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贤的身体瘦到了极限,皮包骨形容一点不为过。
可想而知,这些日子他经历的丧妻之痛有多么刻骨。
他两肩胛骨外侧,一副羽翼赫然在目。那羽翼根部不是凸出来的,而是长在背后肩臂处凹陷区。这也就能明白,为什么九皋家族的人,穿上衣服,看上去跟常人无异。圣贤的那羽翼,就像生生从肉里面拔出来一样,龟缩在后背肩臂后面。此刻,那副羽翼蜷缩着,看上去很弱小。
但是,米芃芃见过亓皝展翼的样子,知道它们展开后的威力和巨大。
平日,他们和正常人一样,穿着衣服,包裹着健康的四肢。现在,他被脱掉了衣服,肩胛处缩窝着的羽翼就完全显露出来。
“圣贤叔,你跟翠屏奶奶可以团聚了,再不用分开了。”米芃芃负责拧毛巾,亓皝仔细擦拭着每一寸肌肤,两人配合。
她并没发觉自己对圣贤夫妇的称呼有何不妥。明明人家是一对夫妻,称其丈夫叔叔,却跟妻子称呼奶奶。好像只有米芃芃能叫得出来。
她曾无数次怀疑并猜测过亓皝的年龄。亓皝对自己的过去总是讳莫如深。其实,她早从就零零碎碎了解了一些,亓皝的经历和阅历。自己也暗自拼拼凑凑了很多,关于亓皝生平的断断续续的画面。她隐约感觉到,他的年龄绝非表面看上去的年轻。
圣贤也一样。
应该是,圣贤应该比亓皝更加年长。因为,外表看起来,他已经是个中年人了,亓皝还只是二十几岁的模样。
无论如何,对圣贤这样,一个貌似只有三四十岁的人,她喊不出爷爷这样沧桑感十足的称呼。
亓皝把圣贤全身擦拭干净,扯过旁边早就放置好的一张白布,从头到脚盖上————这白布是圣贤自己准备的,他早就计划好了一切身后事。
没多久,何乙和何丙都赶来了。
“陶明,你带芃芃回桃源居吧。这里有我们就够了。”亓皝对侯在木屋外面的陶明说。
陶明虽然满腹疑问,但是什么都没问。他带着力竭的米芃芃返回桃源居。
“芃芃,今天晚上你去我家跟我老婆一起住吧,我来值班。今晚亓皝肯定回不来。你去我家,和我媳妇聊聊天,或许心情就不会这么低落了。”陶明看着瑟缩着身子,两眼无神的米芃芃,忽然心生怜悯。
米芃芃摇摇头,“陶哥,人早晚会被装进那么小的一个匣子里,忽然觉得,以往的努力、勤奋、忍耐都没有意义了。”米芃芃像丧失了斗志的瘟鸡。
“芃芃,可不能这么想。活一天,就要乐呵呵过一天。不能因为生活的路有尽头,就放弃自我。人生苦短,每一段路,我们都要走好,走踏实,不让自己后悔。况且,你的人生路才刚刚开始,不能这么颓废。”陶明的一番心灵鸡汤,米芃芃一点没听进去。
她现在,精神已经走进了死胡同。
桃源居到了,米芃芃也快撑不住了。
“陶哥,我决定接受亓皝提出的分手要求。”米芃芃恹恹地说。
“你想通了?”
“我想明白了。强扭的瓜不甜。”米芃芃叹口气,上楼去了。
这一夜,米芃芃虽然蒙头裹脸,却一宿无眠。
几天后,亓皝回来了。
他说所有事情都已料理完毕,圣贤已经如愿和他妻子在一起了。
“棋子呢?棋子怎么没回来?”米芃芃问。
“是啊,棋子回来,就能和它的孩子棋儿享受天伦了。”陶明也说。
棋儿,天天呆在桃源居,吃饱喝足,慵懒得叫一声都吝啬。完全失去了野狗的凶猛和斗志。和它骁勇的妈没法比了。
“它不会回来了。它守在圣贤和他太太坟前,不愿意离开。我叫不动它。”亓皝脸色肃穆。
亓皝任何时候,都很淡定,就像经历过无数次大风大浪。他的人生中,这样的场景应该不止一次。
想来,他的经历应该是千山万水走遍,酸甜苦辣尝遍的。这样的亓皝,活着已经够难。如果某一天,他也在尝到幸福过后痛失爱侣,会不会效仿圣贤,走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他自己也说过,没尝过甜,不知道那甜味道是多么醉人。吃过了甜,再尝不得苦味道。
其实,人都是尝过了甜,才知道那苦有多难以忍受。
米芃芃替他想想,都觉得难接受。
“亓皝,我答应你,我们分手。从今天起,我们就只是朋友了。”米芃芃眼含花,神态却从容。
“朋友?”亓皝喃喃。
“难道,连做朋友,你都要拒绝吗?”做不成恋人就做朋友,真正能做到的有几人?要么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要么藕断丝连,不友不侣。米芃芃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做朋友,互相关心的朋友,很不错。”亓皝点点头,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
他转身的瞬间,米芃芃痛楚地看见,他眼角流下的一行清泪。
以后,他们就没有关系了。或许,若干年后,他们连对方是谁,都记不清了。
此后的日子,桃源居忽然变得非常冷清。
明明还是那三个人,可桃源居就像是少了很多人,一下子失去了生气和活力。
亓皝整天闷声不响,越发沉默。
米芃芃心不在焉,常常魂游天外。近几日,她老是这样的状态,好几次把饭做得一塌糊涂。
“芃芃啊,魂归来兮哟,你再这样,我都快活不下去了。”陶明端着一锅焦糊的饭,欲哭无泪。
“对不起,陶哥。”米芃芃看着满锅黑乎乎的饭,深感自己这几日太堕落了。以往坚强的那个女孩去了哪里?
“好了,别自责了。你妹妹给你来电话了。叫我带话给你,说她和方刚的婚礼如期举行。一切计划都不变,伴娘依然是你。”陶明说。
上次,陈圆圆不小心把自己推下泥潭,又因为给自己找救兵流产住院。米芃芃心里总有丝愧疚感。
她本想拒绝陈圆圆的邀请,但是又觉得自己或多或少是陈圆圆失去孩子的祸凶,故而始终拉不下脸。
这时候,养母,就是陈圆圆的妈妈亲自打电话来,正式邀请米芃芃和亓皝参加婚礼。
米芃芃推不过,知道自己终究躲不过,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