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亮亮召集吃饭的第二天,公司召开中层干部推荐动员会。市公司总经理杜冰强调了四点:“一是讲规矩。强调推荐干部要按照干部管理条例严格推荐。二是讲大局。要明白这次推荐是工作的需要,同时岗位也很重要。三是讲政治。要坚决贯彻好干部选拔的五条标准。四是讲纪律。用公心造人,不搞圈子,不搞团团伙伙。”
领导讲话站得高,看得远,可谓语重心长。白杨眼瞅着墙上的挂钟,虽然没有滴滴答滴滴答的声音,但白杨却把那份无声谱成了曲,心里唱唱,感觉还不错,蛮动听的。
推荐会召开前几天,市公司就下发了红头文件,按照中央、省、市的统一部署,成立了深化改革专项领导小组。
按照以往的惯例,市场部没有部长,成员名单里落名都是白杨跟王天凤的,可这次专项组的文件里,白杨的名字不在里面,取而代之的是王天凤。
看见文件的白杨心里就明了,王天凤家亲戚打了电话的。
四月份的时候,杜冰专门在公司职工大会上对市场部近两年来的工作进行了表扬,当时全公司的人都觉得白杨稳妥妥的要当部长了。
只有白杨心里清楚,杜冰在大会上对市场部的肯定,无非是提醒王天凤,做这事难度有点大。白杨负责这两年,成绩是有目共睹的,要想当部长,省公司副总哪里还是应该吭上一声,打过电话过问下的。
领导一过问,人情就落在了明处。公司里其他员工也再多几张嘴也撬不起多大的风浪,毕竟鼻子大了压着嘴。
杜冰的难处白杨是理解的。
杜冰也没啥背景,同样农村娃,没谁罩没谁靠,万事都得小心。推荐干部,是权利也是祸端,处理不好,自己乌纱帽啥时掉了都不知道。
这两年,在工作上,杜冰够支持了。市场部的成绩,没有杜冰的支持,不可能是现在这个样子,不可能拿全国优秀。
对于杜冰,白杨是敬重的。
官场不是一加一等二,跟王天风争,就算当上了部长,白杨也落不得好,往后工作开展也难。
心里明镜似的白杨压根儿就没想着能当部长。
王天风回来的时候,白杨的同事刘小慧曾跟白杨说过:“这几年,你白干了,市场部打理得这么好,也没见公司说要调整中层。现如今,王天凤一回来,公司忙得屁颠屁颠的。”
当时的白杨笑了笑,说道:“在哪干不是干,知道你为我好,我东西都收拾了,随时准备发配的。”
杜冰拉拉杂杂一上午,从国内讲到国外,从党风廉政讲到道德修养,从业务工作讲到为人处事,再从上下五千年纵身一跳,又回到了2016年,最后又强调了三点,算是把话讲完了。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白杨的心里噼里啪啦。
洋洋差不多该放学了。
紧接着就是民主推荐,白杨手起笔落,交了推荐表。
出门的时候刚好碰到刘小慧。
见白杨脸上铺层淡淡的笑意。刘小慧问道:“笑啥?”
