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水雾所笼罩的清晨,绿色的柔光在水汽中散开,分不清哪个是叶,哪个是影。
她知道自己和其他狐狸的区别,她比它们警惕、但也比它们好奇,更比它们高贵。她身子纤细,肉爪下是厚厚的皮垫,亮滑的皮毛色泽黄白,上头遍布规律的暗橙色条纹,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在湖边小口嘬水时发觉出倒影之中自己与其他狐狸外观更不同的地方,也顺然明白它们没那么亲近她的原因。
她耳朵明显更为肥大、漂亮,身上色泽与纹路更是与其他橙黑色的家伙不同,在简单地思考后,她扭头离开,如利剑一般消失在丛林之中,但她至始至终,也不曾见到过半个跟自己哪怕有一些类似的狐狸。
月下的山丘她走过,从远处看,这里如匍匐伺机的巨兽背部,停下的她看到远处行人的火把,敏锐的耳听到男孩女孩的低语,顿了些许,在黑夜中,褐色的瞳反着蓝绿色的光,行人停下,看着她的方向,在短暂的对视后,她纹丝不动,行人则继续前进,不一会儿,她又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野兽天生自由,本来就没有‘流浪’这一说法,它们属于自然,只要还在自然之中,尽管常常食不果腹,也总比抓起来衣食无忧要好,狐狸和狼不同,除了交配季外,他们显然各个都是独行侠。
她喜欢看人类的行为活动,也有丝微的惧怕,村落与猎人的行为是那么奇怪,人类的行为复杂到胜过任何一个物种-哪怕是无所不能的猴子与猩猩。
‘他们建起高贵的石头洞穴,他们掌握炽热的魔法,他们决定着生灵的死活,他们高高在上’
平原之中,一只肉嘟嘟的白兔子时而蹦跶,时而停下噘草眨眼,耳朵竖起警觉看着周围,但显然它犯了最大最致命的错误,没有任何征兆地,灌木丛中那只白色高贵的狐狸猛地冲出,有那么一瞬间兔子是会离开的,但也就错过了那个瞬间,狐狸锐利的牙齿刺穿其柔软的皮肉与骨头,她叼着嘴中腿还在尝试挣扎逃脱的猎物,漫步走在石林之中。
猎物蹬腿的幅度越来越小,她吸噂兔子脖颈中源源流露出的温热鲜血,感到一阵满足,放下死透的猎物,利爪和利齿很轻松地将兔子皮肉分离,器脏暴露,她吃得满嘴血红,在饱餐之后,舔净余味,吮吸河水,在湖面散出小小波纹。
这些小型动物向来是如此美味,有时即使千足虫也是不错的选择,她的听力可以让她躲开大型食肉动物与老鹰的抓捕,一个模糊的逻辑逐步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我能如此顺利地在自然中生存,那为什么没有和我同一模样的狐狸?’
这个问题在一次偶然中她摸出了些许的头绪。
那是山林中难得的木屋,年迈精神的男人时而出来,蹲下揉一揉那两三头猎犬的后脑勺是在说些什么,随后,她看得再清晰不过,那杆子上亮着的是大量与她形同相似的毛皮,她顿住,一股剧烈的恐惧飞速地侵蚀她的心,退了几步,草木的动静引起猎狗们嗅鼻,随后三只猎狗朝着她的方向走去,垂下的肉皮嘟哝震动发出低吼,第一只首先叫出来声来,老男人看去那个方向,望到一抹白色飞速消失在视野之中。
除了远离她没有多出任何想法,在到相对安全的距离也确定没有绝对危险后她才慢下脚步,低头嗅嗅地面,寻找食物,失落感出现了一段时间。
一头大角山羊率先被一头凶猛的剑齿虎咬死,残缺的尸体放在那边,在剑齿虎饱食走后野狗群很快占据了这里,白狐止步于此,看着野狗贪婪地蹭着粘在骨头上的皮肉,垂头离去。
在傍晚时她又返回到了那里,从骨架间吮食肉末,咬着残缺的骨髓,虽然那群鬃狗们留的微乎其微,但她还是想方设法给了自己一个半饱。
那一天她从睡眠中惊醒,不远的山下林外,传来滔天混乱的嘶吼与喊叫,鸟兽皆惊,那声群是她所听得最大最不自然、不正常的,除了嘶吼喊叫外,还有马蹄与硬物撞击的难听声响,除此以外,还有许多其他难以理解的声音。
很多动物都选择远离,她和其他动物不同,她的好奇心有时候就会战胜理智,越靠近声源点,声音自然而然地就变得越震耳,躲于灌木后面,她看清了下面发生的一切。
虽然不理解,但客观来说那是‘复’字大旗。
无数人类衣着盔甲,从高处看,如一群黑色密密麻麻的点在不断移动、撞击,像黑色的湖面掀扭着血色的浪花,她看得惊讶也看得认真,这是一大群人类在互相残杀,并且手段残忍地难以理解,有马的头被竖着劈开,有人鼻子被铁枪扎穿,如雨一样的利剑从天空泼洒而下,大量的人倒下、挣扎,而这只狐狸则静静地看了很久才扭头离开,但没有离开太远,这种时候其他捕食者都逃离远远,这样她就能独自捕获不愿离开洞穴太远的小动物了。
这厮杀持续了三天,她每天都会前去看一段时间,除了站着的人越来越少,尸体越来越多外,并没有其他不同,停止的第一天,她看到尸海中还有肢体在动便没有去,第二天亦是如此,直至第四天,她警惕下山,在尸海中漫步,警惕地凝望着周遭动静,浓烈的恶臭与血腥呛得她降低步伐速度,压在各种尸体上的有些士兵手挥舞几下,或有的手指抽动,她停下,看到满面是干枯血液凝结的人脸,那人半睁着目,似是死了,但又像是看着白狐。
