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阅读 > 寒蜩

第三十六章 鱼宴(下)

2017-04-24发布 4673字

顺着声音的方向,众人纷纷诧异的扭过头去,此话竟然是那个年纪轻轻的雨山说的。

“行,那就你去办吧,不过这个事情不着急,你慢慢查。”说此话时,二少爷的眼中飘过一缕赞赏之色。

其他人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但都是一闪而过,原本场面中的尴尬情绪瞬间被别的话题所取代。

众人正闲聊之际,店内小二推门而入,如同唱歌般朗声说道,“各位客官久等了,这就是小店的成名美食:一鱼两吃,左清蒸,右糖醋,鱼脑熬粥,鱼尾煲汤,鱼骨还可做成工艺品,鱼鳞可做成头饰或项链给这位漂亮的姐姐佩戴。”

听到有人夸奖自己,紫衣女子自然心中美滋滋的,赶忙插嘴问道“是紫色的鳞片吗?其他颜色的我都已经有了。”

“不是纯紫色的,不过这次您运气比较好,尾鳞是少见的五彩鳞。”

“哇,那你一定要给我留着啊。”紫衣女子高兴的有些手舞足蹈。

“一定留着,请您放心!”小二毕恭毕敬的应承下来,又开始如唱戏一般介绍起功能来,“此鱼入口,患疾者药到病除,虚弱者精神百倍,长期食用,更可延年益寿。。。”

“好了好了,又不是第一次来,就别啰嗦了,上菜吧。”二少爷有些不耐烦。

小二立刻闭口不谈,伸出双手在空中“啪啪”拍了两下后,便见两个身强体壮,虎背熊腰,满脸横肉的大厨从门外走了进来,吃力的抬着一个类似于担架的实木架子。

“我早就馋这个了,今日拖二少爷的人情,正好可以一饱口福。”紫衣女子乐呵呵的说着,便拿起桌上的竹筷跃跃欲试。

其他几人也无不垂涎三尺的样子,就连一向清心寡欲的呈伯,满是皱纹的老脸上也夹带着些许激动与兴奋。唯有初次来此的雨山不明就里,伸长了脖子,想亲眼目睹一下让众人都如此期盼的一鱼两吃究竟是什么。

待两个大汉将木质食盘放上桌后,便低着头匆匆离去,敲门的伙计道了声“请慢用”正准备离去之时,便看见雨山如弹簧般从木椅上跳了起来,满脸的痛苦与不可思议,也顾不得周围人奇怪的眼神,猛灌了一口烈酒试图将胃中的翻江倒柜强压下去。但收效甚微,只能急忙起身,嘟囔一句“失礼”便小跑出门。

“出门右拐。”伙计似乎早就习以为常,开口嘱咐过之后,便又将门轻轻了合上,方才离去。

众人吃吃的笑着,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唉,第一次都这样,来来来,我们先吃,不然一会凉了就不好吃了。”说着,二少爷率先拿起筷子,向鱼嫩白的手臂上夹去。

只见四尺见方的木板之上竟然放着一具完整的人鱼尸体,原本美丽的下半身竟一片鱼鳞都没有,取而代之的是布满了深浅均匀,痕迹规则的刀痕,让人看起来心惊肉跳,触目惊心。与下半身截然不同,上半身的躯体却完好无损,丝毫不见任何痕迹,娇嫩的肌肤在烛光的照耀下更显的吹指可弹,但是细细看来,就发现躯体内的各个器官和内脏已经被大厨用熟练的手法摘得一干二净。原本应该是头颅的地方被整个拿掉,被一个红心大萝卜取而代之,萝卜上雕刻着一张栩栩如生的娃娃脸,给本就无比血腥和残忍的画面平添了一丝诡异。

而桌边的众人却坦然若素,一边谈笑风生,一边用筷子夹着分而食之。

“庆哥,帮我盛碗鱼头豆腐汤过来。”紫衣女子笑眯眯的说道。

“还有我,这糖醋的吃多了有点腻,正好喝碗鱼汤压一压。”龚叔也厚着脸皮将瓷碗递了过去。

“不干,我只给美女服务。”庆哥两眼一白,脖子一横,一副无赖样。

“你。。。”龚叔气急,正准备出口反驳,雨山便面色苍白的推门而进。

“雨山老弟,怎么样?好点没?”二少爷关切的问道。

“额,好一些了。”雨山似乎对眼前的场景还是颇为不适应,入座后便眯上了眼睛,闭目养神起来。

“真是难得啊,我堂堂司马家的青年才俊竟然被一条死鱼吓吐了,那个曾经杀人无数,心狠手辣,八面玲珑,遇事沉稳的司马雨山哪里去了?”二少爷笑眯眯的调侃着身旁的这个年轻人。

“来来,弟弟,把姐姐的这晚汤喝了,你会好受些。”紫衣女子笑眯眯的端着鱼汤走过去,到跟前后,另一只手竟轻浮的放在雨山的肩膀之上。

“咕咚,咕咚。”似乎是急需要饮些什么来平复下此刻的心情,面对紫衣女子端过来的鱼汤,雨山不疑有他,低头猛喝了几口,方才缓过神来,惊讶的问道“这是什么汤?”

