阊门一带起火的时候,邵俊才一家人还不知道,直到烧了大半天之后,空气中传来浓重的烟火味道,云鹏外出察看,只见南阳里北面的上空升腾起滚滚浓烟,伴随着大人小孩的哭叫声,他抓住仓惶奔跑的路人一问,才知道发生了何事。
见火情毫无收缩扑灭之势,邵俊才和韩氏匆匆收拾了细软,与云鹏三人待在一处,衣服都不敢脱,轮流打盹值守,一旦火势蔓延过来便要舍家逃命。至于逃往何处,他们并没有计划,总之是往没有火的地方逃,先保住命再做打算。如此坚持了三天三夜,三人都已精疲力竭,忽听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三人对视一眼,胸中都如小鹿乱撞般突突直跳。
“爹爹!母亲!”门外传来了维堂的声音,“云鹏!你们在吗?”三人这才松了口气,云鹏前去开门。
维堂告诉他们,火已经灭了。南阳里一带之所以能在这场火灾中幸免于难,全靠与石路片区之间隔着一条横马路。
三人都长出一口气来,过度的紧张之后松懈下来,感觉浑身的力量都被抽空了似的。他们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如履薄冰的惶恐。
数天之后,云鹏才敢出门看看情况。站在大马路上远远朝东北方向望去,只见一片被烧得焦黑的断壁残垣,十分的触目惊心。云鹏不敢多看,匆匆回家。
此后的半个多月,倒是十分平静,仿佛那场让无数人失去家园的肆虐大火,只是一场梦一般。
云鹏在家待得心烦,便到哥哥维堂那里坐坐。维堂正在教一双儿女写字,见云鹏来了,便让孩子们继续练习,自己陪云鹏坐下。嫂子燕芳端来茶水,也在一旁陪坐。燕芳和维堂、云鹏自小在一个屋檐下长大,感情上自然更为亲近。
云鹏问道:“哥哥可知道烧了多少家吗?”
维堂答道:“具体数目不知道,不过往东北的那一片估计都烧掉了。”
云鹏怒道:“真是一帮畜生!”
“诶,”维堂连忙制止道,“不要多讲,小心隔墙有耳。”
云鹏张嘴还想说什么,维堂转移了话题道:“对了云鹏,往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云鹏锁起一双浓眉道:“我早就闲得发慌了,也不能老是让爹爹母亲养着。可是我只会唱戏,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云鹏啊,”燕芳在一旁插嘴道,“你年纪轻,实在不行只好去卖卖力气了。”
“我也想过,也不是不肯干,就是不知道哪里要雇人。前两天问爹爹,他说不用急着找事情做,如今兵荒马乱的,还是安安稳稳躲在家里好。可老躲在家里也不是办法啊,爹爹的老本没多久就会吃光了。”
燕芳看看维堂,不做声。
维堂道:“你真想找事做的话,我告诉你个消息。开黄包车行的赵四爷昨天来看病,说起他们车行现在缺几个拉车的,原来的人不是被炸死就是被烧死了。”
“那好啊,我来去做。”云鹏喜道,不过说到这里,又想到之前那几个拉车人的悲惨下场,不禁也替他们难过起来。
维堂当即带着云鹏去找赵四爷。这赵四爷是石路地界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开着黄包车行,还有茶馆、赌场。听说这赵四爷也是穷苦人家出身,不过有头脑会钻营,拜了流氓头子为师,结交警察巡捕做朋友,逐渐集聚起不少钱财,还认了一大群干儿子、干女儿,在石路一带颇有势力。邵家原本对赵四爷这样的人是敬而远之的,不过自从维堂治好了赵家小少爷的骨痛毛病之后,赵四爷就常到维堂的诊所来诊病,所以才说得上话。
维堂兄弟俩没有见到赵四爷,管家说赵四爷被日本人请去了,问清了他们找赵四爷的事由之后,就请他们回去等消息。
隔了一天,赵四爷派人请维堂、云鹏到黄包车行去见他。维堂见到赵四爷,先恭敬地鞠了个躬,说道:“四爷,听讲您被日本人请去了,没有什么事吧?”
赵四爷打了个哈哈道:“能有什么事,不就是要我捐点钱表表忠心。他们说了,只要听话,以后会让我继续做我的生意,不会再有火烧石路商家那样的事了。”
赵四爷说着,打量着维堂身边的青年。这青年并不高大,但中等身材显得十分精干,一双眼睛特别有神,与常人不同。赵四爷道:“你就是邵医师的兄弟吧?你要到我黄包车行来做事?”
云鹏已听维堂介绍过赵四爷的情况,当下毕恭毕敬地答道:“是的,四爷,我叫邵云鹏,想帮您这里拉黄包车。”
“哦,你原先做过什么事?”赵四爷问道。
“我一直是唱淮戏的,其他没做过什么事。”
“原来如此,难怪我觉得你的身形眼神有点特别,这样就对了。”赵四爷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这里正缺人手,你可以来帮忙。不过丑话先说在前头,在我这里做,就要守我的规矩,除了要按时缴租钱外,其他事不能多问,也不能多讲,总之老老实实地拉车就行,否则就算是邵医师的兄弟,我也不讲情面的。”
云鹏暗暗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赵四爷果然霸道嚣张得很,自己在他手下讨饭吃,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云鹏微微弯腰道:“四爷的话我记住了。不过我初来乍到,要是有不懂的地方,还请四爷多多包涵,多多指教。”
“嗯。”赵四爷轻哼了一声,对这青年的恭谦态度颇为满意。
云鹏虽说没读过什么书,不过也是从小闯荡江湖混饭吃,算是见过不少世面,许多场面上的客套话,都是从戏文中学来的。多亏在赵四爷面前应对得当,这才能得到个饭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