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在普通的北府士兵眼中,刘裕不仅是朝廷军事最高统帅,更是逢战必胜,攻无不克的大晋军神。萧正峰作为先锋将军,更是沙战战神,敌军的梦魇。刘毅亲军既然知道要和他们为敌,大多斗志全消,再无心作战。等战斗打到入夜一更时分,刘毅的亲兵大部份已经溃散,刘毅手下的勇将赵毅战死,他只得和朱显之等人率领少量最忠诚的心腹老兵,死守自己的刺史府。
因为刘毅的军队差不多损失贻尽,已经没有翻盘的可能了,再加上天色已晚,萧正峰担心夜间战斗会引起误伤,也怕刘毅会乘着黑夜溜走,于是他干脆命令士兵停止战斗,退回内城城墙。到达内城城墙外,萧正峰命令兵士封住内城的东、西、北三处城门,而故意放开南门,在外边设个口袋,等着刘毅钻。
刺史府内,所有兵士包括刘毅皆是疲累不堪。一抹月色从乌云之中钻出了头,照亮了刺史府的天井。刘毅背靠在照壁之上,眯缝着眼,那微弱的月光似乎对他来说都有些刺眼。
“大人,夜凉了,您还是进内宅歇憩去吧。”朱显之拿过一件披风给刘毅披在肩头。
“好个萧正峰呀,围三阙一,这是要将我往死路里逼呀!可笑,真是可笑,是我太天真了,我早该想到了,他刘寄奴怎么会对萧正峰如此刻薄,原来他们都是在演戏给我看呀,他们一直以来都是在麻痹我,恐怕等的就是今朝吧。”刘毅似乎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说给朱显之听。
“大人,天凉了,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吧。”朱显之不愿意接过话茬,他知道如今自己这些人恐怕是死路一条了,能捱过一晚是一晚吧。
“哼哼,我刘毅在沙场、朝堂纵横了大半辈子,岂能让你们这些贼子得意!”刘毅脸面扭曲了起来,在月色的照耀下尤其显得狰狞,“显之,今晚我们不能歇,今晚是最后的机会了。既然他萧正峰留了南门让我钻,可是我偏偏向北边走!”
“可是大人,北门城高墙厚,最难突破啊!”朱显之有些吃惊地说道。
“嘿嘿,越是易守难攻的,根据人的本能,他们派驻的兵力越少,所驻守的武将也最弱。只要北门不是萧正峰亲自驻守,我们拼死一战,就有可能逃出生天。不管怎样,总比在这里任人宰割为好!”
“属下认为大人的办法确实可行,”朱显之有些喜道,“只要我们逃出江陵城,进到西北郊我荆州兵的军营里去,就是他刘裕亲自带兵来战,我们也有一战之力了。”
“嗯,也许吧。”说到城外的荆州兵,刘毅的脸色却是一黯,这城中交战将近一个白天,这城外的荆州兵却丝毫不见动静,既没有来援自己,也没有反戈来助萧军,恐怕现在军场中的将吏只是想等事态明朗化了,才有所动作吧。而且据自己的推断,他们更加倾向于刘裕,毕竟刘裕代表的是朝廷。可惜了啊,都怪自己这段时间太过大意,对城外的荆州兵疏于管控,只注重这江陵城的经营了。
“大人,大人----”朱显之小声呼唤道。
“嗯----怎么了?”刘毅从短暂的愣神中恢复过来。
“想要突围必须要有战马,可是大人您的战马在外城马厩当中,现在你没有坐骑啊。”朱显之有些为难地说道。
“嗯,”刘毅沉吟了半晌,“小儿刘肃民的坐骑倒是就养在刺史府的马厩当中......”
“嗯,大人,我这就集合兵士,将公子的马给你牵来。”朱显之一拱手,匆匆而下。
刘毅想说什么,却是张了张嘴没有出声。他抬头望了望那月翳半规的天空,最后只发出一声深沉的叹息。那乌云密布的暗青色天幕,和着自己的叹息声,在心中闪现出一道道电闪雷鸣的场景。想想自己就像一只蝼蚁,离开建康来到荆州,本以为爬上了一块磨石,料想这巨大的磨石应该稳如泰山了,没想到在不经意之间,它又开始转动起来了,而且越转越快,几要将自己碾碎不可!