“鱼头汤啊,你脸色这么白,这个汤大补的,你要多喝点。”紫衣女子笑眯眯安慰道。

“。。。”雨山满脸惊恐的将瓷碗推到一边,继而起身,一路小跑的向门外跑去,刚出门就扶着墙壁弯下腰,猛烈的呕吐起来。

“哈哈哈。”屋内众人又一次传来了“吃吃”的笑声。

“紫落,你太坏了,人家年纪轻轻,你就这么欺负他。”呈伯言语中虽有责备之意,但可以看出对刚才紫落的动作甚为满意。

“呈伯,这个主意还是你提的,怎么这会赖到我头上?”紫落略带委屈的说道,可言语中哪里有丝毫委屈之意。

“嘭”沉重的房门被猛烈的推开,雨山脸色阴沉的走了进来,接连吐了两次的嗓子明显沙哑了许多。

“给我再倒一碗鱼头汤。”

庆哥听闻,高扬着眉毛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缓缓问道“你确定?”

“当然,快倒。”雨山冷冷的说道,同时拿起筷子,夹了块鱼肉放进嘴中,大口的嚼了起来。末尾,咽下鱼肉后,缓缓吐出一句话“这个甜味太重,糖放多了,而且时机也没把握好。”

“哈哈,这才是我的雨山老弟嘛,来来,为了我们老弟今天能重获新生,我们共饮一杯。”二少爷说着便爽朗的斟满杯中之酒,率先一饮而尽。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雨山虽偶有痛苦之色,但终究还是硬生生的将盘中不知是鱼肉还是人肉的东西,一口一口的吃了个干干净净。

饭毕,众人都满意的斜靠在木椅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二少爷,为何召集我们前来,现在总可以说了吧。”紫落问道。

二少爷听闻,先是煞有介事的清了清嗓子,随后将手边的鱼骨茶一饮而尽,方才开口说道“老爷子快不行了,最快也就是一年的光景而已。”

此言一出,原本晕晕欲睡的众人顿时精神抖擞,各个脸上呈现出或激动、或高兴、或狐疑的神情,唯有雨山面无表情、淡然若素。

“诸位先不要激动,听我慢慢道来。”二少爷见众人都欲开口问话,赶忙伸手示意。

“这个消息我也是昨天才听说,但是绝对可靠,目前除了老爷子之外,也就只有我跟在座的几位知道而已。常言道,扰外必先安内,虽然夏侯和司马两家早已对我们虎视眈眈,但家族内部却也不太平,老爷子至今依然不松口要立哪个儿子为继承人。搞的现在跟军备竞赛似的,个个都卯着劲的扩充势力。”二少爷满脸恨意。

“既然老爷子没有明确表示,我们不妨来分析分析。”呈伯沉吟道,“三少爷欧阳俞梓就不用多说了,手无缚鸡之力,文弱书生一个,整日里不是琴棋书画就是风花雪月,一个只会在女人肚皮上的人,根本就没有抱负和野心,此人对我们的威胁最小,根本不足为虑。四少爷欧阳俞枫也不行,别的不说,单是出身这一点就过不了关,母亲不知道是哪个犄角旮旯里的站街女,让这样的人上位,岂不是给欧阳家丢脸?”

“但是俞枫有那个什么乔木辅佐啊。”紫落提醒道。

“老夫虽不了解这个乔木,但是纵然他有天大的本事,有一点他是无法改变的,那就是欧阳俞枫卑微的出身。若不是看在他还流着欧阳家的血,以老爷子早年的脾气,他们兄妹二人早就消失在人间了。这不,现在他跟他那个妹妹不还得老老实实的待在那个冰天雪地的鬼地方?”

“呈伯分析的透彻,这下我就放心了,原本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最小的弟弟。早年间我曾偶然得知他的生辰八字,找城里的半仙算了一卦,那算命老头竟然说他是我的命中克星,实在是可恶!”

“我的少爷嘞,这些骗人的鬼把式你也相信?若真有这么简答,老爷子直接找个半仙算一卦,看看谁有当族长的命不就完了?何苦纠结至今?”

听了呈伯的分析,二少爷明显心安了许多,当下说道,“呈伯刚才一席话鞭辟入里,发人深省。”

“别着急拍马屁,我还没说完呢。”呈伯哼哼道,“大少爷欧阳俞樟才是你的大麻烦,此人虽看似憨厚,其实狡诈多疑,心狠手辣,而且在早些年的战斗中又立下无数战功,周围更是聚积无数个猛若豺狼的武士,若是等老爷子归西后依旧没定下继承人,最终发展成火拼,我们绝不是他的对手。同时,他还有一个巨大的先天优势,长子!”

