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架的事,白杨当晚送洋洋回吴雨住处的时候跟杨雪和吴雨做了通报。
当时吴雨穿着睡衣吧唧吧唧的剥桃子吃,看见白杨满身的血,吴雨就淡淡地剥了个桃子给白杨。
白杨没接桃子,一边擦鼻子上的血一边说:“你那花里胡哨的男朋友被我打了,一耳光,五拳,一脚。自己多加小心。”
吴雨依旧淡淡地笑了笑,问道:“你伤到那?痛不痛?”
白杨说:“没事,最近血旺,放了点,以免脑充血。”
说完的白杨转身就出了门。
打架让白杨的门牙痛了整整一夜,手肿得像番茄。
白杨挺享受这种疼,如同在晓露家炒菜,锅里窜了几滴油出来,落在手上,白杨都不去擦拭。白杨就这么看着油在皮肤上泛沫,翻滚。
白杨享受这种痛。
打架第二天,上班的白杨接到吴雨母亲杨雪的电话。
杨雪说:“下班你接了洋洋来家里一趟,我有话跟你说。”
听闻电话里的白杨不吭声,杨雪接着说道:“早上吃了饭我就要回去了。”
白杨说:“也好,天天看着我们这样,对你老人家而言,完全是一种摧残。回家好,眼不见为净。”
杨雪说:“最近雨水季,家里的葡萄病得厉害,得有人照顾,你爸不会弄这些。”
白杨“哦”了声,说道:“您老是家里的顶梁柱,受累了。”
杨雪说:“吴雨不回家吃饭,你带着洋洋来。”
白杨说:“好。”
杨雪才说了吴雨不回家吃饭,白杨就知道,此刻的吴雨应该跟贾玉在一起。昨晚白杨向吴雨通报了战况,吴雨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探视的机会。
白杨猜得没错,吴雨的确跟贾玉在一起。
对贾玉,吴雨依旧抱有最后一丝希望。不爱也就算了,只要贾玉娶了自己,对家人对亲朋好友,自己都有个交代。
进门的吴雨看见贾玉正躺在沙发上,脚肿得像馒头。
吴雨问贾玉:“咋了?”
贾玉说:“还不是为你,踢你老公崴了。”
吴雨问:“咋回事?”
贾玉说:“我见你老公跟个女的在紫塔山上肩并肩的心里来气,替你不值,就动了手。”
吴雨说:“我们已经分了。”
贾玉说:“真他妈不是个东西,才分了就勾搭上一个。”
吴雨心里冷笑了几声,有对贾玉的不屑,有对白杨的恨。
见了吴雨,躺在沙发上的贾玉就想起了紫塔山上的那耳光,恨得牙根痒痒的,心想:“你老公打我,我他妈作践你。”这样想的贾玉就假装喊疼。
吴雨忙问:“那里疼。”
贾玉就拉住吴雨的手,往怀里扯,说道:“下面疼,帮我吸吸。”
吴雨起身去抽屉里找来药酒,帮贾玉擦拭。
吴雨的不回应刺激了贾玉,贾玉心想:“你他妈一个臭婊子都在我面前装大爷。”
挣扎起来的贾玉把吴雨狠狠地压在身下,吴雨冷冷地看着洒落了一地的碘伏,看着涨红张脸的贾玉,看着顶上白花花的吊灯。
吴雨冷冷的表情让贾玉发疯般、毫无理智的把吴雨的衣服一件件撕扯开来。
下了班的白杨接了洋洋就去了吴雨的家。杨雪电话里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想见白杨一面。
进了屋,杨雪已经做好了饭菜。
白杨牙齿疼,吃不进饭,坐在一旁喝了碗汤。
吃饭的杨雪说:“家里葡萄闹病,你爸不会收拾,我得回去。”
白杨说:“累您了,一大家子人,你是陀螺心。”
杨雪说:“我能理解你的,打了这架未必是坏事。有些事情憋在心里难受,出了这口气,心就顺多了。”
白杨说:“是啊,煽他那耳光煽得麻木的全身通透多了。”
杨雪说:“但以后要注意。村子里有活生生的例子,两家人,为了五千元钱打了一架,当时也没想要把对方打死,结果一拳打在喉管上,喉管破裂,当场死亡。现在一人躺在冰柜里,孩子三岁,孤苦伶仃的。一人进了看守所,母亲又是个残疾。目前事情都还没解决。别的不说,想想洋洋,你如果出个啥事,他咋办?”
