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明立马冲进工作间,火急火燎给总站拨打电话。
亓皝表现出的、前所未有的焦虑和担心,仿若白龙山的一草一木,都和他自身利益息息相关一样。
不消一会功夫,陶明就走出来,一向和谐的脸上爬满了愠怒。
“陶哥,到底怎么回事啊?”米芃芃迫不及待。
“河对岸的白龙山,正在开发一座新矿。说是修建高速路时,发现白龙山锂云母矿资源丰富,锂的储量比江西云母锂矿还要巨大。他们现在正在炸山采石。噪音就是炸药爆炸声和数十台机器的轰鸣声。保护区领导已经跟市政部门的大头接触过,陈述了盲目开矿的利弊。但是他们充耳不闻,只顾眼前利益。他们放言说,这矿非开不可。万主任急了,跟某些领导拍了桌子。可是,大头放话,谁要是阻碍本市经济发展,就撸了他的官,一撸到底。”陶哥越说越气,一屁股坐在院里粗糙的矮凳子上,长吁短叹,一个劲儿骂娘。
原来是这样。
“万主任要被撤职吗?”米芃芃舍不得万主任。
“一言堂,专断,听不得一点不同意见,没有一点肚量,有什么资格谈发展地方经济?张口闭口‘为了老百姓办实事’,狗屁!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纯粹是为了政绩,为了向上爬。”陶明双手舞舞划划,宣泄着不满情绪。
啰嗦几句:锂与我们日用品息息相关,笔记本电脑、手机、蓝牙耳机等数码产品中,应用的锂离子电池中,含有丰富的锂元素。锂在军事领域、工业方面都有广泛应用。应该说,锂矿的开发,大有市场,利益是不可估量的。
当地有关部门正是瞄准了这样的商机。
本地政府某些无知迂腐的领导,以为抓住了能使本地经济、快速发展起来的命脉和香饽饽,使出浑身解数,东跑西颠,引进外来资金,花巨资购入开矿设备,想要大干一番。
毁掉白龙山,只为开发还没有正式测定结果的锂矿,盲目蛮干,舍本逐末。
眼光短浅、只顾眼前利益、为凸显政绩的头头,不顾来自民间诸多、表达反对意见的喝呼和声讨,独断专行,为牟取利益不管不顾。
轰隆隆的声音,终日响彻在仙鹤山保护区上空。
高于人耳承受能力很多分贝的噪音下,几欲让人抓狂。轰鸣之声也使得留鸟乱飞,候鸟不再停留,各种动物更是四散而逃。
陶明接到通知,去总站开会了。
回来后,说万主任开会时,拍案大骂其焚琴煮鹤的做法。
环境保护百年大计。
一傅众咻,仅靠他们保护部门一己之力,身单力薄,恐是难以保住濒危危亡的自然环境。
白龙山和仙鹤山仅仅一河之隔,白龙山地震,仙鹤山跟着颤动,一损俱损。
白龙山和仙鹤山遭破坏,濒危动物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环境,珍稀动物面临灭绝消失,大自然的生物链上少了难以复制的一环。
要知道,自然界的食物链上,每一种生物都与其他物种息息相关,不可或缺。
生态系统问题,往小了说,是一个地方的环保问题,往大了说,是关于人类福祉的问题。
以上是万主任开会时发表的,慷慨激昂的长篇大论。
万主任干了一辈子环保工作,临近退休,却碰到这么二百五的领导。他说,自己都要颐养天年了,拿什么罢免官职来要挟自己,真是笑话!自己顶多算是个知识分子、科研人员,哪里是什么官?他已经冒着被掀掉乌纱帽,冒着被穿小鞋的危险,越级上报,写了很多信给更高的上级部门,反应仙鹤山保护区的现状。但那些信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现在,保护站所有人都很焦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生态机制被眼睁睁毁掉,哪个不痛心?
陶明还说,自己回来的路上,看到保护区外面的几座山,满山都被竖起大幅红色宽幅标语,像是农业学大寨一样的火爆,甚至还有锣鼓喧天助阵。需要爆破的岩体上,树木皆被砍光。大量被伐下来的树木被弃之山下,堆积如山,不知作何处理。总之,环境已经被他们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毁起来弹指之间,重新建树起来,却非朝夕之间可就的。
米芃芃和亓皝两人,听着陶明在工作间里长篇大论,学万主任的口吻破口大骂,看着他扮粗俗地抡臂捶胸,无不跟着心急如焚。
只是他们人微言轻,无计可施。
让人不堪忍受的噪音,聒噪了半个月。
一天,桃源居忽然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来客一老一少,是由总站小刘开车护送而来的。万主任那边事先没有打电话过来。所以陶明亓皝他们,并不知这两个人有什么来头。
小刘简单地介绍说,他们二位是来找亓皝的。
二人中年长的一位,面目温和,声调平稳。他礼貌地问工作间内的三个人,“请问,哪位是亓皝先生啊?”