白杨说:“笑昨夜那场雨,一夜繁华落尽,满地尽是菊花。”
果不出其然,第二天,公示就出来了,人员刚好跟改革专项领导小组上的成员名单一样。跟白杨同时落选的还有另外一个部委的负责人。
公示出来的时候,平日里人声鼎沸的公司走道里静得出奇,往常活波可爱舌长牙短的同志们,一个个烟不出气不冒的。
一个个都猫在办公室里,都在小声感叹中国官场的神奇。
有说白杨不懂官场之道的,都已经主持工作两年多,一直没有转正,说明不会送礼,不会来事。就说民主推荐吧,也没有四处活动,王天凤又是请客又是跑人事部门,白杨倒好,屁都不放一个。
有说王天凤厉害的,别看个子小,奶头低,但勾手好,烟不出气不冒就把白杨给顶了下去。
有说朝中无人莫作官的,有说大树底下好乘凉的。都在议论王天凤到单位上的经历。工作一年就生孩子,生了一年就下乡挂职两年,本来下乡挂职要到县份的,结果打了个报告给组织部,就被安排到了中心城区附近的一个乡镇。晃晃悠悠两年,度假似的,一回来,就把白杨的果子抢了。
有笑白杨的,说他平日里风风火火,日理万机,整得跟个国务院总理似的,现如今不要你干公司还不是照常运转,活该的很。口里念着莫装逼,装逼造雷劈。
有不出气的,大家说的时候笑笑,大家不说的时候就看着窗外的雨。
而白杨,依旧风轻云淡,云淡风轻,上班准时,不多事,不管事。忙完工作就找本法律书籍坐在窗口看。
下班铃声一响,白杨就匆匆忙忙往学校赶。
公示出来后,走道上会碰到同事。同事一时间不知道该喊白部长还是喊白副,年轻的喊白杨白大哥,年长的就喊了小白。
无论白大哥还是小白,白杨都笑笑。
同事也笑。
虽然都在笑,但笑声挂在天花板上,都不自然,淅淅沥沥,丝丝缕缕。
下班接孩子的白杨走进电梯的时候,身后跟随着一大串感叹号、问号、逗号、省略号。
公示出来当天下午,吴雨去学校把洋洋接了去。
见到洋洋的吴雨把洋洋紧紧抱在怀里。
最近,贾玉越来越过分,以前说好提给自己的点也不兑现。不仅如此,还当着自己的面给杨艳打电话,公司里的人看自己的眼神也怪怪的。
就在中午,吴雨跟同事大吵了一架。起因是两同事聊天,其中一女子说道:“某某女子,背着老公跟别的男人去开房,结果偷人被抓了现行,衣服裤子都没忙得穿,精光着身子,视频被放到了网上,以后还咋做人。”
另一名女子说道:“也不能全怪那女子,她老公如果是个渣男,只能说她命苦。如果她老公人不错,那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先前那女子说:“据说他老公很优秀的,孩子也很可爱。”
办公室另一个男同事说:“脱光了撵出去打!然后用一万种可以折磨人的方式弄死她,最恨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
引出话题的女子说道:“还以为你要说,放开那女子,让我来。”
三人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吴雨所在公司的办公室是跟城中村的居民租用的民房,面积80平方米,一大间客厅,两个卧室,一个卫生间。
本来空间就小,两个女同事的笑声尖脖细嗓,再加上男同事那份猥琐,吴雨听了特刺耳,感觉三人的聊天是专门针对自己说的。
心里极度不舒服的吴雨问最先说话的那女子:“这个月江平县医院的药品销售报表出来了没,拿给我看一看。”
那女子说道:“还没呢。”
吴雨就跳了起来,骂道:“干什么吃的,公司不养闲人。有时间吹牛没时间做报表,不想干就滚。”
那女子瞬间愣住了,不清楚吴雨哪里的这么大火。
另外一名女子笑着说:“吴姐这是咋啦?”
吴雨吼道:“吴姐也是你喊的?”
那女子瞬间也愣在了椅子上。
最先说话的女子忙说:“吴经理,我现在就弄,下班报给您。”
吴雨说:“不要拿给我,爱拿给谁拿给谁。”说完提着包蹬蹬蹬地下了楼。
一个人在大街上闲逛的吴雨想起了白杨。很多女人出轨被老公知道后下场很惨的,有当街暴打的,有净身出户的,有视频曝光的,有被割双乳的,有酒后杀人的。
跟白杨坦白了自己跟贾玉的事情后,白杨除了换鞋那晚煽过自己一巴掌,没做别的。房子给了自己,儿子白杨一人抚养,不要吴雨半分抚养费。对外也没说啥。对待自己的父母,白杨也做到了一如既往,该喊妈喊妈,该喊爸喊爸。
比起白杨来,贾玉连白杨的小指头都不如,当初自己真是吃了猪油懵了心。
杨雪说得对,自己太浑了,浑得上不粘天下不落地,放着好日子不过,偏往火坑里跳。其实白杨挺好的,虽然上行政班没多少钱,但孩子的抚养教育、家务全都落在白杨一人身上。洋洋八个月后,吴雨就很少操过心。而且白杨还经常帮别人审稿,自己也写稿,一年下来,一两万的稿费还是有的。
白杨充满了文人气息,会在阳光下读些风花雪月的句子,贾玉不会,看的书都是《厚黑学》、《商业帝国》,说出来的话都带钱味。白杨爱干净,虽然衣服不好,但穿着整洁,贾玉全身汗淋淋的,不爱洗澡。
两人真的没法比!
