜的可软乎了,我明天就抽空去给奶奶买一个最大的•••。”写到这里,她不禁偷偷的笑了笑,那若隐若现的光线将尚菲的小脸显现的有些神秘•••。
“样吧?”坐在尚菲对面的姐姐尚维在不经意间看到妹妹的奇怪表情,不由冲着尚菲抿嘴一笑。
而尚奶奶此刻正在外屋的炕头上抽着她的大烟袋,刚刚在吃饭的时候任茹便将那个装有蛋糕的纸袋子递到了尚奶奶的手中,由于品尝了两块个头不算小的蛋糕,致使尚奶奶连饭也省去了一大半,此刻,孙子孙女们正在各自的屋子里忙着写作业,儿子尚元林正在厨房里往火炉里添加火炭,儿媳任茹正在一旁的灶台上刷碗•••。
感受着一家人团聚的气氛,尚奶奶的心里似乎一瞬间填满了满足感,尽管任茹几次三番的不时由厨房进到屋里打开了那台小黑白电视机给她看,但尚奶奶生怕那里面传出的噪音影响到孩子们,几次下地都将那挺有吸引力的机器给关掉。
“孩子们大了,转眼就要考大学了。可别耽误他们。”她对任茹不停的叮嘱着,说着的同时,脸上那苍老的褶皱间逢里流露着满心的希望•••。
“他们离考大学的时候还早着呢。”一直忙碌着的任茹终于从厨房中解放出来,她解下了系在瘦弱如骨腰间的一条旧围裙,一边用毛巾擦着手一边对尚奶奶说道。
此刻,她的视线正冲着坐在窗下火炕上的尚奶奶的方向,而无意间却在窗外的雨幕里发现了一个影子。
“有人到咱家来了。”任茹说道。
“谁的心这么大呀,在大雨天还串门子?”尚奶奶不由疑问道。
“好像是李家婶子。”任茹在屋内折射到窗外的光影中,视力还算良好的她似乎看出了点苗头。
正说话间,那个被任茹称为‘李家婶子’的人已经敲响了尚家的房门:“当当当,当当当•••。”
“门没插,进来吧。”仍然在厨房里忙乎的尚元林急忙应对了一声。
推门而至。
进来的人尽管是来自于这么恶劣的天气,但她身上竟然没有任何雨具进行遮盖,只见她一头蓬乱的发髻,不间断的向下面滴滴嗒嗒的滴落着雨点,一张异常憔悴的面孔上沾满了泥污,而浑身上下更是犹如水涝般,完全已经湿个精透•••。一双污泥覆盖的湿漉漉的粗布鞋子瞬间便将尚家屋内的地面打湿一大片,而与此同时,也为那已经开始升温的小屋裹挟进一阵冰冷的寒意•••。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李家婶子啊?!”
尚元林同任茹一样,也一眼便识别出这是住在尚家后院的李家老太太。
那老太太挺厉害的,她共有六个儿子,而且全部都住在东倩的附近,也算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家族长者了。但此刻的李婶,却完全是一副穷酸的可怜相。这令尚元林很是不解。
这时候,任茹也从屋里迎接出来,见果真是自己的邻居,一贯热情好客的她便急忙将李家婶子迎接到了屋内,“李家婶子,快进来。”
任茹将李家婶子让到了屋内,同时叮叮当当的从茶几下面找出一个干净的杯子和一个多少年来一直摆放在茶几下面的茶叶桶。
尚家的家风就是这样,只要有人来,就会有温暖的话语和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尽管那茶叶的质地一贯一般。
迅速的将茶叶桶倾倒在手心里面,她这才发现里面只剩下些许的茶叶沫子,踌躇了一下,她还是将那些沫子放到了茶杯里面•••。正拎起暖壶往里面倒水间,尚奶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道:“他婶子啊,这鬼天气,你咋这样就出来了,快坐在炕上暖和暖和。”
“是啊,李家婶子,咋不遮上些?”任茹也说道,同时递上了一杯热水放在炕沿上。
