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仁城地处泽西大陆中东腹地,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城外有渭河绕城而流,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城内有七里河与熊耳河穿城而过,为城内居民提供了天然的水源。每每盛夏时节,更是有附近的儿童光着身子在河内玩耍嬉戏,平日里也有不少主妇蹲在河边洗衣洗菜。至少从表象上看来,整个城邦一派欣欣向荣之色,邻里之间其乐融融。白昼繁荣昌盛,傍晚夜不闭户,是无数上层社会对贤仁城的标榜。只是细心之人还是能发现,在灿烂阳光之下,躲在阴影中的若干衣衫褴褛之人。
贤仁城西边偏北有一处不算很高的土丘,取名为“虎丘”,据传言早些年间,这里只是处无名山丘而已,不知从何时起,此山丘上多了一只三眼白额黑尾虎,单从名字上就能看出此虎的不凡之处,全身毛发白若凝雪,唯有整条尾巴漆黑无比,最令人惊奇的是,在原本应该印有“王”字的额头之上,硬生生的长出了第三只眼睛来。此虎不仅外貌奇特,性情更是凶狠狡猾,时常下山进城,伤人无数,一时间民怨四起,监理会也曾象征性的派人上山围捕过几次,但终究一无所获。更是有些倒霉虫沦为虎腹美餐。
四大家族态度暧昧,监理会只是隔靴搔痒,百姓们叫苦不迭之余,只能小心防范,祈祷神灵庇护。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三年前的某一个夏日,天雷滚滚,大雨磅礴,一个衣着单薄的少年,浑身是血,独自一人扛着三眼白额黑尾虎从山上徐徐走下,进城后径直走到监理会门前,击鼓鸣钟,长久不见开门,索性直接将已经断气的老虎悬挂在旗杆之上。
自此,这个少年一举成名,引得城内的各方势力竞相招揽,不知最终使了什么招数,此等奇人竟被欧阳世家的二公子招致麾下。由于这个神秘少年并没有名号,欧阳家的二公子便给他取名为:欧阳雨山,寓意少年初次成名是在下雨的虎山之上。
说也奇怪,自此欧阳雨山投至二公子门下不久,这位二公子的势力便突飞猛进,一日千里,不仅迅速成为欧阳家族内部响当当的人物,而且将家族外的各种人脉关系打理的是井井有条。更是通过或明或暗的一些手段,收购了多处饭店、钱庄、当铺、药铺等,听说还有不少类似于赌场和妓院的地下产业。
在去贤仁的路上,俞枫不顾墨墨的强烈反对,硬是要跟乔木坐在一个马车内,搞的大小姐郁闷不已,赌气般独自骑着黑马扬长而去。
“这个少年名叫雨山,如今是贤仁城内响当当的人物,功夫了得倒也是其次,最可怕的是此人城府极深,又低调内敛,做事心狠手辣,毫不拖泥带水。将来一定是我们的劲敌啊。”
一路下来,俞枫将欧阳家内部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一一向乔木解释着。
“我们欧阳家族内有著名的十位长老,帮忙打理着家族内不同的领域,各有专攻。据我的线人汇报,十长老中的紫落、浩呈、田龚、震庆都已经投靠到俞榛这边了,再加上刚才我跟你提起的那个雨山,他的势力已经占据了家族内的半壁江山。”
“他这么大的动作,俞樟难道就没有察觉吗?”
“怎么可能没察觉,但是没有办法啊,父亲现在明显偏袒俞榛,若不是俞樟的长子身份摆在那里,而且早些年的时候,在对抗外族的战斗中又立了无数的军功,只怕早就将将继承人定为俞榛了。”
“哦?”乔木饶有兴趣的搓了搓手,两眼瞬间神采奕奕起来。
“那俞樟定是对你父亲怀恨在心啊。”
“肯定啊,怎么,老弟想在这上面做文章?”