白杨说:“以后不会了。”
杨雪说:“另外要提防对方,小心报复。最近你和洋洋万事小心。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白杨说:“会的。”
杨雪说:“这么多年,该拉扯的都拉扯了,房贷刚要还清,好日子马上就来,结果出了这事。我们做老的也尽了力,管不了你们了。”
白杨说:“是啊,结婚的家具都是您老买的,每次买房都是跟您们借钱。在家里,我虽然是个女婿,但逢年过节出门应酬,都是当儿子看待,吃饭都是坐主桌的。就拿门前那棵玉兰树来说,分支的时候长歪了,您跟洋洋的舅爹舅妈都想把树枝修整修整,可洋洋他外公不同意。回家您们跟我说了这事,我就做了洋洋外公的工作,他没吭声,我就提着斧头把长歪的树支砍了。砍的时候洋洋外公出来说道:‘可惜了,枝繁叶茂的。不过白杨砍得好,砍了周正,来年更密’。这些都在我心里。喊您一声妈,要喊一辈子的。今天您能跟我说这些,是把我当儿子看待,谢谢您了。”
杨雪说:“好好照顾洋洋,别天天吃快餐,买点清淡的菜,最近他老咳。另外去买点驱蚊的,他毕竟还是我外孙。”还没说完,杨雪就抹了泪。
白杨说:“永远都是你孙子,他是吴雨生的,吴雨是您生的。”
杨雪说:“吴雨说洋洋在你那里蚊子叮得睡不着,你不知道,当时我那心里……,你们大人咋闹是你们的事,只是孩子可怜。”
给杨雪递纸的白杨没能忍住,自己也把泪落在了嘴里。
吃了饭,杨雪说要走了。
白杨说:“我送您。”
杨雪说:“不用了,你睡会儿,待会还要上班。我有爱心卡,坐公交车方便又不要钱。”
白杨说:“要送的,儿子送妈,天经地义。”
到了车站,眼看杨雪就要走了,以后可能见面的机会不多,白杨就特伤感。白杨拉着杨雪的手说:“妈,对不起了,我没把吴雨照顾好,也没把洋洋照顾好。”
杨雪说:“可以了,做女婿做到这个份上已经没话说了。是吴雨对不起你。”
白杨说:“别这么说,吴雨现在挺难的,葡萄弄好了您老还是抽时间上来陪陪她。那么大的房子,就她一人,太空了。她说整晚整晚睡不着,您老就这么一个闺女,别整出啥事来。洋洋我会照管好,您老放心。”
杨雪说:“好,你赶紧回去,娃还等着上学,你还要上班。”
下午下班,接了洋洋,吃了饭,全身疲惫的白杨不想回出租屋,就问洋洋:“公园里坐下如何?”
洋洋说:“好啊。可以看老爷爷老奶奶们跳舞。”
蓝天文体公园,停好车的白杨一声不吭地坐在车里抽闷烟。
洋洋则一个人爬到车顶上呆呆地坐着。
车里的白杨问洋洋:“看嘛呢?”
洋洋说:“看云。”
白杨冲着车顶又问:“云有啥好看的?”
洋洋反问道:“烟有啥好抽的?”
白杨说:“抽烟解忧。”
洋洋说:“看云解愁。”
白杨说:“解不解的先不谈,你的作业做不完,明天咋办?”
洋洋说:“知道了,就你话多。看下云,作业我一会儿就做。”
白杨说:“那行,你看云,在车顶要小心,别摔下来。我太累了,在车里眯下。”
洋洋说:“睡吧,有事我叫你。”
白杨躺在车上,一会儿进入了梦乡。天刚暗下来的时候,黄三打来电话,手机铃声炸豆似的。
洋洋摇着白杨的肩膀,大声喊道:“爸爸,黄大爹电话。爸爸,黄大爹电话。”
白杨揉揉眼睛,接通电话,问道:“三爷,啥事?”
黄三说:“三爷个屁,最恨父母取这个名字了,啥不好叫,取个三。哪怕取个黄大狗都比三好。大狗好歹长几颗狼牙,取个三,弄得我如今都离了两次,非得梅开三度。让我哪里评理去?”
白杨说:“别不知足了,换妻如换衣,多少人穷其一生而不可得的好事,就你矫情。”
黄三说:“也是,婚姻是坟墓,离婚是追求自由的脚步。对了,在干嘛呢?”
