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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兵戈

2017-04-26发布 4470字

那个字读‘洛’,就算不识字的人也知道该字指的是什么——尤其是写在战旗上。

青川之地只有两个诸侯国-洛国和封国。

竹村属于洛国,诸山如天然屏障将青川之地包围起来,成巨大环形山中间的盆地平原。著名天险‘千古岭’脚下坐落的城市就是洛国国都千下城。

自西北到东南的一条甜渔河将两国分开,洛国前河后山,皆为天然屏障。封国前关后河,日子则没洛国那么惬意自然。

虎头关是诸侯国入侵青川之地的唯一要道,这个由‘群松山’和‘晚牛山’所构造成的天险关口大峡谷就在封国国都前不远,因而封国更是类似于洛国的天然保镖,青川之地的看门员。

带头的骑兵长着一副屠夫的模样,络腮胡、土豆鼻,头扣着一只青铜盔,个儿不高,骑着的是匹杂色小短马,这马牙齿极不整齐,像是打碎了再重新强行装上去的一样,但就是爱咧牙喘气,像是炫耀自己的缺点似的,稍微懂点马的人一看就能看出这马脾气也不好,跟它背上的家伙一样。

青铜长戈由他后面的骑兵负责拿,他腰间用鹿皮皮革绑扣着一把短刀,刀口发亮,是熟铁。

算他一共十五个人,棉麻质的洛字战旗绑在戈杆背后,没风扬不起来。

那军官领队进来时率先因干农活而看到的村民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儿跑回去报信,这正是洛兵要的,有些村庄的人已经对士兵进进出出司空见惯,因而把大家召集起来还得士兵们亲力亲为。

竹村不一样,竹村很多年都没有来过兵了。

很快,就在洛兵们抵达村中那口石头井时,绝大多数村民都渐渐围拢过来,有的妇女手中还捧着湿衣盆,他们目光各不相同,或以好奇或以猜测或以防备,但更多的确是莫名其妙的惧怕——青川之地外天下战事混乱,难道局势已经越过了群山的屏障?

竹村几年下来规模不算巨大,但也不是小村,总人口两百有余,人们常常庆幸“多亏没被发现”,因为从云游者口中听得的诸国对平民的行为没一个好事,就算是改革那也似是变着法儿地欺压百姓,平民不准有武器,有武器就得叫匪,可没了武器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当羊还是送死?选一个吧——选死的都死了。

因该没什么好事,但至少是自己国的人,也坏不到哪里去——村民们这么想。

竹明、君忆、月、云士也都陆续前来。

君忆双手环抱胸口看着哥哥低落的表情小叹口气,在竹明回头看他时,她一脸愁容地看向来到村里的洛兵。

【今天哥哥心情很糟糕吧,爹爹说出那种话,任谁都会伤心的吧~再怎么说那也是哥哥的爱好,而且~也挺不错的】

【但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早上的情况历历在目,并且会在不少的时间中让她一直想起,竹云士第一次对竹明练笛子表现出愤怒,具体内容已经无关紧要,只是用很直接的语言表达出他这是在浪费时间浪费生命,并要求立刻去干活,甚至还威胁一旦看到他继续经常玩物丧志就要对他进行一些惩罚。

竹月拉着姐姐的衣角,闪乎着可爱的大眼、两腮浅粉、齐肩发“哥哥今天怎么啦。”她抬头仰望姐姐的,看到干净的脖颈、洁白的下巴。

纤细娇嫩的手抚摸着竹月的头发“没什么。”君忆看了她一眼,然后就收回目光。

士兵说话了,声音粗鲁。

“这里谁说了算!给我站出来!”军官勒着暴躁小马,大声问道。

他声音可真大,周围靠太近的村民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被喷出的唾沫星子沾到的人感到一阵恶心。

【呸,这些家伙可真胆小!】——后面的持戈马骑兵这么想,因而也昂首挺胸大胆了起来。这些都是新兵,年纪最大的不过二十岁,但土豆鼻络腮胡军官的年龄就更大了点,看上去三十出头。

没人回答,大家面面相觑,军官本也想从人群中把村长观察出来-村长往往穿的较好,体型更肥,长得更小气。但他失败了。

“难道这村里就没有一个管事的吗?”他叫道,还是无人回答。

有一个瘦高个儿回应了,他脖子喉结很大,每说一句话脖子上的肉球就会随着滚动一下。

“你是说村长么?那我们这里没有村长,因为也不需要管理,大家就这么下去也挺好的。”

