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胡府之后,郭庆春还没有离开。看到胡雪岩回来,郭庆春直接问道:“我想了想,还是得跟你问清楚,如果东家你执意要给左大帅打仗掏腰包,那么今年我们还收不收丝了?”
胡雪岩点了点头:“当然要收丝。”
“可是阜康拿不出这么多现银啊!”
胡雪岩坐下,点了点头。刘炳章这一次派人来劝说,话说道最后威胁的意味已经很重了。此时他要是真的给左宗棠送去二百万两的银子,虽然并没有落入借贷洋款的口实,但肯定还是会让李鸿章十分恼怒。
他现在也不愿意跟郭庆春说面见刘炳章的事情,只是一个人思量。于情于理,自己都不应该出这一分钱。自己现在正在和洋人较劲,银子挪不出来是其一,惹怒李鸿章是其二,自己的银子白白打了水漂是其三。
任何一个商人在这个时候都知道该怎么决断,然而胡雪岩却跺了一下手中的拐杖,说道:“把上海轮船招商局的银子都卖出去吧,二百万两交给赖长,剩下的全数送到湖州。”
“东家,轮船招商局是您千方百计才争过来的,要是没了手里这股份,你在那里说话就不管用了呀!”郭庆春失声说道。
“现在大清忧患实多,我们应该携手共抗外商。不必计较这些个人得失。在这这些股份在这么些年已经长了不少,咱们出手也算是赚了。”其实胡雪岩有一层想法还没有说出来。自己手头握有上海轮船招商局的股份,这事儿在这十年内早已经是人尽皆知,盛宣怀一直在收购股份,想要把上海轮船招商局纳入江南制造局属下管理。此时他一出手,便是向盛宣怀示好,这样即便自己捐赠了军饷,李鸿章或许也不会过于生气。然而这只是胡雪岩的一厢情愿,在中俄条约签订,左宗棠回京入主军机处之后,李鸿章对胡雪岩已经完全失去了耐心。
……
左宗棠这边经过三个月的跋涉,终于在一八八一年七月底,来到了京都。上次来京城的时候,他住的便是县两次。这一次慈禧太后专门吩咐人把贤良寺中的两进院子给收拾了,打算让左宗棠常住于此。
进入宫门的时候,恭亲王知道左宗棠脾气不怎么好,过门要交的银子肯定不会交,便事先打点了一番,所以左宗棠这一次进城门,没有人问他要银子。入住贤良寺之后,传旨的小太监已经等候多时了,左宗棠下轿领旨,旨意是明日早朝,两宫和皇上要召见他,到时候要他递牌子觐见。
领旨之后左宗棠吩咐人拿了一百两赏银传旨给太监,小太监接了银子之后并没有立即走,只是掂量着那银票,说道:“大人,奴才们都知道您是清官,然而像这种情形,就是一般的巡抚也会赏几千两银子。奴才也不是贪图您的银子,只是宫里不少兄弟都盼着呢,奴才回去说只有这一百两,打死他们也不信啊,到时候再说奴才贪了,奴才百口莫辩啊。”
左宗棠听这意思是嫌弃给的少了,便又吩咐人加了五十两,小太监瞥了瞥嘴接了过去,可是这小动作让左宗棠看见了,左宗棠问道:“怎么,你还不满意?”
“奴才哪敢啊?”话虽然这么说,但是脸上那一副鄙夷的神情,显然就是嫌弃左宗棠太吝啬。
左宗棠二话不说一把把赏银给揪了过来,说道:“你爱要不要!”说完扬长进了贤良寺,留下小太监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
第二天早朝,随着小太监一声“左宗棠觐见!”的喊,左宗棠便开始入宫。引导大臣是醇亲王,他对左宗棠十分的客气,一遇到宫门,他便侧身让左宗棠先行。进了养心殿,太监们打起东暖阁的帘子,左宗棠和醇亲王先后进去。这个时候地上已经白了一个明黄色的锦垫,是专门为左宗棠所设。左宗棠跪了下去,把头冠断下来放到一边,然后开始磕头请安。
“左爱卿,上次你进京是什么时候?有十多年了吧?”今天垂帘听政的,只有慈安太后而没有慈禧。这让左宗棠有些奇怪,但是他也只敢心中悬疑,不敢多问。
“是同治八年,到如今已经有十三年了。”左宗棠记得非常清楚。
“你在西北也待了十几年了,不容易啊。听说你在西北期间,夫人二哥都相继去世,我们听了心里都十分的难受。”慈安如此说道。说着他对御座上的小皇帝说道:“皇上,左宗棠是忠臣,他为咱大清立下了大功。”
光绪皇帝登基时只有四岁,如今已经十岁了,大部分时间都在上书房读书。不过接见大臣的时候,慈禧也偶尔让他来旁听。他虽然只是十多岁的孩子,可对大臣说话已经有板有眼了:“左宗棠,朕常听皇额娘说起你这个人,你很有才能,能办到别人办不成的事情。你为大清首付了新疆,劳苦功高,大清忘不了你。”
慈安和皇上的话,左宗棠听了只觉得心里一片温暖,他当下连连磕头,热泪直流,说道:“皇上天纵英明,老臣当尽犬马之劳。”
平日里慈禧对光绪有诸多的规矩和教导,而慈安对他却十分的宽厚仁慈。今日慈禧不再,小皇上也放开了,敢多说几句:“左宗棠,你怎么哭了?是朕说的不对吗?”
左宗棠赶忙答道:“皇上教诲的极是,老臣在西北多年,风沙大,眼睛留下了淌泪的老毛病。”
“哎呦,你的眼睛总是流泪,平日里可怎么办啊?”慈安关心的问道。
“臣平日里就戴着墨镜。”
“那你就别拘束了,起来带上墨镜让皇上看看。”
左宗棠十分激动,赶忙伸手往怀中掏去,可是一不小心,墨镜给摔到了地上,当下“啪”的一声,镜片摔了个细碎。
左宗棠吓了一跳,赶忙哆嗦着跪下去就要捡镜片。殿前失宜,可是大罪。
慈安赶忙制止道:“当心,别扎了手。”
醇亲王见此便喊了一声:“来人,快收拾了!”
小太监应声而入,手脚麻利的把地上的碎片给收拾了,左宗棠舍不得手上那金丝镜框,一面揣到怀里,一面道:“这眼镜还是杭州道台胡光镛送我的,挺金贵呢,这下可惜了。”此时此刻,战场上威风无比的左大帅仿佛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慈安笑了笑:“既然是那胡光镛送你的,想来应该值不少银子。不过银子是小,你没了墨镜,以后怎么办?哀家那里还有文宗皇帝的一副墨镜,当年文宗皇帝常戴的。哀家本想留着做个纪念,今天就赐给你吧。”
左宗棠心知这是无比的宠幸,当下再次跪下磕头。
这个时候慈安看了小光绪一眼,光绪这个时候,奶声奶气地说道:“左宗棠,现大清为难之际,急需能臣力挽狂澜。如今你收复新疆,以战促和,收复伊犁,功勋卓著。固特着你入主军机处,兼任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任职兵部尚书,还望你尽心竭力,为大清谋福祉。”
闻言左宗棠身子一僵,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中年入仕,竟然还真有封侯拜相的这一天。从今以后,他便相当于是大清首宰了!
恭亲王看到左宗棠失神,赶忙提醒道:“还不谢恩?”
左宗棠泪迹斑斑,赶忙叩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