白杨说:“还能干嘛,公园里钓春。”
黄三说:“哟哟哟,钓姑娘吧。来不来柴家山?来柴家山寻梦!”
白杨彻底醒了过来,坐直身子笑着说道:“好啊,寻春梦。”
黄三是做雕塑的。
黄三的第一任妻子是玉平人,当初黄三从县份到玉平入赘,磕磕碰碰的日子过了三年,由于生了个女娃,第一任把责任归到黄三身上,离了。
黄三的第二任妻子是个离婚后带娃的,嫁给黄三后为黄三生了个儿子。没曾想第二任嫌弃黄三只会画点画像,挣不了几个钱,就在外面勾搭了别的男人。黄三知道后,那个泪珠儿,断线似的。
黄三的第二任白杨见过,闹起来会提刀砍人。听黄三讲,第二任曾在黄三的饭里下过老鼠药。离婚的时候,怕出事,黄三特地叫上白杨去镇场。
白杨挺支持黄三和他的第二任离婚。黄三的事情白杨知道,黄三家隔壁的邻居白杨认识,邻居说:“黄三那婆姨,洗衣机盖子都能拧断,一甩手就扔出门外。”
黄三可怜了。
去镇场的白杨被黄三的第二任指着鼻子大骂道:“你看看你处的都是些什么人?一群猪狗。”
当时的白杨一边擦喷到脸上的口水一边说:“嫂子消消气,口水喷脸上起麻子,难医。”
两任都不是善茬的黄三挣的钱一分没进口袋,全赔给了跟他过日子的女人。离婚时黄三跟白杨借了五千大洋,维持他跟儿子小黄的生计。
当时一无所有的黄三固执的要写借条,白杨就问黄三:“至于吗?要不要去公证处公证下?”
黄三改行做雕塑是最近几年的事,给人画画的确找不到钱。也多亏了十多年画画的功底,对于人体结构和表情塑造,黄三拿捏得炉火纯青。改行做雕塑两年,黄三就单独做了几个单子,找了好几万。
黄三一直念着白杨的好,前几天打电话给覃亮亮的时候,听说白杨最近出了家庭变故,人在江平县塑着泥爷爷的黄三一下班接了儿子就打了白杨的电话。
柴家山,才碰面黄三就问:“听说你离了,真的假的?”
白杨反问:“听谁说的?妈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黄三说:“世上没有不透风墙。真离了?”
白杨说:“感情离婚这事还带弄玩儿的,又不比结婚,可以收红包。”
黄三问:“那你现在住哪?”
白杨说:“租房子。空间小了点,但买了房子,在胡田一区。说是七月份交房。”
黄三问:“钱紧不?去年挣了三十万,今年又揽了点工程,两年能挣八十万。”
白杨哟哟哟道:“真成三爷了,看把你肥的,喘成这样。不过还是蛮感动的,好意咱心领了,我能周转开的。等咱小说拍成电视剧,到时候换辆宝马给你儿子小黄当代步玩具开。”
黄三哈哈哈地笑了,拍着白杨的肩膀说道:“就喜欢你这点,才华横溢不说,还相当乐观。这精神气,杠杠的。”
白杨说:“那是,越老越不能泄了气,都把日子当成回忆过,哪成。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祖国还需要我,咱不能懈怠的。”
黄三问:“离多久了?”
白杨说:“差不多一个月了。空出个指标,目前正在向社会公开招投标。你帮忙留意,如有竞标单位,可以代我发封邀标书。管饭。”
黄三说:“必须的。你离了好,咱俩现在平级了。一天天看着你们这些标杆,觉得自己就是个垃圾。现在好了,连你都光了膀子,惬意啊。”
白杨笑道:“你妹的,不希望别人过好是不是?”
黄三说:“那有的事,你好我好大家好。你那婆姨,人还不错,但脸型不好,缺肉少筋,命里克夫。你看你这几年,吃饭都掉牙齿。离了好,要信命。”
白杨说:“屁,是我不好,怪不得吴雨的。”
黄三说:“不谈这些。其实你蛮值的,找了个青梅竹马,吴雨可是姑娘时候就跟的你。哪像我,处女啥味都不知道,婆姨换了两个,都是半旧品,你好歹崭新了一次。”
白杨说:“咋还有这情结,那膜当饭吃啊?”
