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远咬了一口手中的冰棍,却发现,入口的甘甜后,是一种苦涩,淡淡的,却挥之不去。汉子的吆喝声渐渐远去,他看着那消失的背影,仿似在他弯曲的脊梁上看到了一个家,而无论如何,他都咬牙忍着,佝偻着身子,也许卑微,却不会轻易的倒下。
午后的天气愈加闷热起来,太阳垂在天边,泛着沉暮的淡黄,将天色掩映的压抑、阴沉,仿若被染上了一层厚重的土黄色,层云压着最后的一片光亮渐渐消失在远方的氤氲里。
四下无风,却是闷的厉害,连狗也似乎有些烦躁了,在街道上不安分的叫着。阴沉的光亮笼罩在朔县城头,低沉不语,似乎在酝酿着一场肆虐的暴风雨。
杨家后院里,鸟儿焦躁的在枝头叽喳着,在沉闷的安静里声音清晰,像是愤怒的争吵。树木安静的矗立着,和园子里长着的花草一样,静默不语,却在暗光下泛着几分惨淡的死气,让人心里隐隐不安。
几许灯光从屋子里安然的洒下,在安静里愈显沉重。书房里,杨承林新点上了亮子,正伏在书案上,挥笔造墨。那是一首岳飞的《满江红》,他脸色凝重,笔走龙蛇,没一会儿就写完了,可是脸上却是满脸汗水,有几滴汗液竟然直接滴在了新写的纸上。
他用帕子擦了擦汗水,拿起纸细细端详,看到那句“臣子恨,何时灭?”已经被汗水浸的化落了,脸上浮现出些许的可惜。
忽而一阵风突然卷进了屋子,将灯火吹的不安分的抖动,也将他手中的纸差点吹的脱手。屋外,树叶的沙沙声渐渐响了起来,带着微微嚎叫,宛若悲痛的哭声。
杨承林眉头微皱,看了一眼后,将纸放在桌上,起身便朝书房外走去。
空里的风像是逃窜的幽灵,带着几分残暴和邪恶,疯狂的摇摆着院外的树木。可是虽然有风,却不知怎的,天气依然闷热,甚至连风打在脸上也是温的,让人心生烦躁。
太阳被黑云压的只剩下泛着光亮的轮廓了,随着风声的嚎叫,一点一点的失去了耀眼的色彩,最终消失在已经黑云密布的天际,连群山也似乎被黑云包裹着,看起来黑影重重,仿似一只只准备杀戮的凶残野兽。
天色在黄色里愈加沉重了,泛着几点妖异的血红色,连笼罩着的大地上,也仿佛被血液浸染着,泛着暗沉的绛红。风声大了起来,呼啸着卷动树枝,将老木门摇动的吱呀作响,却是天空里的沉默像是石头般压在人心头,让人压迫的要窒息似的。
像是没有丝毫的亮光可以透过黑云般,这天也如同渐渐落下,要塌下来般。
杨承林深皱着眉,看着天色满脸的愁容,心里挂着几分焦躁的不安分。
“这天,怕是要变了哦。”他泛着苦涩,淡淡的自言自语,风儿席卷而过,吹动着他的衣襟烈烈作响。
树枝上叽喳叫着的鸟儿早已不见了踪影,连狗也像是躲进了窝里。朔县城又归于静默,却在嚎叫的风声里,让人越来越不安起来。
杨承林抬头望了一眼山影暗沉的远方,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微皱着眉转身回了书房,他关上门,借着灯火又回到书案上,细细端看着刚才写就的《满江红》。字已然是干了,微弱的火光下,墨色仿似泛着几分坚强的不屈,随着一笔一划,在火光中平静的跳动着,全然没有理会屋外哭号的风声。
方是午后五六点的样子,天色便暗如黑夜。城里的贩子们看天色不妙,都早早的收了摊子,风声隔着城墙在野外如鬼哭般嘶嚎着,街上没了行人,只星星点点的灯火明灭着。城里少了人声,在黑暗里像是睡着了般,又像是个蜷缩起身子的人,害怕的瑟瑟发抖。
黑云最后夺去了天边挣扎着的亮色,肆虐的狂风如同怒吼的野兽,将树木吹的摇摇摆摆。城里的人都关上了门,安静的睡下了,连灯火也不见了踪影,整个城里若被一张黑暗的大网笼罩着,透着一股暗沉的死气。
忽然,一道耀眼的闪电将天空撕裂开来,如同魔鬼的爪牙般在黑暗里张牙舞爪着。那光亮转瞬即逝,像是一抹阳光突然洒下,照亮了整个天地,又消失的没了踪影。
啪嚓!轰隆隆——
一声炸雷轰然在天空爆裂开来,像是要将天炸出个洞一般。巨大的响声似乎震的地也跟着颤抖着,惊醒了熟睡的人们。狗子在城里四处不安分的叫着,夹杂着焦急和压抑的恐惧,连牛马也似乎受惊了,不住的吼叫着。
风声呜呜直嚎着,宛若不计其数的夜鬼在痛苦的哭泣。又一声炸雷在天空爆裂,响声盖过头顶,直震的人耳嗡嗡作响,让人们再无半点睡意。轰隆隆的雷音长久的在天空里飘荡着,宛若擂动的战鼓,声声震颤着入睡的人们。
当!当!…
雨滴落在了房顶的瓦上,发出着轻声的脆响,没一会儿响声便密集起来,化为了如海涛席卷般的哗哗声。
屋外的雷声炸裂般轰鸣着,连雨声也似乎夹杂着几分疯狂和肆虐,如同夜里焦躁的野兽,此时正欢喜的践踏着大地。闪电的光亮在暗夜里划开了耀眼的口子,如同黑影里虎视眈眈魔兽的野心与愤怒,终于在嚎叫的风声里露出了隐藏的真面目。
大地被黑暗笼罩着,闪电和雷鸣如同暗色的手和眼,那滴滴砸下的水滴,正无情的践踏着它的肌肤。当水流淌过时,正是带着它的血和肉一起流走。
雷声宛若不屈的怒吼,在天空久久回响着,又如同痛苦的嚎叫,让人心生恐惧。
听着屋外肆虐的风雨声,志远早已没了半分睡意。他起身点上了灯火,眉头皱着朝窗外望了望,可是外面除了风和雨声,什么也没有,在无尽的黑暗中,没有一丁点亮光。
有些惆怅的回过头,他拢了拢自己的衣服,看着手中抓着的木头娃娃,无缘由的想起了千里之外的雨蓉。不知这么大的雨,她那边怎么样了?志远看着明灭不定的灯火,眸子里满是思念的甜蜜。
一阵风忽然从窗缝里吹了进来,掀起桌上的几页纸沙沙作响。志远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着手边放着的日历,想了一会儿,将上面的一页撕掉。
昏黄的灯光下,日历上的字似透着一股妖艳的血红,在暗处,静然沉默。
那日历上郝然是:民国二十六年7月7日,五月廿九,小暑。也就是国际公历的1937年7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