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冰棍儿的贩子戴着草帽,推着一辆已经吱呀作响的木车,顶着太阳缓缓从巷子里出来。木车上放着一个大木桶,上面盖着厚重的棉被,虽然戴着草帽,贩子依然热出了汗,不时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着脸颊上的汗水。他推着车子摇摇晃晃的向前走着,吆喝声随意从嘴里喊出,带着几分悠长,又带着几分希望。
正趴在柜台上打瞌睡的志远听到卖冰棍儿的吆喝声渐渐清晰,摇了摇有些混胀的头,从柜台上站起,听着小贩的声音,出了铺子门。
贩子在街道上四下张望着,虽然有些焦急,但吆喝声依旧不忙不乱。断断续续的有人叫住他,他欣喜的接过钱,拿了冰棍儿包好后,恭敬的递给来人,待人走后,他小心翼翼的盖上木桶,吆喝一嗓子,又推着车吱吱呀呀的向前走着。
“伙计,这冰棍咋卖?”看到贩子慢慢的走了过来,志远叫住了他。
卖冰棍的贩子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憨厚的笑着,将木车稳稳停下,“两分钱一个,老板要来几支?”他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汗水,眼睛里闪出几分期许。
“两分钱?这么便宜?这大热天的,你要是买到四五分前一个怕都是没人说啥的吧。”志远有些吃惊,看着眼前满脸皱纹的汉子,那脸上的沟壑纵横像是岁月留下的苦痛疤痕,让他心里泛起着些许不忍。
“可是不敢哩!”汉子有些害怕的摆手,“虽然是为了养家糊口才出来卖冰棍,可这东西就值两分钱,进价才一分二,要是买的贵了,不是骗了人嘛,我这良心也过不去。”他微笑着,脸上的皱纹像是被挤成了一朵花儿,厚重而朴实的铺在草帽的阴影里。
志远看着他,微微笑着,“先拿一个尝尝吧,要是好的话我就多买几支!”
“好嘞,谢谢爷!我这就给你拿!”贩子满脸欢喜,用毛巾擦了擦手,将棉被揭开,然后脸色严肃的拿掉木桶上的盖子,用桶里取出一支冰棍,用油纸包了,恭敬的递到志远面前。
志远接过冰棍,看了一眼被冻得硬邦邦的冰块,拿在手心里一股透凉不禁让人舒爽,他拿起冰棍咬了一口,只听咔嚓一声,碎掉的冰就到了嘴里,没一会儿,就化成了冰凉的甜水。
“真甜!”志远笑着说道,“你这冰棍哪来的?自己做的么?”他咽下冰水,有些好奇的看着汉子。
“这东西我哪儿会做呀!”汉子憨憨的笑了笑,“都是趁早从城外百多里的镇子背回来的。那儿有一个专门做这东西的厂子,我也是前些年才知道,就每天夜里趁着天凉赶上上百里的路把冰棍背回来,可这东西受不得热,所以一大早就上街卖了,这不还有些呢。”他指着身边的木桶,脸上依旧是平静的笑容。
志远看着手里的冰棍,眉头微皱,“百里远的路,没有马吗?那不就是一夜都睡不了觉了?这又是何苦呢?”
“哎—,哪来的马呀,都是些吃苦的人,要赚钱养家,要活命呀。夜里跑了回来,睡两三个小时就要起,可这都是命,没办法呀。”汉子叹着气,满脸的无奈,用粗糙的手抹过额头的汗水。
志远看着他,又看了眼手中的冰棍,突然感觉那股透凉像是一股无情的洗礼在他的心里徘徊着,而汉子历经苦难满布沧桑的面容,则像是一副含着刺痛的画作,那面容上表情僵硬,却依旧写实。
“给我再来上三支吧。”
“好嘞!”贩子笑着,笑容卑微朴实,却彷如土塬般厚重。
他欣喜的拿了三支冰棍递给志远,陪着笑脸恭敬的道着谢,像是条狗一样,欢喜的讨好着。他的眉眼笑成了月牙儿,身子半佝偻着,识相的仰视着志远。
志远不忍心看着他这番模样,想要扶他站直,却发现他的背早已驼了。
“背这东西背的,害怕赶不上天亮,一路忍着累背回来的,这脊梁骨呀,早就被压弯了。”汉子笑的温和,似乎心里全然不在乎驼背的事儿,脸上泛着几许被痛苦百般折磨后留下的麻木。
志远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脊背,惆怅的叹了口气。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银元,交到了汉子手上,“这么热的天,出来做生意不容易,这些钱你拿上吧。”
“使不得!使不得呀!”汉子脸色惊愕的看着手里的银元,连忙还到志远手里,“这几个冰棍可值不了这么钱呀,你这钱我不能收。”
“就当是我接济你的吧。”志远依旧坚持,脸色肯定的看着贩子。
贩子憨厚的笑着,看了一眼志远手上的钱,虽然眼里闪过贪婪,却又转瞬间平静,“谢谢你,老板,可这钱我真的不能收,老话不是说无功不受禄嘛,我要是拿了钱,怕是要被祖宗骂死哩!我就是个受苦的命,可是这膀子好歹还是扛起了家,也就这么大本事,怨不得别人。人再苦再穷,也不能丢了志呀,您还是把钱收回去吧,我不要您钱都成。”汉子话语平静,和着脸上滚落的汗水,泛着几分卑微佝偻着腰身,他的脸色依旧苦难,却是那样的真实。
志远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心里生出疑惑,却又不知为何。他皱着眉收起银元,从怀里掏出八分钱递给汉子,想说什么但又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多谢老板,祝您生意兴隆啊!”贩子给他拱手作揖,小心翼翼的收好钱,将木桶盖好后,推着木车吱吱悠悠的向前走去。
“冰棍儿——,甜水冰棍儿——,消暑解渴喽——”
吆喝声像是一阵凉快的旋律,驱赶了几分慵懒,令人舒爽。烈日下,卖冰棍的贩子身影渐渐扭曲,他不住的擦着脸上的汗水,却如何也惹不得吃上一支冰棍。那佝偻着的背影,在太阳下,身形弯曲,却仿似一棵遒劲的老树,历经沧桑风雨,充满了不屈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