朱显之的动作很快,将近三百的甲士很快集合在了刺史府的后苑之中,刘毅阴沉着脸,来到将士们的面前,他想说话,却发现张不了口----总不能说你们这些人为我拼死杀出去,给我赢得一条生路吧。一辈子张狂如他,临危之际,他也不愿意拉下最后的尊严。
朱显之见刘毅迟迟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他倒是急了,“将士们,现在陛下误听朝中奸慝的谗言,讨伐我荆州。可是各位心里清楚,我们大人对朝廷的忠心可鉴日月,他完全是冤枉的。现如今他无辜获罪,辩无可辩,我们这些人只有护着大人逃离敌人对我们的包围,让大人安全进到我荆州兵的大营之中,然后率领我荆州兵打败朝廷的不义之军,才有可能为朝廷铲除奸佞,以正朝纲,到时各位也都是有功之臣。”
“各位跟我朱某一样,跟随大人已久,战打到这地步,依旧能不离不弃,你们对大人的忠心也是明白着的。现在可以说大人一人的安危,就是我们大家共同的安危。如果大人这时候有什么好歹,我们这些长期跟随在大人左右的人,会有好下场吗?府外的台军会放过我们吗?我相信诸位心里应该跟明镜似的,现在战,突围出去,九死一生;如果不战,束手就擒,必定十死无生。”
朱显之的一番话可谓是利诱威逼,下面的兵士皆是静静地不说话。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大多数人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既然主帅还可以牵头,那就跟着干吧。正像朱大人所说----战,有可能活;不战,可就必死无疑了。
朱显之见兵士们皆默不作声,他知道现在士气不振,但军心还是可用,他抖擞了下精神,继续说道:“据斥候来报,敌人在北门防守兵力薄弱,今晚我们就从北门突围出去。”
朱显之说完,望了刘毅一眼,刘毅向他点了点头。朱显之不再迟疑,开始部署具体的战斗环节安排。
刘毅缓缓地踱到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刘肃民的身旁,拉了拉马缰绳。刘肃民望着刘毅,满面苦笑:“父亲,您的命是命,可是孩儿这命也是命啊!您骑了孩儿的马,孩儿还能冲出去吗?”
刘毅愣住了,他拉着马缰绳的手松了松,眼中瞬间失去了神采。他有种错觉,他感到自己快要死了----有种窒息的胸闷感。他想喊却又喊不出,一股血气直往脑门上窜,他又感到了一阵眩晕。刘毅眼前的人物渐渐变得模糊,重影之后,人影又合成了一道身影。那是自己的儿子,一个从小爱到大的人,而现在----刘毅就那样定定地站在马旁,不说话也不行动,哀莫大于心死,他似乎站成了一尊石雕。
望着刘毅失魂的模样,刘肃民感到有些害怕,他试着吆喝着马儿向前,向尽快从后门溜走,可是刘毅的手还是拽着马缰绳,并没有放松的意思。
朱显之安排三百兵士从刺史府的后门出发,这时候差不多安排就绪了,待他回转身来的时候,他看见了刘家父子争马的场面,他顿时感到一阵心酸----虎父犬子啊!
心酸过后是大怒,朱显之二话不说,几个大步跃到马身旁,直接将刘肃民从马上拽了下来,“府外的敌人就要杀你的父亲,你还舍不得一匹马吗!如果你父亲死了,你还能独活吗!”
刘肃民从马上踉跄而下,差点跌了个大马趴,他怒视着朱显之。朱显之并没有理睬他,而是扶着刘毅上了马。刘毅打马走出后门,这时候朱显之才回过头瞪了刘肃民一眼。
刘肃民望着朱显之回瞪的眼神,瘦削的肩头畏缩地抖了抖,这是他自打出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大公子,你好自为之吧。”朱显之丢下一个残忍的笑意,匆匆离了后门。
锣敲三鼓,钟漏将残。月亮在云头之中时隐时现,投下一波波斑驳的黑影。黑影像极了张牙舞爪的恶鬼,在恣意地摆动着丑陋的身体。刘毅率领着三百亲兵趁着若有若无的月光,向内城北门疾驱,一路并无阻碍,倒也顺遂。
内城北边处一片平静,萧正峰站在城头却有点心绪不宁,刘毅已经成了瓮中之鳖,明朝就可以一举拿下刺史府,生擒了他啦。
哎,怪就怪自己这边兵力还是有限,只能勉强守住三门,埋伏一路,这内城里根本没有多余的兵力巡逻值守。如果刘毅乘着内城防守空档,在其中挖个密道做些小动作啥的,自己还真有点防不胜防。为山已经九仞,就差最后那一哆嗦了,刘毅啊,你可要发扬你那自诩大名士的风范,可不能抄小路跑了啊。如果你真要跑,可要堂堂正正地冲出去啊!
“报----”一名传令兵的声音伴随着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传了过来。
传令兵正要禀报,萧正峰却是摆了摆手,“知道了,传令下去,守好城门,全员准备应战!”
“诺。”传令兵随后急匆匆地向城下跑去。
望着不远处那内城道路上的喧叫吵闹声,萧正峰不急反笑道:“刘毅啊刘毅,你果然没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