他没好气地说,大家抛来赞同的眼光,络腮胡军官看向他,那眼神天生就是仇恨,狠角色在现在更容易上位,但也许他看他母亲时也是这眼神。

所以说眼神很重要,那瘦高个儿不敢说话了。

可络腮胡并没有反对啊,人群中另一个家伙高叫道似是在抗议“他说的没错。”那人这么说“我们各自干各自的,有困难一起想,各家能帮就去帮没什么不妥的,之前没有人来管,到现在也不需要。”

“对”众人赞同,百来个人虽没武器,但是一齐‘抗议’还是有气势的,洛兵茫然,络腮胡甚至还搞不清状况,他们过来又不是安排村官的,问一个能做主的人怎么了?

“不是——停一下。”军官道,过了几秒,大家声音渐渐小了起来,倒是要听听这位兵爷要说啥。

“我是问。”他努力解释,有那么一个瞬间让人产生了他也是讲理的错觉“你们这里有没有说话算了的人,该死的,这破——”他扭头看了看周围环境,村子并不烂,竹木建筑整齐美观,因此把话又咽了下去。

“这村子到底有多少男丁?”

“谁说了算?哼,老爷”一个妇女抱着吃奶的孩子,那孩子睁着水凝般的大眼好奇地看着周围一切,一手拽着妈妈的衣服,另一个手握着旁边半鼓半胀的乳房,吸噂母乳。

那妇女极为反感地瞧着士兵手中被磨得发亮的戈刀,抱怨“你们有武器,在这里我们什么都没有,你非要说谁说了算,你们反正也习惯了,谁有武器谁说了算。”

那军官智商不够,听不出这话里的讽刺,“既然这样”哦,这话一出来,大家就知道此人开始厚颜无耻了“那么这里就是我说了算。”

底下嘘声一片,眼神不停交流,大多是无奈,有几个家伙对那妇女偷去憎恨的目光,那妇女一开始满脸歉意红了脸,到了后来就一转脸色,一副‘本来就这样’和‘你能怎么着?’的态度。

骑着丑马的络腮胡军官说话了,他扫了眼周围,那眼神叫所有人都闭了嘴“上头说了,马上这前头就得打仗,封国在甜渔河上建造石木桥,正在搞,洛正候特派使者前去也阻止不得,架桥,说明甜渔河的防御已经是荡然无存了!为了保卫家园,现通知下去,各村男家,凡十五岁以上五十以下者,都皆需为国效力,服兵役,保卫你们该保卫的土地。”

大家听完,沉默些许然后小声且快速地交流。

终于有一个人站了出来,又是抗议,士兵对抗议见多了,不给点颜色看看抗议的人总是源源不断。

可颜色给多了,抗议的还会越来越多,并且越来越不要命,重点是那些该死的知识分子会用恶心的逻辑把士兵贬低为走狗与魔鬼。

“我们就是逃难来的,这里也又不是什么非住不可的地儿,我们走就是了。”

这还是个少年,跟竹明差不多大,严格来说还没有够上服兵役的年龄,他显然是想学之前大人那样说话,气势是学的挺像的,但就是没理顺什么话可以当面说什么话只能私下里说。

本来没必要出现的残酷画面还是出现了。

络腮胡军官不多废话,那个无情是在瞬间,铜戈一指,割破他的短布衣服,在他身上剌开一个硕大的血口子,男孩一声撕心裂肺的求叫,周围人惊讶地怕被伤着,远离可怜的男孩,几个女生直接尖叫起来,在铜戈面前,人就跟湿润的烂泥糊的一样。

后面几个骑兵的戈同时划向他,七八下过去,男孩被割地不忍直视,血浸湿他的麻衣,让血肉与棉麻融为一团恶心混红的东西。

众人开始躁动,部分家伙亦有冲动上前挥舞拳头的趋势,但被周围冷静的人拦住。

随后是静默与颤抖。

最后戈杆上的刺头一琢其脑,结束他痛苦哀嚎的生命。

军官冷看这尸体一眼,司空见惯,他举起染血长戈,挺起胸膛,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强大与果断,眼神中折射出的是种自豪与骄傲“对于叛国者下场和他一模一样!”他这么宣布,那残怖的尸体不过只是一堆可有可无的东西。