而那个李家婶子却没有坐到炕上暖和,她目光有些呆滞的站立在地上动也不动,任凭那些肮脏的液体不断的欺负着自己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任茹看着面前的李家婶子这幅样子,不由关心的问道:“李家婶子,怎么了,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说着,她将刚刚搭在一旁的毛巾取了过来,顺着李家婶子凌乱不堪的发髻轻轻的擦拭了一下。
任茹知道这李家婶子虽然没有与住在尚家东面的徐奶奶感觉亲切,平日里她与尚家的关系相处的也是平平,甚至两家都不存在礼尚往来的关系,但那李家毕竟是尚家的近邻之一,平日里一贯不喜欢串门去说长道短的任茹还是将这李家的长辈很当一回事。
被揩干了头发,又被任茹与尚奶奶这婆媳二人强行的让到了炕沿上坐下来,那李家婶子良久良久才用粗糙的手去扒拉窝藏在一个角落里的眼屎,然后重重的苦叹了一声,在干巴巴的口中挤出了这样两个字:“六个。”边说着,边用手指头演示出‘六’的字样。“六个呀!”她不停的反复的念叨了半晌。
“您是说您那六个儿子?”任茹瞬间便明白了李家婶子的所指。
李家婶子点点头,然后对任茹露出了一丝苦笑,向其倾诉道:“兵子妈,没想到你的脑子转悠的还真快。我说的还真是我的那个六个兔崽子。全都没用,全都是猪是狗,不,猪狗不如!”李家婶子的声音可谓一句比一句大,那湿漉漉的身子颤抖的更加厉害,同时她的嘴唇也陡变的愈发苍白,口吻也越来越激动。
“李家婶子,您别太着急。”任茹意识到这个向来不喜欢与尚家走动的老人原来是向她诉苦的。这真是应了那句话,‘无事不登三宝殿。’
“是啊,他婶子,别着急,有事慢慢说。”尚奶奶见这情景也早已将自己的大烟袋放到了一边,拍拍李家婶子的肩膀说道:“我们家小茹可讲事理了,人家还是厂里坐科室的,脑袋可好使着呢,你若是遇上了什么难事,就向她叨咕叨咕,说不定她会给你出个道道。”
李家婶子听后点点头,然后回头对尚奶奶说道:“尚家大姐,我不也是冲着你说的这些才来你家的吗。我现在呀,都不会着急了。我哪还知道什么叫着急呀。”
李家婶子说到这里,不停的摇着头,一副愈发苦恼与犯难的样子,由于她的到来,尚家那本来温暖愉悦的空气间突然被弄得凝重起来,这时,尚兵突然从自己的屋内掀开一道布帘走了出来,他向任茹说道:“妈,我渴了。”
“自己倒。”任茹用下巴向暖壶处呶了呶。
尚兵去倒水,可他万没想到就在倒水的时候,他听到那个李家婶子对自己的母亲说道:“兵子妈,别看我们老李家平时和你家没什么来往,但你的为人这住在东倩的有几个不知道的,现在我和我家你叔实在是没活路了,我们六个儿子啊,现在却谁也不管我们老两口,我俩商量着,想和你兵子妈借点钱,下个月等我们家地里的那些苞米卖了,我们就会还给你,你看行吗?”
“说来说去,原来是来借钱的?”
尚兵立即在心里做出了反应,同时感到极为的反感,这个在自己的家里不常露面的老太太,没想到在自己实在感到没辙的时候,大雨抛天的到自己母亲面前来说这事。
想到这里,他不由将一杯白开水倒满后转过头来,对着那李家老太太脱口而出道:“李家奶奶,我看你这大雨天是走错方向了吧,我妈虽然是咱们东倩这片儿出了名的好说话,但你也总要考虑一下我们家的具体情况吧,我们家这些人呢,钱若是借了你们,我们一个个的怎么活呀?”
满怀希望前来借钱的李家婶子没想到这么快就遭到了来自尚家的拒绝,而这拒绝还是出自于一个小一辈人的口中,她本很抽搐的一张面孔就陡变的更加难看起来,她张大了嘴巴,一时间不知所以,李家婶子尴尬的看着任茹,等待居住在东倩那个‘出了名的好说话’的最后判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