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建国养父,也就是关海峰的亲生父亲,他的家坐落在一条很僻静的小胡同里面,这是一座两进两出的小四合院。
林语听关海峰介绍说,这里平常就只有他们的父亲和他一位远房表哥在里面居住。表哥因为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右手有点轻微的残疾,平常做事只能用还算完好的左手来做,也许就是基于这个原因,他终身未娶。现在他除了在沈阳公司里做点杂事以外,其他时间都在家照顾老爷子。
北方的冬天天黑得很早,才下午四点过一点,天就已经开始黑了。
为了迎接他们回家,老爷子叫关海峰的表哥把家里面所有的灯都打开。这样,屋子里面看起来还颇为亮堂。
老爷子看到林语来,高兴得脸上满是褶子。
他们到家时,关海峰的表哥和陈欣然已经张罗出了一大桌子的好菜。这些菜里面除了东北家常菜,比如锅包肉、地三鲜、五彩大拉皮这些以外,竟然还有两样林语爱吃的川菜——回锅肉和水煮肉片。
林语不知道是谁这么有心,特地照顾她的口味做这两道菜。她看到以后,禁不住有些感动了。
关海峰家的保姆帮着关海峰的表哥正在摆着碗筷,罗鹏到了以后,也赶紧帮他们打着下手。
关海峰和陈欣然的女儿安安,刚才有些饿了,陈欣然就提前给她吃了些东西。小家伙肚子吃饱了,就犯了困。此时,已经一个人在客厅里面的沙发上睡着了。
为了不惊扰到安安,林语和老爷子、陈欣然他们打招呼的时候,声音都放得很轻。
因为担心安安从沙发上滚落下来,陈欣然指挥保姆将一条毛毯,折叠成几层,在沙发边上给孩子筑一道墙,将她围在沙发中央。弄完这些以后,她让保姆一起上桌吃饭。
老爷子年事已高,注重养生,现在已经不怎么喝酒了。那顿接风宴上,就只有饮料和茶水,而没有酒。但一家人还是吃得很开心,整个饭桌上都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吃过晚饭之后,关海峰叫陈欣然和保姆先送孩子回家去休息。陈欣然陪老爷子说了几句话以后,就跟保姆一起,推着安安的婴儿推车,提前走了。
杜建国跟老爷子话着家常,林语和关海峰在一旁陪坐。罗鹏窜上蹿下的,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许是怕林语无聊,老爷子叫关海峰带着她去参观院子里面的那些房间。
林语跟在关海峰身后,看着他打开那一扇一扇的门,听着他介绍每个房间的用途。
关海峰很仔细地对林语说,哪个房间是遥遥小时候住过的,哪个房间是老爷子现在的卧室。
在一间厢房里,林语看到了墙上挂着的一个女人年轻时的照片。
那张照片原本是黑白的,但是经过后期加工以后,变成了一张彩色照片。只是那种人工手绘的彩色,跟通常看到的直接拍摄出来的那种彩色有些不一样,它看起来特别有韵味,特别有年代感。它更像是一幅画,而不像一张照片。
杜建国从来没有对林语讲过自己家的那些往事,因此,林语对这个家里有些什么样的家庭成员,并不清楚。
她不知道这屋子里面曾经住过的人是谁,她只觉得那个女人的样子有些眼熟。她仔细看了那张照片几眼以后,就转过脸去轻声问关海峰,那个女人是谁。
关海峰看了林语一眼,轻声说道,“那是遥遥的妈妈。”
林语禁不住惊叹了一声,“她长得好美啊!”