自己究竟咋了?
在同龄人当中,靠自己双手就能住上150平方米房子的人不多。
过小日子,其实白杨足够了。
可自己把这一切给毁了。
夜,黑得深不见底。把洋洋搂在怀里的吴雨问洋洋:“你爸爸最近跟谁交往?”
洋洋说:“跟个叫晓露姐的。”
吴雨问:“陈姨呢?”
洋洋说:“爸爸说,陈姨钱多,以后怕我受委屈。”
吴雨问:“那晓露长啥样?”
洋洋说:“脸蛋圆圆的,笑起来甜甜的,会弹琴。”
吴雨问:“弹啥琴?”
洋洋说:“古筝。”
吴雨酸道:“好听吗?”
洋洋说:“好听。”
吴雨说:“好听啥,都是装的,以后她就会欺负你了。小狐狸精都这样!以后她欺负你了你要第一时间告诉我,看我不煽她。”
洋洋说:“她对我挺好的。”
吴雨吼道:“她没资格对你好,你是我儿子,她不配。”
见洋洋缩成一团,吴雨紧紧的抱住洋洋,说道:“对不起,妈妈不该吼你的。都是你爸爸害的,都是那小狐狸精害的。”
说完的吴雨静静地坐在沙发上。
洋洋忙走到书桌旁,打开书包做起了作业。
做完作业,见吴雨依旧坐在沙发上发呆,洋洋问道:“妈妈,我可以看会儿电视吗?爸爸那里没有电视。”
吴雨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们晚上住哪?”
洋洋答道:“住出租屋啊。”
吴雨说:“没住晓露家。”
洋洋说:“没。”
吴雨“哦”了一声。
见吴雨没出声,洋洋又问:“妈妈,我可以看会儿电视吗?”
吴雨说:“看吧。一会儿妈妈带你去超市,想吃啥买点。”
公示后的第二天,吴雨又把洋洋还给了白杨。
学校门口,洋洋拽着白杨的手,看着校门口摊位上的草莓饼,大口大口的咽口水。
见状的白杨就问:“想吃?”
洋洋点点头又摇摇头。
白杨就对商贩说:“来个草莓饼。”
洋洋高兴地跳了起来,随后又拽着白杨的手往后走,一边走一边说:“突然不想吃了。”
白杨问:“又咋了?”
洋洋说:“校门口的东西,不卫生。”
白杨心想:“该不是怕费钱吧。”
白杨猜得没错,洋洋的确怕费钱,白杨又要买房子,又要养父母,还要谈恋爱,都得花钱。
坐上车,洋洋问白杨:“爸爸,能不能去妈妈那里一下吗?”
白杨问:“为嘛呢?”
洋洋说:“妈妈昨晚买了箱牛奶给我,我想去拿两瓶。吃了牛奶,长得快,以后搬家好帮你抬东西。”
白杨说:“爸爸疏忽了,走,去超市里买。”
洋洋说:“别买了,妈妈那里有,去拿下就行,别浪费钱。”
白杨说:“咋浪费了?爸爸也要喝,马上要交房了,长高点,好粉墙。”
说完牵着洋洋的手就去了超市。
买了牛奶的爷俩忙往快餐店里赶。
平日里白杨买饭总是买两个三两。每次洋洋都吃不完,都要分一半给白杨。
快餐点门口停好车,见白杨要下车去买饭,洋洋就在车里喊道:“我要一两就可以了,别买那么多,多了我吃不完。”
白杨装作没听见,依旧买了两个三两外加一盒菜。
回民房的路上,洋洋不高兴了,说道:“说了我只吃一两的。”
白杨回道:“三两饭爸爸不够吃,饭盒装不下了,借你的饭盒装下。”
洋洋叹了口气,说道:“原来如此。你饭量这么大,咱家以后会不会被吃穷掉。”
白杨哈哈哈地笑了,故意说到:“怕会呢。”
回到民房,在储物箱上布置餐桌的白杨一不小心踩到了洋洋的乐高,见洋洋拼装好的乐高又落下几个零件。白杨暗叫一声“糟糕。”忐忑不安地看着洋洋。
上次一不小心踩到洋洋的乐高,结果洋洋哭了半天,这次不知道啥结果。
见白杨呆呆地望着自己,洋洋没出声,拿起乐高,瞅了瞅,叹了口气,说道:“房屋本来就小,乐高也是受苦了。”一边说一边将零散的乐高拼装起来。
白杨蹲下身子,一边帮忙拣乐高零件一边说道:“对不起,爸爸真是粗心。”
洋洋说:“没事,乐高刚好寂寞,正缺个坏人。你毁家园,我建新屋。”
收拾完毕,准备用餐的时候,白杨蹑手蹑脚,看了看地面又看了看床脚,确定没有乐高才坐了下来。
爷俩一人端一盒快餐风卷残云起来。
白杨边吃边问:“今早老师讲的课能听懂吗?”