黄三说:“饱汉不知饿汉饥。听说你又谈了个,还是个姑娘,保不准又崭新一次。奶奶的,你多吃多占啊。”
白杨说:“你听谁说的,咋消息这么灵通。我太透明了,这太恐怖了。”
黄三说:“覃亮亮说的。”
白杨撇撇嘴,说道:“原来是这斯。”
白杨租房后,覃亮亮差不多两天一个电话,生怕白杨想不通。后来白杨把陈曦和晓露的事说了,画家才放了心。
看着洋洋和黄三的儿子在草丛里捉蟋蟀,白杨对黄三说:“我现在谈这个姑娘的母亲今年刚好四十八,大你一岁,也是个单身,感兴趣不?”
黄三说:“咱俩这关系,万一事成了咋喊?”
白杨问:“你想咋喊?还飞天了你。对你,我就喊黄三,婆姨呢。对晓露的母亲,我就喊,娘啊,三儿呢。”
黄三说:“人要尊老爱幼,辈分不能乱,你这样有伤风化,违背道德。”
正说着,白杨远远就看见晓露跟她母亲从对面走了过来。
晓露妈妈要来玉平市医院看病的事晓露微信上跟白杨说过。
白杨指着忙拍照的晓露妈说:“看见没,就哪位。”
黄三问:“她是谁?”
白杨说:“你婆姨。”
听说是婆姨,黄三忙拉着白杨就往树丛里跳。由于慌忙,黄三的体恤被树枝撕出了一大个口子。
白杨问:“出啥状况了?”
黄三说:“今天来的急,从工地回来就没回过家。你看我,满身是泥,脚踏回力,这模样对方看到,还谈个屁。第一印象,至关重要,咱得认真对待。不抛光打蜡也就算了,好歹要刷刷洗洗。”
白杨说:“那倒是,我疏忽了。”说完,白杨忙抬头四处张望。
黄三问:“找啥呢?”
白杨说:“找洋洋跟小黄,刚才还在路上。晓露的意思不想让他妈妈见到我,晓露说她先铺垫下,不然她妈妈一时接受不了,事情就得弄砸。洋洋不清楚这些幕后花絮,万一到时候洋洋见到晓露,扯着嗓子一喊,就露陷了。”
黄三说:“在道路对面山坡上,捉蚂蚱呢。”黄三用手指了指,问道:“看见没?”
白杨寻眼望去,果然,洋洋正跟小黄在山坡上捉蚂蚱,于是说道:“看见了,希望他们安静点。”
两人屏住呼吸,猫在树丛里。
柴家山的观景道路上,晓露一边走一边为她母亲刘倩雯照相。
猫在树丛里的黄三拐了拐白杨的手臂,说道:“你这丈母娘不错嘛,看上去富贵大气。”
白杨应道:“咋的,动心了。”
黄三说:“难降服,你看,身材高挑,眉长脸圆,走路大方,眼亮嘴窄,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肯定眼光高,文化底蕴浓厚。”
白杨说:“找个口水鼻涕满天飞的,你自己看着都不乐意。对方要找一米七,你觉得身高不够就买双增高鞋。对方要谈红楼,再不济你也得找两本《人之初》看看,是吧?”
说话间,晓露和刘倩雯越走越远。黄三和白杨才从树丛里钻了出来。
见黄三头上落了根鸟毛,白杨帮他取了下来,笑着说道:“你这鸟人,啥招不好使,玩伏击。”
回到出租屋,吴雨来了电话,让白杨把洋洋送过去,她在家的。
白杨说:“不用了吧,洋洋我会带的。”
电话里的吴雨喊道:“我也是孩子的妈。”
白杨说:“那我送来。”
见了面,吴雨说:“以后别再冲动,好好照顾自己,为了儿子。”
白杨问:“你那男朋友没事吧!”
吴雨说:“踢你把脚闪了,走不了路。”
白杨说:“闪了不要紧,会好的。长个记性总是好的,走了。”
才到出租屋,白杨就收到吴雨的微信,微信上写道:“一转身,就是一辈子。”
白杨想了想,回复道:“一辈子,其实就是一转身。”
黄三约白杨散步后的第二天,覃亮亮打了白杨电话,说道:“好久没在一起侃大山了,晚上有空没?有的话大伙聚聚。”
白杨说:“不来了,你们吃。”
覃亮亮说:“本来就是专门为你设宴,你不来,饭就吃不成了。”
白杨说:“没心情,我在影响了氛围。”
覃亮亮说:“咋会。白杨啥人,多伟大的人物,咋能被儿女情长击垮。”
白杨说:“我要不来,保不准你说出啥来。行,我来,菜我买。”
覃亮亮说:“菜我买好了,喊着晓露来就行。”
白杨问道:“这又是为嘛?”