好一个国家之手,那个年纪较大的女子一看就是死者的母亲,尖叫一声后捂着嘴,惊恐地看着眼前一切在忍受不了事实后直接倒地昏了过去,几个人去扶她,但怎没也醒不来。

“我都记住你们什么样了,若到时候没看到你们,那洛国绝对不会放过你们!你们是在选择跟一个国为敌!你们自己的国!”被他目光扫过的人皆收起憎恨的目光,努力装成顺犬。

最后那句强调虽然嗓门大,但还是极为苍白无力。

竹乐抱紧姐姐的腿部,把头埋在裙上。

竹明咽了口唾沫,竹云士低着头不语。

众人沉默,最多是惊讶,少是哑火,但这次再无人胆敢公然抗议。

许久之后,人逐步散开后,竹明依旧留在原地,咬着牙凝紧眉头,看着那不忍直视的血尸不寒而栗。

一根洁白的手指戳了下他的臂膀,那微长的食指指甲还是有些令其刺痛,竹明浑身一缩,吓一大跳。

“哥,是我。”竹君忆拉了下他的臂膀“还是快走吧。”她低语道,表情哀惧。

“君忆,我——”

“”【哥哥今天经历的是有些多了吧】“怎么?”

他摸着臂膀上妹妹的手,将其放下,低着头“如果说,你有个害怕,或是说——不敢面对死亡的哥哥,应该是,挺丢人的吧。”

【哎?这是什么话?】“怎么会呢?”她受惊道。

“男子汉,不是说,都应该,说是战死沙场的么?而且~”

“我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这才是真理吧,没有什么谁必须要怎么样的说法,那是别人说的。”她好像有些生气“活成别人的样也只是满足别人的想法而已,况且——”

“谢谢你。”他转过身子,拍了下妹妹的肩膀,扬起头,笑容虽然装地很不娴熟,但还是让君忆先是惊异,再是微笑,细眉缩着疲惫。

这句话说后她原本叉腰的双手也松开,转而右手握着左手手环,垂放在小腹前。

她无力地笑道“也谢谢你,不过还是先走吧,这里——”那个尸体开始有人来处理了“还是得回避一下。”【那个阿姨好可怜,儿子就这么死了,我今天拿几个鸡蛋送给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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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骑兵们挥着战旗继续向前,前头还有村庄。

“为国效力是很光荣的吧。”一个男孩这么问母亲。

母亲喂牛干草的手停了下来,低头瞅了眼年纪十岁正在打水的孩子。

他是个好孩子,母亲眼中一闪而出些话要说,但接着眸子暗了下来,继续把干草往石槽里方,老牛舌卷干草,慢慢咀嚼。

“娘?”

“但现在为国效力不是你该做的。”

“我都长胡子了。”

她瞧了儿子一眼,把头发撩挂在耳后,用袖子擦了下汗“打仗可不是打架,你跟木匠儿子拼的那些把戏在战场上派不上一点用场。”说到这儿,她顿想了会儿,觉得没说全面,补充道“并且还反而会拖你后腿,你会死的很快。”

“娘,我可不怕死。”儿子直接道,倔着劲“我想去青川之地外看看,我想见雪灵。”

“西北冰原的白鬼有什么好看的!”

“还有沙漠、大海,娘,云游者都说了,现在哪儿都是兵,兵什么地方都去。”

这个苍瘦的女人一把将盆放下,极具不安地看着这机灵的孩子,她丈夫在孩子生下来之前就去了战场,至今未回当时他也不过比自己的儿子大了五六岁。

“以后不许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云游者说话!”

“娘——”

“你给我闭嘴!”

“”

孩子继续低头干着自己的事情,努着嘴,一脸不耐。

忽然间不远处,山林中的一个动静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扭头前去望,万分好奇,放下手中事情小跑离去。

母亲看了儿子一眼“早点回来吃饭,今天煮了菜粥,别让我满村子叫你。”

过了一会儿小男孩风风尘尘地跑了回来,指着山林面露不可思议语带奇喜“娘!娘!”

“怎么了?跟匹野马似的。”

“我——我看到妖怪了!在山上!真的!”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了几口气,喝了口木桶里本要倒给牛的井水后擦擦嘴,一边说一边比划“那妖怪跟人似的,有狐狸的大耳朵和狐狸的尾巴,一溜烟就没了,真的,她,她还看了我一眼呢。”

母亲眉宇皱起,表情复杂

“回屋里头去,哪有什么妖怪,竟胡说八道。”她拍拍孩子的背,目光移去山坡那边

“可是娘,我真——”

“哎呀哎呀,去去去!你这孩子~估摸着就是风吹的竹影罢了,大惊小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