洋洋点点头,说道:“能听懂。”
白杨问:“同学们相处如何?”
洋洋说:“还行。”
白杨又要再问,洋洋说道:“我在学校一切都好,别考虑我,你照顾好自己就行。前两天打架,伤到了牙,还疼不?”
洋洋的关心让白杨瞬间不知所措。
见白杨愣住,洋洋说:“痛就吃慢点。”
白杨摇摇头,说道:“就你爸这身体,杠杠的,恢复得飞快,都可以嚼肉了。”说完,白杨从快餐盒里夹了一片肉放嘴里。
洋洋说:“多吃点,下次别摔跟头。”
白杨说:“那来那么多下次,我又不是斗鸡。”
洋洋说:“咋不是,你本来就属鸡。”
吃了饭,白杨倒在床上就睡,眯了一会儿。朦胧间,感觉有人往自己身上盖被子,睁开眼睛,才发现洋洋已经把乐高拼装好了,正半爬在床上,猫在他身边给他盖被子。
白杨问道:“你咋不睡呢?”
洋洋说:“上学时间快到了,怕你睡过头,咱俩就惨了。”
白杨说:“没事,有闹钟的。”
洋洋说:“不睡了,最近你太累,你多睡会儿。”
白杨说:“你睡吧,不然一会儿上课困。我睡好了,起来洗几件衣服,一会儿我叫你。”
说完的白杨就拿出储物箱里的脏衣服去卫生间洗刷。
洗好衣服的白杨到床旁一看,洋洋睡得像个露水瓜,额头、鼻子上全是汗。
白杨刚把洗好的衣服晾在窗外墙壁的衣杆上,闹铃就响了。再看洋洋,依旧睡得呼吁呼吁的。
关了闹铃的白杨静静地坐在床旁。
静静地看着洋洋。
睡梦中的洋洋眉头紧锁,眉心硬生生被勒出几道纹路来,小老头似的。也不知睡梦中的洋洋见到了啥?是满天风雨还是呼啸的北风,又或者是荒野里四处游荡的狼。
浑浑噩噩坐了一会儿,闹钟第二次响的时候,白杨才轻轻地推了推洋洋,口里说道:“起床了,该上学了。”
公示后第三天。
起床的白杨觉得胃里难受。
把洋洋送到学校门口吃了早点,看着洋洋进了学校,往回走的白杨胃一个劲地收缩,全身冷汗嗖嗖嗖地冒。
感觉身子发软的白杨忙挣扎着打开车门,一骨碌滚到座位上,全身散架一般。
白杨有胃病,病是在县份工作那两年落下的。
当初在县份工作,崇山峻岭间,一天吃一顿饭的事情经常发生。当时年轻,不咋地。直到有一次,公司领导喊着白杨去收款,结果收款收到胃出血。
胃出血当然不是被打的,而是被喝出来的。
喝啥呢?