覃亮亮说:“在玉平文化圈子里,你是离婚后迅速找到女朋友的,而且这么年轻漂亮有才气。你是老当益壮当之无愧的典型,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唯一代表,喊着晓露来,鼓舞下士气,振奋下人心。”
白杨说:“打住,咱家晓露害羞。嘎!”
覃亮亮所说的大伙,通常是四个人:玩泥巴的黄三,费草纸的白杨,提画笔的覃亮亮,做彩雕的雷达。
四人当中,年纪最大的是黄三,最先发达的是雷达,脾气最好的是覃亮亮,名气最大的是白杨。
早在七八年前,雷达村子里的房子就已经是小洋房,而后,雷达又在玉平市最中心的城市花园买了一套四室两厅。
七八年前喝酒的时候,黄三就说:“我是白大,混到四十出头,钱没有,媳妇没有,房子没有,啥都没有。”
当时的白杨才二十七岁,全国各大报刊杂志发表文章三十多万字,在玉平市年轻一代中,算是风流人物。边喝酒的白杨边吟诗:“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有个儿子还要咋滴?”
而覃亮亮,一直过着飘忽不定的生活,换个模特换场恋爱,直到遇到了现在小他九岁的妻子青青姑娘,心才算定了下来。
下了班的白杨赴宴前,先去了超市,买了套碗具当礼物。
白杨到的时候黄三和雷达还没到。覃亮亮和青青姑娘正在厨房里滋啦滋啦地煎炸烹炒。
见白杨提着碗具进屋,覃亮亮责怪道:“来就来呗,偏这么多礼节。”
白杨说:“买给干女儿的,你妒忌个啥。”
进厨房的白杨看看灶台,有黄焖鸡丁、红烧猪蹄、西湖醋鱼、猪皮素煮、杂菜……。拿了一片猪耳朵放嘴里的白杨边吃边说:“七八个人,偏要弄桌满汉全席,吃得完吗?”
覃亮亮说:“最近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再不趁你的东风荤腥下,非得渴出病来。对了,你那女朋友呢?”
白杨说:“没来,有事。”
覃亮亮问:“咋的,喊不出来?”
白杨说道:“真有事,来不了,她让我代她吃。”说完就又抓了一片猪耳朵放嘴里,说道:“这片是她的。”
其实覃亮亮打电话给白杨后,白杨就微信了晓露,说了吃饭的事。可晓露说:“不去了,你们难得在一起喝酒,我一个女孩子家家,扎在你们堆里不合适。”
白杨说:“太合适了。覃亮亮那人你不知道,煮鸽子吃都在半夜的,这次肯下血本请吃,为的就是看看你。”
晓露说:“我又不是摆件。再说了,我跟你啥关系?聚会的又都是你跟你前妻的朋友。”
白杨说:“咱俩不是男女朋友吗?”
晓露说:“我又没说要做你女朋友,只是小师妹而已,你咋孔雀了。”
白杨说:“好嘛,那我自个儿去。”
晓露说:“去了少喝点酒。对了,昨晚柴家山我看见你了。”
白杨说:“你咋眼尖了。”
晓露说:“见你迎面走来,刚想着如何跟我妈介绍你,没曾想你们纵身一闪,跳树丛里了。”
白杨说:“你说了暂时不给你母亲知道的,我只是奉命行事。”
晓露说:“我夸你呢,蛮机灵的!应该是熟能生巧吧?”
白杨说:“咋听着这话不像是夸奖。我不熟的,完全是原材料,生得很,还没发酵过。”
晓露说:“看你那一跳,没个十回八回是练就不出来的。万一丛林里有个茅坑,又刚好跳进去,那发酵得就完全了。”
白杨说:“是我不对,应该迎上去喊声伯母的。”
晓露说:“都还没准备好,不见面是对的。只是担心你,怕你慌不择路的摔伤了。暂时不见我妈我说过,但真要没办法,见了我会跟你一起受着。”
白杨又问:“晚上的饭局真不去?”