“有何不妥吗?”乔木反问道。
“呃。。。”俞枫一时有些犹豫,“我这个大哥虽然杀敌时勇猛无比,平日里也是天不怕地不怕,但却对我这个父亲甚为惧怕,见了面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想在这个上面做点文章,有点难啊。”
“事在人为嘛,我相信压抑的越深、越久,爆发起来就越迅猛、越可怕。”乔木笑道,一副胸有成竹的呃样子,“你再给我详细说说你这个大哥。”
“他啊。”俞枫拿起水壶,喝了一大口水后,开始侃侃而谈。
贤仁城内,某个气势恢宏的府邸中,一个浓眉大眼的大汉正坐在屋里骂骂咧咧,面前的地上散落着几只破碎的茶具,两位侍女诚惶诚惶的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青石砖板,全身战栗,抖似筛糠。
“老爷子也太偏心了!都病成这样了,还是不愿意多见我一面!整日只让俞榛那厮守在身边!别忘了,我才是长子!我才是将来的继承人!”说到最后,大汉竟气的大声咆哮起来,吓得午门外的侍女们都深深的低下了头,不住的颤抖着。
“樟哥,息怒嘛,气坏了身子,爹爹也不会心疼你的。”这时,一位衣着华丽、气质雍容的貌美少妇闻讯从里屋中走了出来,快步来到欧阳俞樟的身边,一只葱白玉手轻抚着俞樟的后背,柔声劝慰道。
“去给少爷倒杯茶来。”少妇继而厉声吩咐跪地的侍女,丝毫没有了刚才温柔贤惠的影子,侍女得令后弱弱的应了一声,便逃命般一路小跑消失在门外。
“你说我能不气嘛!老爷子真是越来越过分了!”话虽如此,见到夫人俊美的面容后,俞樟的怒气早已消了七八分,柔情的拉着少妇的玉手,放在掌心不住的摩挲着。
“你现在凶有什么用!到了爹爹面前,不还是一脸的怂样!”少妇有些鄙夷。
“我。。。”俞樟一脸的尴尬,“景婷,你可不能这么说啊,我这不是小时候被他训怕了嘛。”
“我看爹爹时日不长了,说不定也就是哪天的事情!你可要提前做好准备!”名叫景婷的少妇附在俞樟的耳边,低声细语道。
俞樟机警的扫了眼房间,挥挥手,示意其他侍女到门外等候,方才低声说道,“这个你放心,俞榛那厮纵使再有心机,也只是一介书生,毫无实权。家族里的军方高层半数都跟我有过命的交情。软的不行,咱就来硬的,到时候看谁不怕我!”
说几次处,大将军明显对争夺继承人一事显得踌躇满志,胸有成竹。
“我听说前几天爹爹下了指令,让所有的儿子都立刻往回赶,说是有要事商议。”
“嗯,不错,看这阵势,老爷子是要交代后事了啊。”
“你难道没有觉察到其中的深意?”景婷水灵灵的大眼睛紧紧的盯着面前的夫君,恨不得将他看穿一般。
可自己夫君接下来的表现明显没有达到令她满意的水准,甚至都有些不及格。
大将军先是一脸痴呆样,皱着眉头努力回想了片刻,终究还是露出一副心虚的表情,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问道“夫人,有什么深意,你还是直说吧。”
“你啊你!”景婷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用葱白的手指敲打着俞樟的额头,“近几年你已经很少出城办事了,整日里跟这些达官贵人打交道,怎么还是这么不会变通!”
“我十六岁时就临危受命,随军征战、率队抗敌,一辈子都跟这些粗人打交道,一时半会儿哪里会学到你们这些人的弯弯绕。”
“唉,你这一征战好几年,贤仁倒是太平了,族长之位也就。。。”景婷妇人自觉失言,不想重新勾起夫君的暴怒,赶忙转移了话题。
“你想啊。你现在整日里待在贤仁城,三弟除了走朋会友,更是连家里大门都不迈一步,整日里闷在房内捣鼓着他的琴棋书画。那你想想,老爷子让儿子们速速回城是针对谁说的?”