当然是酒了。
付款方是镇政府。
当时十八大还没有召开,泱泱中华,酒风盛行,无事都要喝三杯,更何况是收款。
请客的当然是公司。
镇政府来了一大帮子人。
单纯的白杨本以为吃饭就是吃饭。
不曾想,才落座,还没来得及喝口热汤,镇长就端起酒杯说道:“为了项目的圆满竣工,我提议,第一杯酒,咱们干了。”
公司领导脖子一扬,眼睛都不眨就把酒干了。
白杨自然得干。
一杯酒下肚,辣得白杨心肝五脏一个劲地抽。白杨暗想:“这饭吃的寡味了。”念头才打了个滚,刚要动筷,公司领导又端起了酒杯,说道:“感谢镇长支持,这杯酒我干了。”
领导喝酒,白杨不然不好再把筷子往桌上伸。赔笑着,心想:“等公司领导把酒喝完就可以吃菜了。”
结果,公司领导才放下酒杯,镇政府一大帮子人就一拥而上,左右开弓。
白杨说:“我不会喝酒的。”
对方说:“我一杯你一口。”
这那行,好嘛,一杯就下了肚。
紧接着来敬酒的人说:“感情深,一口闷。”
白杨说:“真不会。”
对方说:“刚都喝了,是不是咱俩感情浅。好,加深下印象,整两杯。”
人再来的时候,白杨就不吭声了,赔笑着,端着杯子,毕恭毕敬地听着对方宏篇大论一番,然后再一扬脖子,酒就没了影儿。
一眨眼的功夫,白杨就被迫喝了十多杯。
十多杯酒下肚,大伙就边吃边侃,黄色段子,奇闻怪事就成了主打牌。此时的白杨夹了几口菜塞嘴里,却怎么都咽不下去。
本来打算出去透透气的,结果镇政府的人又发动了第二次酒攻。
然后是第三轮。
由于公司领导交代白杨负责收款的,白杨就没像公司其他员工一样爬在桌子上,一直直挺挺地坐着。
像尊石雕。
酒从上午十二点喝到下午四点。
酒杯从当初的牛眼杯换成了吃饭用的拳头碗。
最后镇长跟白杨又浮了一大碗酒后,踉跄着站了起来说道:“小伙子,很好!不错!很好!一会儿去镇政府财务室,把工程款的余款全领了,我签字给你。”
镇政府财务室,白杨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一张一张地数着钱,数了三次,确定数额没错,才出了门。
去公司入了帐,回到宿舍的白杨终于支撑不住,一口鲜红的血浆从胃里急速上涌,然后自口中喷射出来,溅到墙上。
喷了血的白杨倒在床上,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胃出血的福利是公司领导放了白杨两天假。
学校门口坐在车里的白杨缩成一团,汗珠子凭空就钻了出来。身子忽冷忽热的白杨挣扎着喝了口水。不喝水胃抽,喝了水,抽搐的胃就闹腾得更厉害,翻江倒海般。打开车门的白杨扶着车门大口大口地吐了,起初是吐早餐吃下去的米线,而后就是吐酸水,吐完的白杨内衣里全是汗,一阵风来,冷得直哆嗦。
全身打颤的白杨冷不丁被人拍了肩膀,回头一看,原来是两名交警。一男一女,雄赳赳地站在身后。
男交警问白杨:“没事吧,啥状况?”
白杨搜了搜裤兜,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擦了擦嘴,说道:“十多年前喝的酒,现在才打头。”
警察问:“啥酒这么沉,该不是早上喝的吧?”
两人说话的时候,女交警欠着身子捂住鼻子皱着眉头。
看看自己吐了一地的污物,白杨觉得挺对不住的,忙从车里拿了一包抽纸,然后散开在污物上。再去学校门口的商店里要了扫帚,把纸扫进了垃圾桶里。
忙完这些的白杨就坐在车上喘了起来,坐了几秒,感觉又想吐了,忙在车附近找了下水口,哗哗哗地吐了半天,又去车上找水涮了口。
一旁的男交警被白杨的来回穿梭弄得雄赳赳的气势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束手无策。见白杨坐在车上喘,男交警不安地问白杨:“要不要送医院?”