她低着头,前去嗅闻那人的手,结果那手动了一下,她立马避开,没有躲太远,那士兵依旧看着她,不过这次闭上了眼。
狗吠从上山传来,她看去,这次没有跑,她在尸海之中。
老男人挺着大肚子皱眉看着这一切也看到她,狗朝她狂吠,但被始终不敢下去,在与老男人对视几秒后,那老男人转头离开,几个狗也这般跟着。
她从一个尸体手中翻出一枚闪闪发光的金色小石头,她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衔在嘴中,找了个树洞,放进去。
她前去尸海的频率越来越多,胆子也越来越大,她听到那些苟延残喘的呜咽、沙哑的发声,无能为力,也无动于衷。
她难以理解这一切发生的原因,人类除了强大、智慧以外,还要进行这种难以理解的集体屠杀,这是为什么?她现在不可能想得出来。
在第几天又有人来了?她不记得,只知道那些人拿着铲子,用土色的布捂着口鼻,面容难看地开始掘地、扬土掩埋这恐怖的尸海,她因而没有再去。在树洞中,存着银色与金色的小石头——这是她从尸体上衔来的。
这件事情不会被她忘记,但也不会被她惦记,但也因此,她更加地胆敢于接近人类的活动——只要周围没有猎狗、人类便难以察觉到她的存在,有趣且惊异的是,有的时候人类会在林中生火,除了白天有可能在火堆旁吃到残食外,更重要的是她发现了人类是怎么创造出红色的魔法-火焰的。
好像是两块石头的摩擦,但她看得不大清楚,她很想认识下这红色魔法,更想认识下人类,人类在她看来是所有对世界的疑问最终的解答答案,在他们身上,有太多太多的无法理解。
这只白色的狐狸好奇心总是会战胜理智。
她需要一个机会。
她找到了一个机会,那天森林之中来了三个不怎么样的人类,她这只狐狸就这么跟着,有时这三个男人中其中有个会停下四处看看,挠头疑惑有什么动静,她便藏起来不动,不要几秒,那男人便就回归正常。
黑夜之中,她大胆地缩在一个不易察觉的角落,观察这三个男人升起火堆,围绕在一起谈话,用不可思议的石头打出火花生出红色的魔法,然后把直接的羊腿用‘薄石头片’切开——她藏得不够深,中途有个家伙朝她那边的黑暗瞅了眼,但并无大碍。
不知为什么,那杆子上的白狐狸皮画面映现于她的脑海之中,她摇摇头,尽量不去想这个。
她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人类的一举一动,他们对火的态度、他们切肉的姿势和方法,他们打哈欠,半推半笑、是笑又不笑地在说着什么,随着语气的越来越不对劲以及肢体接触地越来越多,她能感知出一种紧张与狂暴的气氛正在快速酝酿、然后泄发,她微微退了几步,皱起眉宇。
那男人拿着薄石头片挥舞起来,他们被火光所照射的影子打在一排排被树木所构成的自然帷幕之中,他们三个后来大叫,嘶吼,喷口水,扔大羊骨头,显然是已经完全不在乎会吸引什么动物,他对着他、他又对着他,狐狸虽然分不清谁到底和谁一伙,但知道了一点-他们的情绪显然越来越失控,火焰在跳动,加柴,是加了柴,越来越旺,火焰如他们的行为一样,越来越旺。
她瞪大眼睛、本能命令她立刻逃离然而意志却叫她别就这么跑掉,很快一个男人嘶叫地被另一个男人按在火堆之中,那种级别的惨叫狐狸从来没见过、那是多么的触目惊心并且只能用惨绝人寰来形容——【猛虎咬死山羊时也没有这么痛苦】,那男人的头被强埋在火堆中,腿部乱蹬,踹起草皮和烂泥,手碰到什么就猛抓狂捏,在他起来时整个脸死血与黑焦混合在一起、头发烧光、头皮鼓胀卷起,在光的照耀下比什么都恐怖。
她难以理解人类原本好端端的,后来说话说着说着,就会用极为残忍的手段对付同类。
刀刃啜饮鲜血白肉的声音伴随着惨叫一起一伏,手起脚踢,篝火中,带着火焰的木棍飞到草地中,火舌一舔,红色的魔法开始不受任何人的控制——更多的炽热窜了出来,火焰!越来越多的火焰在她瞳孔中燃烧,一片又一片,天空与大地在该黑暗的时候不再黑暗,在该宁静的时候拒绝宁静。
红色的花儿开满森林的空,鸟兽灵敏地感受到那不正常,不自然的光与热,不顾一切地逃跑。
她没有立刻逃跑,看着三个人抽搐的尸体,顿住那个布袋中,又会出火花的石头有一切好奇。
她迈出爪子,周围的温度持续上升,往前探出一步,一个脚印,她是要进入红花最旺盛的地方那是生命禁区、那是死亡之地,火焰在三个人的身上疯狂吞噬、生长,但她依旧——
这是第三步
猛然惊觉,她又顿住仿佛被叫醒,背后突然传出一声吼啸,响彻山林八方,狐狸扭头看去,火海如浪,叶木快速被高温与浓烟卷落入地,徐徐不止,原本的绿草与矮花更是在火势面前毫无半点抵抗之力。
那吼啸来源于一头剑齿虎,那剑齿虎也正看着她。
虎脖一扭,用头往前指指,便一下子窜入了后方渐循渐深的静林之内。
是的-【我】——她看向身后——【我只能逃跑】——她念念不舍地看了最后一眼自己的好奇,便如一根贴地的利箭消失在了火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