“欧阳俞榛!” 俞樟有些气急败坏,“这厮整日里天南海北的乱跑,基本不着家,看来老爷子要说的事情还是跟他有关啊。”
“你忘记冰城里那两个了?”景婷忍不住提醒道。
“谁?俞枫和俞墨?这对私生子根本不足为虑。若不是当初老爷子一时糊涂,他们根本就不会在世。他俩的母亲就不是什么干净的人,说到底他俩到底是不是欧阳家的人都说不准呢。”
“还是小心些好,我总觉得你这个小弟弟有些不凡。”景婷还是不太放心。
“好啦,别想那么多了,他若是不老实我照样弄死他!”说到这里,俞樟拍了拍少妇的屁股,笑着吩咐道,“吩咐下人弄几个菜来,你陪我好好喝两杯。”
在俞樟与夫人景婷举杯畅饮之时,俞枫的一队人马已经抵达了城门外。
守城的监理会卫兵见有一队马车靠近,自然拦了下来,却并不是一定要排查个一二出来,无非是想收些酒钱而已,却见俞枫并没有递上钱袋子,而是从怀中掏出一枚印有金色桑叶的精致玉佩,原本吊儿郎当的卫兵们见到玉佩后顿时恭敬的行了一个礼,领头的队长更是赶紧冲旁边的人挥了挥手,拦在马车前的厚重木门顷刻间便吱吱呀呀的打开了。
俞枫并没有开口致谢,拉上车窗内的帘子后,面若寒霜,神情凝重,“老弟,时隔多年再次看到这扇城门,我依旧满怀恨意啊。”
乔木识趣的并没有追问恨意何来,而是抱着理解的微笑拍了拍俞枫的肩膀,递上了一个酒壶。
俞枫唉叹一声,欲言又止,终究接过酒壶,一饮而尽。眉目中俱是愤懑与懊悔。
随着厚重木门的徐徐打开,城内的喧嚣顷刻间便肆无忌惮的充斥在众人的耳边,原本躺在马车上昏昏欲睡的小恭跟小羽两人更是一个激灵就坐起身来,拉开车帘,伸出小脑袋,拼命的向窗外望去。
车队缓慢行驶在宽敞的青石道路之上,道路宽约二十丈,两旁绿树成荫,树旁高楼林立,有不少儿童正拿着不知名的玩具嬉笑着穿梭在市井之间,惊起了旁边卖鹅老汉的一阵怒骂,白鹅的嘶鸣声引起了街上漂亮的姑娘侧目,只见他们各个穿的花枝招展,娇笑着、摇曳着游荡在街边小店,白花花的肌肤在阳光下显得有些璀璨夺目,身旁的两个文弱书生盯着姑娘们娇媚的身姿,不由得撞在一起,又引起了姑娘们的一阵哄笑,两个书生都是一脸尴尬,掩面而去。其中一个书生快步走到药铺前,先是有些鬼祟的左右瞄了一眼,继而步入其中,从袖口中掏出一个方子,递了上去。
“这是贤仁城最大的书院,能在里面上学的各个都是非富即贵人家的子弟。”墨墨的声音无缘无故的从车外响起,着实把正在闭目养神的俞枫吓了一跳
丝毫不顾及哥哥略带责备的眼神,墨墨硬是钻进了马车内,致使原本就有些紧凑的车厢显得更加拥挤。
俞枫为避免尴尬,便赶紧闭上眼睛,始终小声嘟囔着,“眼不见为净,眼不见为净。”
墨墨听闻,与乔木相视一笑,“这个书院名叫麓云书院,只有四大家族及其附族的子弟才有资格在里面读书,书院里面的教书先生也都是各个家族内供奉的长老们。相传这个书院二百年前就已经建成,根据每个学生的资质判定所学知识,拓卜术、炼药术等不一而论,更相传书院院长是一个大能之人,擅用摄魂之术。”
墨墨说完,便撩起车帘,指了指不远处。
一根巨大的汉白玉石柱带着不可侵犯之势高耸入云,石柱的正面龙飞凤舞的书写着四个大字“麓云书院”,四个大字的右下角,依次排列着蒲公英、凤凰、三叉戟、桑叶四个图案,虽然篆刻粗糙、手法简单,却隐隐透漏着一股摄人心魄的古朴气息,让人不敢轻视。
“那下面的想必就是四大家族的族徽了吧。”乔木笑着指了指。
“不错,不仅这块巨石,包括学生们的衣食住行,都由四大家族按一定的比例承担。”
“那轩辕家岂不是吃亏了?”乔木调侃道,“他们远居东海,千里迢迢来此求学,岂不是太过不便?”