晓露说:“不去。”
晓露不去,白杨只好去了。
白杨刚到覃亮亮家里一会儿,雷达也来了。
雷达做的彩雕主要是给寺庙穿衣戴帽。中国的庙宇,历来从不缺乏善男信女,更何况求财忏悔的人久盛不衰。寺庙香火旺盛,做独门生意的雷达狠狠赚了几笔。
近年以来,会彩雕的人多了起来,加之宗教信仰选择多元化,雷达生意难做,十天倒有八天闲在家里。
闲下来的雷达电话里约了白杨几次,说大伙聚聚。
雷达约白杨的时候,刚好白杨带着洋洋在出租屋里艰难度日。那段时间,除了陈曦和晓露,白杨谁能不想见。
进门的雷达见白杨已到,忙掏烟散,边散烟边说:“你可是好久不见了,约你几次都约不出来,见你一面,比挂专家号还难。”
白杨说:“你当老板自然不知道我们小工的苦,市场销量不好,公司领导劈头盖脸臭骂一顿不说,奖金啥的都没有。也是没办法,早就想见你们了。”
雷达说:“我今年也是不好做,天天闲着。”
说话间,覃亮亮在厨房里喊道:“作家,打下三爷的电话。”
白杨刚要拨号码,黄三领着他家小黄,推开了门。
人员齐刷,饭局就能准点。
洋洋、小黄、覃亮亮的闺女、雷达的公子四人做了小桌。
白杨、雷达、黄三、覃亮亮、青青姑娘及雷达媳妇六人坐了大桌。
小桌喝果汁,大桌有酒水。
白杨指着红烧猪蹄说道:“猪身上有四宝,厚厚的嘴唇尾巴翘,扇风的耳朵扬蹄的脚。”
黄三说:“整首诗下酒。”
白杨说:“苏东坡云:净洗铛,少着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
覃亮亮说:“不要苏东坡的,要白杨的。”
白杨说:“今天你开场子,我不能抢了头庄的,还是你来。”
覃亮亮说:“十多年的规矩了,开场都是你先的,别客气。”
雷达说道:“就是,大伙儿都等着哩。”
见大伙儿都不动筷,白杨卷卷袖子说道:“白杨诗云:要抓营养骨头汤,蒜苗小炒回锅香,蚂蚁上树最下饭,红烧猪蹄麻辣鱼。亮亮小屋满桌菜,一干人等在等待。再不吹哨口水掉,饿得肠胃使劲跳。”
白杨的顺口溜才出口,大伙都笑了。瞬间筷子翻飞,酒杯碰撞。
饭局开吃后,黄三就问白杨:“你那女朋友呢?”
雷达听覃亮亮说过白杨离婚的事,但一直没问,黄三这么一说,大伙就停了筷子,齐刷刷地望着白杨。
白杨眯了一口酒,说道:“忙。”
雷达就问白杨:“听说你离婚了,真的假的?”
白杨说:“和平解放了。”
雷达问:“为嘛呢?”
白杨说:“咋说呢。一言难尽,不说也罢。按照专业术语,叫感情破裂,说通俗一点,无法继续共同生活。”
覃亮亮忙举杯,说道:“喝酒,喝酒。现在作家的生活那叫一个潇洒,找了个二十四岁的小姑娘。细皮嫩肉都是次的,最主要,人家会弹琴。”
青青补充道:“人家还是个艺术家哩。”
黄三说:“以后你俩好玩了,一个弹琴,一个作诗,羡慕嫉妒恨啊。”
黄三这么一说,白杨就掏出手机,点击了晓露弹琴时他录的视屏。视屏里的晓露十指白皙细腻、灵动飘逸,十指下的琴音如渔火,似繁星,不染红尘,不携凡水。
雷达说:“咋只录了双手?人长啥样都不知道。”
黄三说:“人我见过,个子高,皮肤白,眼睛大,牙齿齐。走路豪迈,说话温柔。看上去大家闺秀般,端庄、大气不说,全身散发着一种纯天然的气息,好似山上的一草,又似海中的一鱼。”
覃亮亮笑了,说道:“咋感觉像介绍你媳妇似的,这羡慕嫉妒恨得有多大啊。”
雷达就冲着黄三说道:“你要快点了,都离了三年多了。”
黄三就掏出手机,调出一张女人的相片说道:“最近我倒是谈了一个,对方也看得上我,就是我自己没信心。”
黄三手机上的女子长得很漂亮,性感妩媚睁一双大眼睛看着看手机的人。
画家边吃猪蹄边说:“漂亮呢嘛,该不是网络上下载的网红吧?”