“呈伯,照你这么说,我们几个就没得玩了。还坐在这里跟俞榛少爷聊什么劲?直接投靠俞樟少爷得了。”紫落冷讽道。

“落姐,呈伯肯定有话没说完,我们且听他说完吧。”俞榛少爷笑着安慰道。

“就是,你都那么大的人了,脾气还这么暴躁。”呈伯有些气鼓鼓。

“谁岁数大了?我比你的岁数小多了。”紫落也不示弱。

“你这么想说,行,那你说好了,我听着。”呈伯说完便生气的站起身来,走到饭前就曾观察许久的画卷面前,细细端详起来。

“你们俩啊,怎么说着说着又吵起来了?”俞榛郁闷不已。

“二少爷,呈伯未说完的话容小弟猜测一二,可好?”这时一旁的雨山缓缓开口。

见俞榛没有出言反对,雨山深吸一口气,便开口说道,“俞樟少爷虽然是家族长子,而且周围又聚集了不少武艺高强的武士,论实力,论条件我们确实不如他,但是他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太过张扬。常言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以我们族长的性格,怎会容忍底下有一个如此权势滔天的儿子?而且族长现在已是残病之躯,更加担心这个儿子会架空自己。你细想想,近几年家族内的一些重大事项,族长是不是都交由你来完成?”

俞榛少爷思索片刻后,缓缓的点了点头。

“俞樟少爷以为族长对他的能力有所质疑,就愈发的想努力表现自己,结果适得其反,而且俞樟少爷身边虽猛将如云,但却没有一个合格的谋士替他出谋划策,最终导致了今日的这个局面。况且这几年,我们表面示弱,暗中已经拉拢了很多人脉,自身实力一日千里,天平已经开始慢慢向我们这边倾斜,就算族长临终前没有确定继承人,有在座的几位前辈坐镇,我们也不怕跟俞樟少爷硬碰硬。”

在雨山眉飞色舞的论述期间,俞榛少爷一直静静的听着,眼中满是赞赏之色,仿佛在欣赏一件杰出的作品。一席言语后,在座的众人也无不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对眼前的这个年纪轻轻、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更是另眼相看,也终于明白当初俞榛少爷为什么要力排众议,推选如此年龄小、资历浅的人上位做长老了。

“你个小兔崽子,简直就是老子肚子里的蛔虫。”呈伯扭过头来,详装生气的骂道。

“切,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恐怕刚才雨山先生的分析你根本就想不到呢。”紫落又嘲讽道。

“你!!”呈伯气的胡子都飘起来了,正准备发飙,却被俞榛少爷强行打断。

“各位吃好了没?若是吃好了我们就此散去,也好给别人腾地方。”

“对了,我的五彩鱼尾鳞。”紫落惊呼一声,跳了起来,推门向外跑去。

经紫落这么一提醒,刚才还神采奕奕的雨山,顿时面露痛苦之色,不忍再看桌上的残羹剩饭,当下也快走几步,推门而去。

待俞榛少爷酒足饭饱的走去此间残破小店的时候,远远等候的马夫连忙赶着车驶过来,恭敬的递上一个拇指粗细的密封信筒后,便识趣的远远等候。

俞榛不紧不慢的开打信筒读了起来,刚没看几句,原本舒展的眉头便皱了起来,随着时间的推移,额头上的两条眉毛几乎都快拧成麻花,可见信上记录之事着实棘手无比。过了良久方才回过神来,将信纸揉成一团后,重新放入竹筒内,就在信纸进入竹筒的一瞬间,竹筒内便燃烧起熊熊烈火,薄若蝉翼的信纸顷刻间便化为乌有,盯着灰白的纸灰从信筒中缓缓落下后,俞榛才满腹心事的冲着马夫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待马夫走近后,俞榛从袖口内抽出一张宣纸,却丝毫没有写字的意向,而是将左手中指咬破,摁上一个血印后,这才小心翼翼的折叠起来,重新放入一个新的竹筒内。一旁的马夫识趣的将信鸽递了上去。

然后俞枫并没有将竹筒绑在信鸽上,而是怔怔的站在那里,明显有些犹豫不决。片刻之后,似乎是终于下定决心,俞枫将竹筒内摁有血印的信纸撕了个粉碎,随即喊住了远处已经坐上马车正欲离开的雨山。

雨山支走了自己的马夫,跟俞榛两人在马车内嘀嘀咕咕说了好久,就在两个马夫都快睡着的时候,俞榛才满脸春风的走下雨山马车,喊上昏昏欲睡的车夫,扬长而去。

而马车内的雨山盯着俞榛远去的车影,面上阴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