“也不尽然,他们在贤仁城也有落脚点,况且,轩辕氏族又不差这点钱。”一直闭目养神的俞枫终于开口。
“只看外表就气宇不凡,只怕里面更是万般精妙、世间少有吧。”乔木赞叹道。
“是啊,在人才培养这方面,四大家族少有的政见统一,不吝血本,培养博学之才。”俞枫忍不住道。
“小羽能进去学习吗?”乔木问了一个更为实在的问题。
“当然。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墨墨丝毫不顾及身后俞枫的冷哼,拍着胸脯将这件事揽了下来。
车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冷哼之后,俞枫再次闭目养神,只是食指不停的敲打着木椅,显然脑子没有闲着,只是不知在想着什么。
“诺,那边就是贤仁城内最大的药铺——集百草,号称天下没有他们找不到的药材,只要你所求的药材真实存在又肯出得起价钱,就一定能找到。”
乔木顺着墨墨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家巍峨的九层木楼挺立在街边,此楼虽然不是周边最为高大、最为华丽的楼宇,但一眼望去给人一种不怒而威的感觉,令人心生畏惧。木楼前挤满了各色各样的人,却各个都井然有序,弱语低声,如同监狱中的犯人正在翘首以盼等着狱警施舍饭菜。
人群之上,一块巨大的匾额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三个古朴的大字“集百草”,大字旁还雕刻着一个惟妙惟肖的人物画像,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乔木远远望去,觉得这位老者的面容甚为熟悉,只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正在思索之际,便被墨墨打断。
“相传这个老者是夏侯家最出名、最博学的医师,在炼药方面的天赋极高,年纪轻轻就敢以身试药,不管什么疑难杂症,到他手中不出三日必定药到病除。”
“可怎么感觉匾额下面拿药的百姓们各个都唯唯诺诺的样子啊,里面的医师很凶吗?”乔木皱着眉头,满腹疑惑。
“当然凶了,不过他们敢这么凶也是有原因的,贤仁城内只有他们一家独大。若是一些寻常疾病,你还能随便找个郎中瞧一瞧,一旦得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疾病或者中了不知名的毒,你若是想活命,只能来这里求救。”
“早知道当初不学武道,去当郎中了。”乔木似乎有些惋惜,继而压低嗓音问道,“集百草的背后东家是哪家?”
“听闻大东家是夏侯家,不过我们欧阳家和司马家年底的时候也能拿不少的分成,只是没有夏侯家多而已。”
“怪不得能做这么大,四大家族中的三个都在其中有股份。”乔木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再往前走就是兵器铺了,别说十八般兵器,就是一百八十般,只要你能想得出来,拿到图纸到这里就有师傅能给你锻造,精铁、合金、青铜、镶玉、镀金只要你能想的到,出的起价,这里就能给你锻造。”
“这里背后的东家是谁?”乔木一边问着,一边撩起车窗放眼望去。只见一个彪形大汉正赤裸着臂膀,满身大汗的敲打着一把丈八长矛的矛头,在通红炉火的照映下,长长的矛头如同毒蛇吐出的信子般,散发着刺眼的红光。
“欧阳家。”墨墨淡淡的说道,见乔木高高翘起的眉毛,又随后补充一句,“跟集百草的模式一样,我们家是炼百钢的大东家,夏侯家和司马家只参与年底分红而已。”
与集百草所不同的是,炼百钢的招牌就少了一些古色古香,一块通体黝黑的铁碑硬生生的插在青石板内,铁碑粗糙黝黑的表面上深深的刻着三个并不优雅却十分沧桑的古体字“炼百钢”。
“诺,到了,下车吧。”过了炼百钢没多久,墨墨便拍了拍乔木的肩膀,将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乔木撩开车帘,跳下马车,饶有兴趣的打量着眼前的这处略显荒废与残破的古宅。
朱红色的大门显得残破不堪,门板上的红漆有多处已经脱落,露出里面土黄色的门板,门外的石狮子上布满了灰尘与蜘蛛网,铜环上积满了青色的铜锈,一看就是多日没有打理过。
俞枫紧接着跳下车后,先是站在门外驻足了片刻,思绪万千的四下打量了一番,方才缓步走上布满落叶的台阶,来到门旁却没有掏钥匙的意思,只是这么用力的推了下门板,朱红色的大门便吱吱呀呀的打开了,对着正门的是一处精美的屏风,屏风之上一株粗壮的枫木下面,一位衣着朴素的老者正在树下认真的书写题字,旁边站着一个六七岁的儿童,正小心翼翼的研着墨,脸上带着天真的笑容。只是这扇屏风早已不复当年的样子,画面之上浮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不说,屏风顶部竟然还有一个鸟窝,一只喜鹊正从鸟窝中机警的探出头来,刺耳的嘶鸣着,仿佛在不满的训斥下面的众人。
绕过屏风,就看到一处颇为宽敞的庭院,三层高的主楼墙角上挂着红红的灯笼,只是此刻原本朱红亮丽的色彩在风雨的冲刷下显得暗淡无光。主楼旁是一株高大的枫树,此刻虽是暮春时节,但庭院内却已经积满了暗红的枫叶,一看就是积攒了多年未经打扫过的。
俞枫深深了吸了口气,缓缓吐出后,徐徐说道,“终于还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