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的事发生在一个星期前,而现在的苏雷,又陷入苦思中。黑暗中苏雷点了支烟抽着,想迎春为什么有那么大的人格魅力?父母小妹去了一趟野人沟,立场就一下子站在她的一边。是她那双清澈明亮有几许哀怨的眼睛征服了他们,感动了他们?
应该说迎春高尚的人格毋庸置疑,是自己疑神疑鬼错怪了她。要不,还是回到她身边,去过那种恬静祥和的生活,从此把自己定格在一个小山村中,日子即便过得苦点,那也是一种温馨。
然而他还必须考虑到另一个爱着他的女人的感受,“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这诗引得不好,自己不是狎客,梅竹不是烟花女子。梅子是用真挚的爱情来拥抱我,可到头来她依然是“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我只能做她的梦中情人。唉,或许我苏雷压根就不该婚娶,要不像云儿一样,剃去三千烦恼丝……
这时电灯被拉亮了,厂长范近贤来了。苏雷坐起,给了厂长一支烟,自己又接了一支、厂长不高兴的说:“小萧!”苏雷进厂用了萧静听的名字,苏雷笑着替厂长点烟,范近贤凝眉盯着苏雷问:“你好像有心事?这一向老是心不在焉,还旷工三天。按说我可以解雇你。”
苏雷点着蚊香,让厂长坐下,半开玩笑的说:“不瞒范厂长说,我的确是心事重重。我有两个老婆,四个孩子,在您这儿一月十七块钱工资,加上值夜的六块钱津贴,二十三块钱,您说,能喂饱那六张嗷嗷待哺的嘴吗?”
范近贤哈哈笑道:“小子,你要是两个老婆,就犯了重婚罪。如果生了四个孩子,又违反了计生条例。重婚罪可判你两年徒刑,违反计划生育罚你倾家荡产。你小子这辈子休想爬起来!”
苏雷笑着说:“所以我想另谋高就。”他想探探厂长的反应。范近贤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怒,平静的说:“看来我这小庙容不下你这大和尚。打算何处高就?”苏雷说:“下海经商。”范近贤半讥半讽的说:“萧先生原来是龙困浅滩,想游向大海呀!”
苏雷拿起烟来,范近贤连忙掏出自己的说:“来,抽我的!”苏雷点了烟,认真的说:“范厂长,说正经的。现在党的政策允许少数人先富起来。您说谁能先富起来?是工人吗?工薪阶层是一个庞大的群体,在社会分配的金字塔上,他们必然处于下层。即使到了共同致富的阶段,他们可以走向共同富裕,但也不可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富人。现在万元户令人眼红,可当工人成为万元户的时候,别人会变成百万富翁,千万富翁,甚至是亿万富翁。相对之下,工薪阶层永远是低收入人群。那么什么人能先富起来?商人!无商不富嘛。”
范近贤惊奇地看着苏雷说:“你小子蛮有思想啊!看来我得对你刮目相看,得尊敬的叫你萧静听先生。”苏雷淡定从容的笑笑说:“不敢!在范厂长面前我永远是后生。范厂长其实您已经走在了时代的前头。我知道,五星机械厂名义上是集体企业,实际上是由您和袁工以及我师父几个人共同出资兴建的,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个企业应该是私营股份企业,您实际上是资本家。如果范厂长忌讳这顶帽子的话,我可以创造一个新说法,您是一个具有战略投资眼光的民营企业家。”
范近贤顿感惊奇,但十分镇定,把板凳往前挪了挪,笑着说:“看来我得夜半虚前席了。”苏雷嬉笑说:“范厂长真会骂人,它的下句是‘不问苍生问鬼神’。您分明说我是个牛鬼蛇神。”
范近贤哈哈笑着说:“萧先生真是反应机敏。不过那是你的解读。”接着脸变严肃了说:“坦率的说,我是既为苍生也慰鬼神。注解一下,慰鬼神是安慰的慰。先说为苍生。我退休后担任居委会的支部书记,许多居民向我反映,他们的子女就业困难,特别是那些身患残疾的人。于是我萌发了以街道的名义办企业的想法。苦于没有资金,我的亲家翁袁工出主意说,咱们能不能先由私人垫资把工厂搞起来?于是我想试试,又找了三个退休老师傅,由我们五个人共同集资开办了五星机械厂。
“再说慰鬼神。我有个儿子和袁工的姑娘谈恋爱,正当他们筹备婚事的时候,不幸因车祸双双遇难。我和袁工所投的资金里面,有一半是他俩的抚恤金和筹备结婚用的钱。袁工的女儿也是刚从农村返城的待业青年。所以我开办这个工厂也是在抚慰死去的灵魂。当然,政府方面也给予大力的支持。这个企业是福利型的,所以才会有这么多的残疾人进来。”
苏雷很受感动,自责说:“看来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说着拿起烟来敬范近贤,一边给厂长点烟一边说:“对不起厂长,我也是个脑残患者。”范近贤笑着点着苏雷说:“你要是脑残,怎么会拿我的烟来做人情?”苏雷一看,原来拿起的烟是厂长的那包三五牌。于是尴尬的笑笑说:“哎哟!到底是脑残,糊涂了。这充分说明人有自私的天性。其实自私也有积极性好的一面,要不农民兄弟一分田到户,积极性立马就上来了。”
两人喷云吐雾,在范近贤眼里,苏雷似乎有些云遮雾罩,范近贤疑惑地看着苏雷问:“你不是高中毕业吧?”苏雷玩笑说:“学历高中,文化程度就不一定是高中。在劳改大学读了八年,不知能不能算博士生?我是个喜欢读书的人,也喜欢关注社会经济军事问题,有时候眼光可能超前了些。”
范近贤说:“有超前意识好哇!看问题往往具有前瞻性。我倒想听听,萧先生对城市经济改革发展方向的看法,”苏雷说:“让我说实话,就不要忌讳,咱们实话实说。我认为改革开放要深入下去,最终要走市场化的道路。”范近贤问:“根据呢?”