白杨说:“不了,抽支烟就好了。”
掏出烟的白杨递了一支烟给男交警。
男交警说:“公共场所,不能抽的。更何况我在上班。”
白杨说:“要不来车里抽,车里不算公共场所。”
男交警笑了,说道:“多抽两只,我去那边看看,有事伸出头来喊一声,别硬撑。”
白杨说:“好的。”
抽烟的白杨想想好端端的生活过成这样,又想想市场部最近发生的事,虽说自己装得没事人似的,仿佛置身于红尘之外,但自己的内心自己清楚。那一刀刀,割下去都还不算,都他妈往上面撒盐巴和辣椒面。
白杨抽烟的时候,晓露正在抽血。
一大早接班,警察就送来了一个病人。
病人入院,先要抽血,排除身体疾病。
抽完血,送病人来的警察跟医生说:“病人把他父亲杀了,警察羁押期间,走访了乡邻的办案人员得知病人属于精神病人,现在送来医院做病情鉴定。病人的主要表现是拒食,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把血样送到化验室的晓露回到科室,见一大群人围着病人。走近的晓露看见,病人蜷成一团躺在走廊的地上,懒着不起。
任谁拖都拖不起。
躺在地上的病人两眼望着天花板,嘴里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我没杀父亲,我没杀父亲。”
病人的自责让晓露挺难受的,毕竟活生生一条命啊。
对于这样的病人,大家都是避之不及的。唯独李梦云,走上前去,大声说道:“死都死了,说这些有啥意思。养好病,去坟头上多上两柱香。”
说来也怪,先前那些好好说话的,病人都不大理睬。李梦云恶狠狠的话,病人反倒听了进去。
爬了起来的病人躺在床上,很配合地接受了输液。
回到办公室,晓露对李梦云说:“你咋厉害了。”
李梦云说:“厉害个鬼。这号人,欠骂,一个个都把他捧得老爷似的。精神病人,一是怕刺激,越刺激越坏事,一是怕吹捧,越吹捧越来劲。前不久不是来了个病人吗?一天之内发了十万元的红包,把家底都掏空了。还嚷嚷着要去北京会见习近平主席,说他是干大事的人。”
李梦云说的这人晓露知道,二十四床的,当时晓露和其他同事都在感叹病人花钱厉害。反倒是病人,不当回事,说道:“干大事的人,花那点钱算啥,给大家的见面礼而已。”
大放狂言的二十四床没过两天就来跟晓露他们要牙膏,说没钱买。
李梦云跟晓露说话的时候,同科室的一个女娃子问晓露:“晓露姐,听说你最近恋爱了。”
晓露反问:“听谁说的。”
那女娃子说:“大家猜的。你最近神龙不见首尾的,应该是干大事去了。”
晓露说:“习总书记又没说要会见我,能干啥大事?”
女娃子捂着嘴笑着走了。
女娃子刚走,李梦云就问:“还跟那个作家鬼混?”
晓露说:“啥子话,啥叫鬼混。”
李梦云跟晓露在一个科室,芳龄二十八。晓露跟白杨交往的事,晓露跟李梦云说了。
上次去晓露家,白杨走到门口又转身走了,从晓露家撵到小区院里都没见着白杨的李梦云待小伙伴们散了后威逼晓露,说道:“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跟我说,友谊的小船可是说翻就翻的。”
晓露说:“不知道如何跟你讲。”
李梦云:“有啥不好讲的。我问你答就行。”
两人隔着餐桌拉开架势一本正经地坐了下来,李梦云问道:“姓名?”
晓露说:“男。”
李梦云说:“好吧,不问姓名。年龄?”
晓露说:“三十五。”
李梦云说:“靠,找个大叔。”
晓露站起来要走,李梦云忙说:“呸呸呸,算我多嘴。三十五也好,老男人会照顾人。问题是,这么大年纪了还没结婚,该不是有问题吧。以后能办事不?别守活寡?”
晓露说:“离了。”
李梦云问:“这还差不多。有娃没?”
晓露说:“有一个儿子。”
李梦云说:“天啊,你咋能找个带娃的?给人当后妈,受苦受累还不遭人待见。”
晓露说:“那娃挺聪明的。”
李梦云用手摸了摸晓露的头,把牙齿都喷出了嘴外,夸张地问道:“你没事吧?这次咋烧得这么严重,三只脚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多得是。找个二婚也就算了,还带个娃,你脑袋让门夹了?”
晓露说:“说了让你别问,现在又这样。”
李梦云说:“好吧,为啥离婚?”