黄三拔起身子义正言辞地说道:“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人我见过了,胸大,满满当当的,应该不是填充物。脸蛋有几分假,卸了妆估计也是雀斑多。”
白杨说:“绝对是真的,三爷啥眼神,这个不用怀疑。也就三爷这等相貌,再加上三爷这等才气,才能拿得下来。换做我,才出场就被人家XP掉了。”
覃亮亮问道:“咋认识的?”
黄三说:“微信聊天认识的,聊了个把月,吃过两顿饭。”
覃亮亮说:“怕不靠谱,那女的啥情况,哪里人氏?”
黄三说:“三十三岁,四川人,结婚后老公虐待她,天天被打,跑出来了。”
覃亮亮说:“感情还没离婚。”
黄三说:“当初他跟她老公就没结婚,所以不存在离婚。也没有孩子。”
白杨说:“川妹子倒不错的,听人说,川妹子人勤劳能干,对待感情专一。只要男的对得起川妹子,川妹子一般都是从一而终,全心全意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你手机里这女人情况特殊,虽然没孩子,但毕竟是被打出来的。以后会不会有后遗症?要慎重啊!”
雷达看了看照片,扁着张嘴说道:“不像川妹子,川妹子眼神虽也流光溢彩,但干净,这女子太媚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女人媚点好,女人媚点男人就年轻,只是三爷这小身板有点够呛。”
雷达这么一说,大伙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趁着大伙兴致高涨,为黄三斟酒的雷达问道:“睡了没?”
黄三笑笑,说道:“不敢睡。年轻时候,见到女人就想睡,过到现在这把年纪,怕了。山下的女人是老虎,一个个都张着血盆大口,等着咬人哩。”
雷达摇头晃脑地问白杨:“三爷这话,可信不?”
白杨说:“可信,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又不可信,就他那精力充沛的样子,有点悬。”
覃亮亮说:“我觉得不可信,是人总得好一样,不好酒、不好赌、不好游山玩水,总得好一样吧。更何况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全了。如今这世道,男的离异有钱,女的单身有貌。不存在对谁负责,又都是过来人。不睡,没道理啊。”
雷达说:“我倒觉得可信,三爷这几年挣了点钱,花钱娱乐场所找点乐子可能会,谈到婚姻,肯定谨慎。毕竟被前两任坑苦了。”
青青姑娘举起了酒杯,说道:“你们这些臭男人,在一起就知道睡不睡的。菜都凉了,吃不吃?”
白杨边嚼花生米边说:“男人就这德行,还是亮亮好,脾气好,对老婆更好。对了,大画家最近生意如何?”
覃亮亮说:“画室生意还行,招了3个班,每年下来固定有五六万。最近揽了点活计,帮补着过活。”
白杨问:“啥活计?”
覃亮亮说:“帮学校、食馆、餐馆的墙面画彩绘。”
白杨说:“这个工作不复杂,大面积的好画。价钱合适不?”
覃亮亮说:“还行,一个工程点十多天就能完成,纯纯的有一万多。”
白杨说:“那不错了,一年下来,二十多万钱你是能挣的。”
覃亮亮说:“要有活计才行。像这两个月,接连做了三个点,挣了四万多。”
白杨说:“第一步走出来,往后就能跑了。看着你们一个个日进斗金,春风拂面的,我就觉得自己拖了祖国的后腿。”
黄三问道:“你的小说还写着不?就你那文笔,贾平凹似的,有嚼头。”
白杨说:“最近写了部小说,总觉了下我的前半生。感觉自己蛮传奇的,半辈子碰到的事太过于丰富,别人都够活两世的了。”
覃亮亮问:“小说叫啥名?”
白杨说:“《白叶楼》。”
覃亮亮问:“啥意思?”