苏雷说:“理由很简单。我们的对外开发,是向谁开放?是向贫穷的第三世界开放吗?这样的开放无意义。对于第三世界我们本来就是开放的,而且我们本身就是第三世界的领头羊。显然我们的对外开放,应该是对西方资本主义发达国家的开放。我们自己要走出去,就会发现我们像个裹脚的老太太,适应不了人家市场经济的步伐。同时开放应该是双向的,也要允许别人进来做生意。这样,别人也难以适从我们缓慢的市场节奏。显然,让人家削足适履是不现实的。只有我们自己解放思想,放开束缚,改变经济模式,建立自己的市场经济体制。一但我们走上市场化的道路,那么势必会允许私人资本进入某些经济领域。到时候,您范厂长摇身一变,就是红色资本家。用一个不带政治色彩的说法,您就是第一个吃螃蟹的民营企业家。”
范近贤听着皱了皱眉头说:“你的看法也许具有一定的前瞻性,我暂且存而不论,让时间去验证吧。不过我看出来了,你小子的确是个人才。”说着拿起三五牌香烟给苏雷一支,自己也点了一支。苏雷抽着烟半开玩笑的说:“范厂长过奖。请问:您抽的烟是英国牌子,当您吸到肺里时是否觉得它有一股资产阶级味道?再比如,经过您的肺循环后吐出来,您是否觉得呼出的烟气带上了无产阶级气息?”范近贤不解的问:“什么意思?”
苏雷笑着说:“如果您连这样浅显的比喻都不能理解的话,难怪要丢开商品的属性,在意识形态上拘泥于姓资还是姓社?不过,我还是要承认您是一个精明的商人。比方说,您原先是请一个老头来看夜,一个月您给他开十五块钱。我提出给我找间宿舍时,你顺势把老头给开了,我成了兼职守夜人,你只给我增加了六块钱的夜班津贴。像您这样会精打细算,想不发财都难哪!”
范近贤歪着脖子看着苏雷说:“你小子讽刺我!嫌钱少?我可以把开给老头的钱都给你,这样你就可以拿三十二块了,等于提前转正定级了。只要你留下来,待企业的规模进一步扩大,我让你当副厂长。因为我发现你有领驭群羊的本领。没来几天,连聋子哑巴都能听你的。不知萧先生意下如何?”
苏雷已下决心离去,所以说话也就有点毫不顾忌。苏雷轻轻一笑说:“谢谢范厂长高看。增加十几块钱对我来说是杯水车薪,美好的承诺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范厂长,我真不是跟您开玩笑,鄙人的确有两个老婆四个孩子。当然,老婆不是同时拥有,孩子也不是我一人所生。所以,我一没犯王法二不犯罪。想我萧静听,堂堂七尺男儿,为夫,不能让妻子出入有完裙,为父,不能让儿女果腹能温饱,想来真是汗颜!所以我只想尽快地发财致富,争取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范近贤疑惑地盯着苏雷说:“萧先生言过其实了吧?”苏雷说:“个别词语有些文学夸张的色彩,但总体并非言过其实。”
这时,范近贤的小女儿范小轩来了,叫道:“爸!快十二点了。你怎们还在咵天?老妈都等得不耐烦了,非要我来叫你。”范近贤介绍说:“这是我小姑娘轩轩。这位是我的职工萧静听。”苏雷朝范小轩点头笑道:“一看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长得果然可爱!”
范小轩盯着苏雷说:“这位大哥好面熟?哦,想起来了,原来大帅哥就是您哪?哎哟喂!你媳妇长得真漂亮!”苏雷问:“范小姐在五峰下过乡?”范小轩说:“没有哇!”苏雷说:“哪你咋见过我媳妇?她是地道的农村黄脸婆。”范小轩说:“你和你媳妇照的婚纱照在照相馆的橱窗里摆着呢!”
苏雷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们父母咋就知道了他和梅竹的关系。原来是照相馆的混蛋们,没经授权就把婚纱照陈列出去了。他娘的,这不是侵犯老子的肖像权吗!苏雷不动颜色的说:“范小姐一定看走眼了。”
范小轩盯着苏雷说:“那就怪了!世界上未必有长得完全一样的两人?”范近贤站起来扶了女儿的肩头往外走,开玩笑说:“他有两个老婆,你肯定看到的是另一个老婆。”范小轩回头笑着说:“是吗?大帅哥,你就是找七个老婆,我想也有人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