亓皝站起身,点了下头,示意自己就是。
年长者走进工作间,微笑着和米芃芃陶明都打了个招呼,而后环视着办公室,“这里工作环境很艰苦啊。你们辛苦了。”
陶明呆愣愣的,仿佛已经明了来者何人。他有点口吃的殷切回答道:“不辛苦,不辛苦,苦中有乐。”
年长者笑笑,说自己想和亓皝谈谈,不知是否可以。一言一行都礼貌客气、有节有度。
陶明和米芃芃看出来,两人来头不小。他们两识趣地撤退,说要去区内巡逻,把空间留给两人。
亓皝和年长者在屋内谈话,随年长者来的那个年轻人,恭敬地站在门外守候。
年长者气度不凡,从容沉稳,举手投足都有种说不出的风范。
来着不善,善者不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等陶明和米芃芃巡视回来,客人已经离去了。
亓皝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神色如常,捧着本书,正读得忘我。
陶明闪着求知的眼睛,“亓皝,刚刚那两人干嘛的?”
“视察的。”
“视察?跟你谈话的那位,是不是……?”陶明把后半截话咽下去了。
那位年长者,是大家经常在每天七点档的新闻联播中才可以看到的大人物。刚才乍一见,陶明还以为看错了。
“对,是他。他下来就开矿的事做调查。”亓皝明白陶明未出口的话。
“真的?这下我们保护区有救了。哈哈,微服私访,白龙鱼服,有创意!比那些庸俗的官僚强多了。”有些官员,一旦离开自己的办公室,名曰下去视察,亲临第一线,无不前呼后拥。可是这位显赫的老者,却只带了一个秘书,只身前来。让人不由不唏嘘。
陶明不解:“话说回来,他们为什么单单找你一个谈话,不找我和芃芃?”他这话是对亓皝说的。
“前几天,我写了篇论文《仙鹤山及周边生态问题调查报告》,寄给了我的老师夏教授,他上报了此事……”
“你小子,蔫不出溜尽干好事!做得好!”陶明豪情万丈。
这事已经惊动了那么大的领导,想来会有好的结果。
这天傍晚,亓皝正拿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仙鹤山上却传来一阵骚动。
米芃芃举目远眺,“亓皝,山上好像有动静。”
“没事。”亓皝好像知道山上骚动的原因,很有定力。
亓皝拿出埙,幽幽吹奏起来。
他的乐音中,幽幽传出的,似是安抚,又是鼓励。
米芃芃总能从他的乐音里听出不一样的表达。
仙鹤山渐渐安静下来。
米芃芃纳闷,“亓皝,我有种感觉,好像那些小动物们能听得懂似的。看来,音乐可以超越物种和种族,都可以听得懂。”不是有对牛弹琴的成语典故可以作证吗?
亓皝不置可否。现在,他心里想的都是白龙山。他最怕白龙山被毁,殃及仙鹤山。
料想,白龙山必定会被他们毁坏得不像样子了。
宝龙山和仙鹤山隔着一条白河,两闪遥遥相望,就像是相互对望的一对情侣,常年深情凝望着。
据说,在地质活动频繁时,地壳抬升,山体分开,形成了现在的仙鹤山和白龙山。
现在,白龙山遭到了毁灭性的重创,不知道要用几个世纪才能恢复。
或许,未经治理的白龙山,从此就光秃秃的,一片苍凉,再难重现昔日风采。
长在山石上的参天树木,本就是天然生长的,砍伐完毕,要人工修复,难于登天。
当地政府的不作为,只注重经济利益的做法,不可饶恕。
亓皝正忧心的时候,第二天,白龙山轰鸣声戛然而止。
白龙山终于消停了。
陶明跑到总站去探听消息。
下午,陶明喜滋滋地从总站回来,眉飞色舞地宣布,“开矿事件流产了!生灵们又可以重回家园了。”
米芃芃问:“消息准确么?不会过几日又卷土重来吧?”
“不会。据说他们开采手续不齐,属于违法开采。市某主要负责领导已被停职,现正在接受调查。”陶明幸灾乐祸。
“太好了。”
三个人都分外开心,这是开矿事件发生以来,三人最开心的一天。
万主任不仅没有被免职,还受到了嘉奖,成了上级领导口中敢于说实话的好同志。
听说,那位一心想搞出一番惊天动地大事件、想青史留名的市级领导,已经被停职,正接受上级派来的调查组的审查。
这一查,毁了!
这位领导贪污受贿的劣迹都被翻查出来。这一下,墙倒猢狲散。那些俯首帖耳依傍他的小官僚,个个都急于撇清自己,把责任都推到他头上。整个事件,要不是这些小官僚推波助澜,还不至于发展到难以收拾的地步。所以说,这位领导不光没能力,眼睛还瘸,不能识人!
听说,方刚他爸就是这个庞大势力中的一员,靠山倒了,方刚他爸的日子也不好过。
唉!说什么好呢!
此事件两周后,陶明和米芃芃正在上班。亓皝驾车离开了保护区,说要出去办点私事。
总站小刘奉万主任之命,给他们站送来一封信。
大红的信封,信封上面印刷体的字迹很大,很清楚的印着:中科院聘任邀请函。
小刘说这是给亓皝的。陶明顿时明白了。
“知道亓皝早晚会离开我们,没想到竟会这么快!”陶明看看米芃芃,叹口气。
米芃芃不言不语,低眉垂目,没什么反应。
其实,她内心已经狂风大作。她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高兴还是该难过。这一天终于要来了么?比预料的要快,自己比想象的要难过,比预想的更失落……
听小刘讲,神秘老者秘密会晤亓皝后,回去就召见有关部门负责人,说一定要留住人才,不能任其流到国外去。这才有了这张应聘书。
亓皝不在,小刘放下书信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