晓露说:“他前妻跟别人好了,把他蹬了。”
李梦云说:“淘汰品,品质肯定有问题。”
晓露说:“你太埋汰人了,啥叫淘汰品。别人都伤痕累累的了,就不能口下积德。”
李梦云说:“你这叫同情。”
晓露说:“同情啥,人家是作家,消化能力强得很。”
李梦云说:“你这叫崇拜。如今写书的比读书的多,抄几个报告就成了作家。我把从小到大写的日记作装订起来,曹雪芹都得管我叫师傅的。”
说完的李梦云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两声,撇着嘴嘲讽道:“作家!”
晓露说:“你就吹吧,语文课本都没看完的人。”
李梦云说:“唉,涉世未深啊。一个二手男人还带个娃,有啥好嚼的。”
晓露说:“他幽默,跟他在一起,挺开心的。”
李梦云说:“这不奇怪,过来人嘛,懂得哄女孩子开心。”
晓露说:“他关心体贴。”
李梦云说:“追女孩子谁会手软。”
晓露说:“他充满正能量,无不良嗜好,乐观。”
李梦云说:“装的,大尾巴夹在裤裆里。”
晓露说:“跟他在一起会心跳。”
李梦云说:“学医的你难道不知道,那是正常的生理现象,是个人都会心跳。”
晓露说:“得,在你眼里,天底下的男人都是狼心狗肺。”
晓露还想说,想想又住了口。李梦云是受过伤的人,初恋是同医院的一名男医生,好了半年,男医生跟别的女人结了婚。后来李梦云打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主动追求李梦云,两人好了两年,结果李梦云发神经,为了一点小事骂了那男的,那男的受了刺激,一气之下随便找个女人就结了婚。结果结婚一年又离了,说忘不掉李梦云。现如今的李梦云跟那两小无猜就这么不明不白三天两头地在一起。李梦云曾对晓露说:“男人,只是比成人用品多点温度而已。你见过为了一个成人用品要死要活的吗?”说这话的李梦云从不拒绝两小无猜碰她,但要李梦云搬到两小无猜的屋里,那是万万不可能的。真实的现状是李梦云孤独的时候去两小无猜的家里睡一晚,厌了倦了就找个谈得来的尝尝鲜。用李梦云的话来说,两小无猜只是个长期票友而已。
见晓露愣在椅子山,李梦云说道:“得,你坠入了魔道,把你那作家约出来,我帮你把把关。”
晓露说:“他目前不想见人。”
李梦云说:“看吧,你朋友都不敢见,保准就是想睡你,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晓露说:“他挺忙的。”
李梦云说:“忙个屁,有时间谈恋爱就没时间见你朋友,啥逻辑?”
晓露说:“提醒一下,噶,别带有色眼镜,好男人还是有的。”
李梦云说:“有吗?你看看咱周围。出轨、婚外恋、找小姐、拼小三、抛弃糟糠、虐妻打女,嘴上甜言蜜语,人人都抹了蜂蜜,关键时刻就掉链子。爱情太奢靡,谈面包才是必须。说吧,他有多少存款?”
晓露说:“好像没多少,前妻给了三十万,还了贷款还剩二十万。首付了房款,一分没有。那双皮鞋都皱成老年人了,也没见他换过。”
李梦云问:“长得帅不?”
晓露说:“你的眼光高,看刘德华都嫌脸庞子宽,我看着倒可以呢,老帅老帅的。”
李梦云搂着晓露的肩膀问:“老实交代,睡了没?”
晓露瞬间就红了脸,低头将李梦云推开,说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呀。”
李梦云说:“切,别把话说的这么死,以后碰了男人,晚上睡觉被子一摩擦,你就心急火燎,全身痒得不要不要的。”
晓露只是笑,不说话。跟李梦云拌嘴,十个晓露也不是她对手,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把嘴闭上。
现如今,李梦云又说起了白杨,做量表的晓露满脑子白杨,不知不觉就走了神。一不小心,把杯子里的水打翻了。
见状的李梦云痴痴地笑了,说道:“花痴,把作家约出来,别神秘兮兮的。不就一个男人吗?脱了裤子,那玩意儿都有。”
晓露呸了李梦云一口,说道:“你咋污了。”
说归说,细细想来,李梦云说得也有道理,为啥朋友都不敢见呢?