白杨说:“我和吴雨当初的接头暗号。”
覃亮亮说:“不好,不够大气。我觉得小说名改成《白楼梦》好。按照中国的惯例,三百年才出个文学大家,曹雪芹写《红楼梦》的时候你还小,现在过了三百年,也没个像样的人物出来,是到了该你出场的时候了。”
白杨冲覃亮亮笑道:“你这话别让玉平文学圈子里那些老头听见,不然非得找我拼命。前不久我写篇随笔傲气了两声,差点被他们放藏獒咬。做人要低调,做人要低调。”
黄三说:“低调个毛线。昂着头,挺着胸,生活越给咱难堪,咱越要敢闯敢冲,头破血流无所谓,摔倒了当酒醉。”
覃亮亮说:“摔倒了不能当酒醉,屁股上的灰还是要拍拍的。”
雷达问道:“对了,以前你写的《师警官的情人》蛮好看的,可惜你只写了二十章。那部小说写好没?写好了拿来我瞅瞅。”
白杨说:“那部小说被我往后压了,先写《白叶楼》。最近感触良多,人生七味,世间五苦都被我过了个遍。满脑子都是恍恍惚惚的人影。得发泄,不然会疯掉的。”
黄三说:“对,写小说。我是没你的水平,写不出来,要不然我的人生也够传奇的。大山深处走出来的山娃子,上门被撵,娶妻被骗,离婚都跟大伙儿借钱。要不是这两年包揽了点工程,完全比小强都不如。”
白杨说:“你已经挺过来了,而且实现了人生价值。先不说钱的事,就说那些雕塑,塑得活灵活现,栩栩如生,而且一一享受世人的香火。别人都是挣点凡尘俗世的碎银子,你不同,是替仙家干活,挣的钱都是天上来的。就你现在这个状态,天天跟仙家打交道,将来混得最差都是个土地爷。”
青青说:“嘚瑟了,励志了。三爷找的女子模特一般,看着就大样。作家找的晓露超凡脱俗,花骨朵似的。你俩少显摆了,看他们一个个咽口水的样子。再显摆,他们都想跃跃一试了。”
大伙被青青的话逗乐了,哈哈哈一阵扎堆的笑。
喝了一口酒,白杨说道:“晓露人不错的,但太年轻了。”
雷达说:“年轻点还不好,难不成你要找个老的。”
雷达媳妇说:“就是,年轻点,水色在,最起码看着舒服点。”
白杨说:“嫂子有所不知,年轻人,发展空间大。像我这样的半老头,人生一眼就看到了边。晓露不同,葱花水嫩的年龄,万一将来进步太大,我跟不上,再惹点事出来,我怕我的小心脏承受不了。”
青青说:“前怕狼,后怕虎,成不了事。人家姑娘都不嫌你老,你倒嫌人家小了。”
白杨说:“我是要找一个共度一生的人,得慎重啊!”
覃亮亮说:“那只有你继续努力了,永远走在她的前面,永远等着她。用过来人的温度和体贴把她包围住。真正让她不受外敌入侵,不受外界干扰。不过这样的夫妻不多,而且这样子很累。还是要靠她个人修为来缓解社会压力才行,不然还得出乱子。”
白杨说:“晓露其实也自带免疫系统的,抗压能力还行,而且人聪明,心里明镜似的。刚才的顾虑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怕将来好不成害了她。”
青青说:“作家的世界咱不懂,咋想那么多。爱情要大胆,不管不顾的。”
白杨说:“不能够的,特别是到了我们这个年纪,特别是经历过婚姻的阵痛。爱情,不再是光着脚丫的背影,不再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而是一蓬着霜的山花,一叶染风的扁舟,率性不起来了。”
黄三接过话题说道:“是啊,婚姻其实跟喝水一样。热了烫,冷了凉,半生不熟喝了闹肚肠。恰恰好很难的。其实白杨的想法我能够理解,人到中年,比不得年轻时候。年轻人谈爱跟喝水一样,见到一个爱一个,啥都不管不顾的,仰起脖子就往喉咙里灌,中年人不同,谈爱讲究细水长流,不燥不凉,喝起水来,小口小口的下咽,尽管口小,但端水的杯子稳当,水溅不出来,不似年轻人,喝口水,胸口都能湿一大片的。所以啊,年轻人的爱,激情四射爆发力大,中年人的爱,稳扎稳打穿透力强。”
酒,虽然没有喝到三更,但月已高悬,繁星满天。
回家的白杨走路一摇一摆的,感觉前面的路上好大一只怪兽,寒光闪闪地亮着双眼睛。
白杨问洋洋:“那是啥子东西?神抖抖的站在那里,冲尿还是蹲马步?”说完的白杨也对着一棵树掏出把尿来。
跟在白杨身后的洋洋紧张地问道:“哪里有东西?”
拉住洋洋的白杨感受到了洋洋小手的紧张,白杨大声说道:“不怕,你爸爸钟馗转世,鬼来杀鬼,人来打人。不怕。”
走到岔路口的白杨抬头看了看,发现那双眼睛原来是红绿灯。可能时间太晚的缘故,没有变红也没有变绿,而是一直黄着,一闪一闪的。
白杨笑了,说道:“爸爸喝多了,不是怪兽,是红绿灯。”
洋洋说道:“喝不得就少喝点,还带个娃娃,不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