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的,大三元银行的借款,转眼就到期了,听说各省应解的协饷,差不多都到了上海道。就算是还差一点,估计也差不了多少。我想让大人催促一下蒋大人,尽早把银子汇到阜康,如果稍差一点,请从藩库直接补足,实在不行我阜康先代交一点也行。现在上海市面上现因短缺,市面不靖,都指望这笔银子周转一下呢。若是姜大人能够尽快交卸银两,左大人一定也承情。”胡雪岩这意思,便是再要自己帮他向左宗棠说情的酬劳了。
李鸿章闻言点了点头:“这事儿好办,我来问问他便是。若是真如你所说,便让他尽快交卸。”这话说的漂亮,但并不管用。到时候他只要说饷银还没有到齐便能把一切搪塞过去。所以胡雪岩听了之后,并没有高兴起来。
但不知道是邵友濂所的话管用了,还是李鸿章也有心帮上海市面周转一下,当天下午的时候姜石林便给胡雪岩来信了,说是各应征协饷已经悉数送至上海藩库,他准备今天便把银子送到阜康,请胡雪岩派人过去交接一下。看到信之后胡雪岩才送了一口气。现在各处的生意都绷得紧紧的,容不得有一丝一毫的差错。当下他便让郭庆春找姜石林去了。
等到晚上郭庆春收了银子来胡府汇报,脸上一脸的喜色:“东家,太好了。这款子是月底的,还有十来天。现在‘拆息’高得很,这些银子放出去收回来,赚一万两银子不在话下。”
胡雪岩没有直接答应,而是问道:“姜石林交付的全款?”
“对,本来差几万两银子,他自己从藩库补上了。到底还是李中堂的面子大,东家,今天见面你们都说了些什么?”郭庆春好奇地问道。
“没说什么。对了,这笔银子不要放拆息了,你立刻给大三元送过去。”胡雪岩说道。
闻言郭庆春有些不理解,做生意无非就是钱眼里翻跟头,有现成的银子为什么不赚?但胡雪岩发话了,他也不好意思再多说,只是应承了一声:“知道了。”
看到郭庆春有些不理解,胡雪岩说道:“这‘阎王债’咱们早点还清拉到,本来就是朝廷的事情,事前事后都是你我来劳累。原本就是一件我不该干的事情,到现在为了干这破事儿,我还得去求人。真是晦气。”
听这话,再看了看胡雪岩的脸色,知道估计是今天给李鸿章说软话,觉得有点丢面子了。郭庆春虽然脸上也表现得气愤,但心中却舒服了很多。只要李鸿章这边东家服软,以后生意就好做多了。
他说道:“东家,什么是‘阎王债’啊?”
“就是这大三元的洋债!”
郭庆春眉毛一扬,心想自己当初就劝你不要蹚浑水,现在后悔了吧。不过郭庆春也不是马后炮翻旧账的人,当下只是宽慰胡雪岩说道:“没有咱们这‘阎王债’,左大帅也不能收复新疆,咱这也算是为大清谋福了?”
“我为大清谋福,大清为我做什么了?”胡雪岩猛然说道。
郭庆春眉头一皱,这话说得可太荒谬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自古便是人人为国尽忠,何曾有国家为民尽心的道理?但是郭庆春早年留学德法,领受了不少的外国先进思想,虽然不曾有“政府为人民服务”的觉悟,至少也知道民主政府的含义。更何况他自己就是身体力行反对封建的,为了躲避封建包办婚姻,连王公贵族的身份都不要了。所以他只是稍一皱眉,便又觉得胡雪岩真不愧是他的东家,连思想都要比他更开放,难怪洋人虽然屡屡栽在他手里,却还都愿意与他打交道。
胡雪岩这边却仿佛打开了话匣子,接着又说道:“庆春,你是知道的,人家外国人,特别是英国,做生意的是第一等人。我们这里呢?士农工商,做生意的,叫做‘四民之末’,现在更加好了,叫做‘无奸不商’!说真的,我要是不会写着字当官,也不会有今天。你说,我这话有没有道理!”
郭庆春笑道:“东家,这可不见得。您就是光做生意,也是那第一流的人物。”
“不不不,你说的第一流,是做生意中的第一流,不是‘四民’中的第一流。庆春,你还真不要觉得你我做生意的本事有多大。我跟你说一句实话,再大也大不过外国人,尤其是英国人。为什么?他们是一个国家在跟你做生意!就好比这洋款,我们出面把一切都谈好了,。英国公使还要出面见证,英国政府还要求总理衙门出公事!你欠钱不还?你试试看!软的,海关捏在人家手里,人家直接自己扣下银两。硬的,法国人的兵舰已经轰了马尾船港,你到看看朝廷敢吱声吗?庆春,这就是‘阎王债’!你要是敢不还钱,人家还不要了你的命?”
郭庆春看到胡雪岩越说越气,到最后竟然忍不住咳嗽了起来,赶忙说道:“东家,咱不说了,您早些休息吧。”
胡雪岩素来说话都是沉稳无比,对人更是和和气气,此时却一反常态。也不理会郭庆春的话,只是来回走着,一边比划着一边说道:“今天更李中堂谈鸦片走私,我更是感慨良多。走私这种事情,向来是国事!你听说过私盐要外国人管吗?那走私的鸦片怎么还得外国人说了算?鸦片也就算了,那是东印度公司的货物,营收都是英国政府的,可是丝呢?生丝全是英国人自己做生意,盈亏跟英国在政府毫不相干,但是赫德却为了怡和洋行忙前忙后。你看看,你看看,人家的政府为人家忙前忙后,我们的呢?我们朝廷呢?我帮他们借钱,他们现在到给我摆脸色看,也亏得我还有些面子,要不然,他们就存心把这借款压下来,让我跟洋人交涉呢!”
郭庆春苦笑一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