这么想的晓露就发了个微信给白杨,问道:“晚上有时间没?一起打羽毛球。”
白杨说:“有,大把大把的时间。”
晓露说:“那就来家里吃。”
白杨说:“好。”
吃饭的时候,晓露说:“李梦云刚打来电话,她也想去打羽毛球。”
上次李梦云追到小区院子里看白杨的事晓露跟白杨说过。
当时的白杨说道:“咋你朋友精神好了,乍听这名字,跟思春的少妇似的,梦云雨之事。”
晓露不喜欢白杨的嬉皮笑脸,特别是对她朋友的时候。
见晓露不高兴,白杨忙把笑收了。虽然笑声还在屋里绽放,但脸皮却像入了海绵的水。
如今,晓露又提李梦云。白杨心想:“终归是要见朋友的,不见晓露疑心重。其实想想,自己也是,跟个二十四岁的姑娘谈恋爱,人家都不嫌弃自己老,自己反倒放不开了。”
这么想的白杨就说道:“好啊,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却无缘相见。”
晓露说:“还有玲玲。”
白杨说:“咋又冒出个玲玲来?”
晓露说:“玲玲是心理咨询师,三十出头,跟你年龄相仿。”
白杨说:“结婚没?”
晓露说:“难不成你还想广撒网?”
白杨说:“那有,我是说你们都是女孩子,也没个男的,如果结了,让她约她老公一起来,我好有个伴。”
晓露说:“没呢?她老公是神秘人物,我跟玲玲姐处了四年了,从来没见过她老公长啥样。”
白杨挤挤眼睛,说道:“咋神秘了,国安吧?”
晓露说:“也是个医生。”
白杨说:“做的是救死扶伤的事,干的是人命关天的活。难怪?”
吃完饭,白杨又去民房换了白底运动鞋。蓝天文体中心规定,不穿白底运动鞋不准入场。
从民房出来的白杨换了一套浅绿色的篮球服。
晓露说:“帅呢嘛。”
白杨不好意思的笑笑说道:“穿篮球服打羽毛球,不知合适不?”
晓露说:“大叔找大侄女做女朋友都合适,还能有啥不合适的。”
蓝天文体中心羽毛球馆,将洋洋安置在一楼儿童游乐园的白杨和晓露才进二楼的门,李梦云和玲玲早已把头伸出两寸远。特别是李梦云,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
期待已久的神秘男终于出现了。
白杨笑着走了过去,跟李梦云和玲玲打了招呼。
先是二对二,白杨、晓露一队,李梦云、玲玲一队。由于李梦云和玲玲已经提前开打了半个小时,陪着白杨和晓露打了几场,两人就退回休息区休息。
白杨和晓露对打的时候,白杨把球扬得老高,这样晓露接起来方便些。
打了半个多小时,晓露就下了场换了玲玲上。
玲玲球打得不错,勾对角、网前搓球、杀、挑、挡都会。白杨不敢大意,认真对待。两人打了两场,李梦云又上。
由于晓露跟白杨说过几次李梦云,所以白杨就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个姑娘。只见上场的李梦云身材高挑,脸蛋尖细,丹凤眼,发长,走起路来一跳一跳的,彰显着青春气息。
打了几场,洋洋就从儿童馆来到二楼。
见面的洋洋嘴甜,都管李梦云和玲玲叫姐姐。
听见洋洋叫姐姐,李梦云乐得嘴都开了花,扑过去就想亲两口。
洋洋忙捂着脸说:“不能亲的,姐姐,我害羞。”
洋洋稚嫩的声音引得玲玲和李梦云哈哈大笑起来。
洋洋拿起球拍,跑到场上跟白杨操练了几把。见洋洋使的是左手,李梦云和玲玲就喊道:“又一个奥巴马。”
几场下来白杨全身是汗。
李梦云问白杨:“咋称呼你呢?大作家!”
白杨说:“喊妹夫吧,你比晓露大。”
李梦云一口水拿不住,差点喷白杨脸上。
喘了几口的李梦云拿足了架势,昂首挺胸地喊了声:“妹夫。”
白杨答应得悠长,问道:“姐,啥事。”
李梦云又笑了,凑着晓露的耳朵说:“我知道你为啥心跳了,那是地狱来的魔,专偷女人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