“是啊,在她生病以前,确实是很美,很多人都说她比电影明星还要漂亮,可惜生病以后,整个人都给毁了。”关海峰有些感慨。
“确实是太可惜了。”林语也忍不住有些惋惜。
杜建国从来没有给林语讲过他的前妻,林语对她几乎是一无所知。
“大嫂被查出乳腺癌的时候,就已经是晚期了,她又很爱漂亮,坚持不做手术切除,最后活生生给痛死的。”关海峰有些唏嘘。
“啊,好可怜。”
“是啊,她是很可怜,但是大哥那段日子也不好过。”关海峰声音很低,“大嫂自从生病了以后,脾气一下子变得很古怪,可能也是因为病痛难忍,需要发泄,所以大哥被她折磨得够呛。”
林语又仔细看了一眼杜建国前妻的照片,照片里面的她笑靥如花,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真的是动人心魄,看到她的样子,让人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明眸善睐。
“大嫂是四川人,查出来有病以后,她吵着要回老家去住,大哥就在成都开设了分公司,遥遥也跟着他们去了成都。但是她在成都住了没多久,因为一场小小的感冒,她的病情一下子恶化得很快,为了控制住她的病情,我们只好把她接回北京去治疗。到后期,医院建议让她回家静养,医生说药物对她的病,已经不起什么作用了,只是白白增添她的痛苦。我们又把她接回了沈阳,她是在沈阳的医院里去世的,整个人被那个病拖得不成人形。”关海峰站在这间卧室的门口,好像不太想进去似的,没有带林语往里面走。
“哦。”林语看着照片中杜建国前妻年轻时的模样,想象不出她病重时到底是什么样子。
“你还别说,这么晃眼看上去的话,你跟我姑姑还真长得有些像。我是说,我一见到你,就觉得好像早就认识你似的,总觉得你看起来很面熟,原来是这个原因。看来我姑父的审美,真的是几十年如一日啊,简直是太专一了。”罗鹏嘻嘻笑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林语和关海峰的身后。
关海峰听到罗鹏的话,转过头来仔细看着林语的脸,“大哥第一次看到你的照片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我自己怎么觉得一点都不像。”林语看了看杜建国前妻的照片,偏过头去仔细想了想,她并不觉得自己长得像谁,她觉得自己就只是像自己。
“你们在说什么?”突然他们仨身后的不远处,传来了杜建国的声音。
这下,把林语、罗鹏和关海峰都吓了一大跳。他们不知道他们三人刚才的对话,杜建国听到了多少。罗鹏刚调笑过自己的姑父,此时觉得尤为尴尬。
他嬉皮笑脸地看着杜建国,“姑父,你不是跟老爷子在唠嗑吗,怎么过来了?”
杜建国走了过来,他瞪了罗鹏一眼,又看了看他前妻的照片,然后转过脸来对着关海峰说:“老爷子有点累了,他说他想早点休息,你现在就送我和林语去酒店吧。”
“啊,这次回来,还是不住在家里吗?”林语诧异地问杜建国。
关海峰替杜建国作答,“大哥回沈阳,一般都是住酒店的。那家酒店,大哥是最大的股东。所以,住酒店就跟自己家是一样的。”
林语“哦”了一声,不敢再问什么。
罗鹏站在林语的身后,调皮地吐着舌头。
那天晚上,林语躺在酒店的床上,翻来翻去,怎么也睡不着。
杜建国好像也睡得不太踏实,并没有发出他惯常的鼾声。
半夜里,林语起身去卫生间,等她回到床上时,她听到杜建国似梦似醒地叫着,“林林,林林”。
林语忙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一叠声地说:“我在,我在。”
借着没有完全拉拢的窗帘依稀透进来的窗外的灯光,林语看到杜建国的额头、脸颊上全是汗。
她扯过床头柜上的纸巾来,给杜建国擦着汗。杜建国被林语这么一擦,好像是醒了,他睁开眼睛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林语,好像一时半会儿没有认出她是谁。
林语对杜建国看她时的那种表情,感到有些奇怪。她轻轻拍了拍杜建国的手臂,然后帮他擦着头发根里的汗。
“啊,我做了个噩梦。”杜建国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终于认出了林语是谁似的,“我口渴,你去给我倒杯水来。”
林语赶忙翻身下床去倒水。
等她把水倒过来时,杜建国又睡着了,这次开始打起了鼾。
林语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被杜建国这么一折腾,她的瞌睡也来了,头靠在枕头上,很快就睡着了。
在沈阳的这几天,林语都跟在杜建国的身后,帮他处理公司的一些杂事。
有一天,她独自一人跟罗鹏出去办事。在路上,她突然想起什么来,就问罗鹏,“你的姑姑是杜总的前妻吗?”
“废话,不然我怎么会叫他姑父。”罗鹏为林语的这话,感到有些好笑。
“那你姑姑叫什么名字?”林语有些好奇。
“啊,姑父没有告诉过你吗?”罗鹏一边开车,一边转过脸来瞟了一眼林语。
“没有,他很少给我讲他们过去的那些事情。”
“哦,我姑姑叫章灵。”罗鹏淡淡地说道。
“哪个‘林’?”林语突然灵光乍现,追问了一句。跟大多数成都人一样,林语对有些字的发音,究竟是前鼻音还是后鼻音,经常是闹不清楚的。
“灵秀的灵。”罗鹏很耐心地给林语解释道。
林语听到罗鹏这话,她的后背突然开始隐隐冒汗。
她联想起那天夜里,杜建国在梦中一直叫着的“林林”这两个字,会不会竟然是“灵灵”?
“怎么了?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罗鹏不解地看着林语。
“没有什么,就是有些好奇。”林语感到自己的声音明显的有些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