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星机械厂是由一名退休厂长和一名退休工程师以及三个退休工人自筹资金,打着街道集体企业的名义开办起来的。苏雷被介绍到这家工厂时看到眼前的景象倒吸了一口凉气。低矮的厂房,破烂的机器,还有歪瓜裂枣的十几个工人。一个聋子,三个哑巴,两个跛子,其余几个是厂长和老工人从农村老家弄来的农民兄弟。
对于苏雷的到来,厂长范近贤很高兴,语重心长地对苏雷说:“创业阶段,条件是差了点,不过要放眼未来。这里环境比不上国营工厂,但国营单位很死板,三年学徒,四年转正定级。也就是说四年后你才能拿一级工的工资,也就是三十来块钱。我这里活套,像你这样有文化的人,有个大半年就能掌握操作技能,到时拿计件工资,多劳多得,收入不见得比国营单位差。”苏雷知道像他这样的两劳释放人员属于政治上的残疾人,把他放到这些生理上有残疾的人的队伍中已经是被高看了,感谢政府给了温暖,给了出路。
“人过三十不学艺”。说实话,苏雷压根就不是当技术工人的料。你把他放到战场上,他可以是冲锋陷阵的战士,也可成为指挥千军万马的战将。你把他放到国家公务员的岗位上,他可以做兢兢业业的普通科员,也可以成为独当一面的一方领导。就是最低限度的你把他放到教小学的三尺讲台上,他可以成为一个辛勤耕耘的园丁。他唯独不适宜摇机床把子。他不是那种“我是革命的螺丝钉,哪里需要哪里拧”,可以互换的普通标准件。
要说苏雷抛妻弃子,大概也有失公允。他要抛妻是因为他认为她对他不忠,他并没有想过要弃子。他还在想和梅子结合后,就有了四个孩子需抚养,而眼下十几块钱的工资只够自己填肚皮,他需要挣大钱来养育子女。当时社会上流传几句顺口溜:“老二分了田,老大靠了边,老九上了天,不三不四挣大钱。”苏雷就属不三不四的人。因而他想到了做生意,商场如战场,他觉得自己身上不缺奋斗精神,更有着晋商的睿智和精明的基因成分,做生意绝对不比九头鸟们差。
上个星期天苏雷逛了一趟正汉街,这条街依临长江汉水两条黄金水道,自古就是商贾云集的地方。改革开放后这里悄然形成一个小商品零售批发的集贸市场,来这里开户经营的人多是些回城知青,社会游民,进城农民,所谓不三不四的人。可谓是三教九流什么形色的人都有。
苏雷进到街口不远就碰到一男一女在相互谩骂撕拽,一群人围着起哄。女的一手抵住男的脖子,一手护住腰里系着的包。男的扬手要打女人。两人互骂对方是“臭表子”。女的没有男的力气大,吃了点亏,女的急了,喊道:“你们哪个给我打他一巴掌,我给五块钱!”人们只是看热闹,并不想赚这个风险钱。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女人立马涨价:“一巴掌十块!”仍无勇士出来英雄护美。男的使劲去掰女的护包的手,骂道:“你个臭表子!松不松?”
苏雷见不得强男欺负弱女,好心上前劝解:“兄弟!莫跟女人动手啥。”男的鼓起一双暴眼不屑的说:“么样,你是她的野男人?要你出来多管闲事!”苏雷心想,怎么碰上这样一个二百五?女的见有个大汉出面横在他俩中间,放开了男的,从包里掏出十块钱扬在手里喊道:“这位大哥,替我打他,一巴掌十块!”
看客们起哄,“赚钱的机会来喽,我们一天还赚不到十块钱,你一巴掌就可以赚十块。”男的嘲笑骂道:“我看哪个王八蛋敢打老子!钱是哪好赚的?”苏雷原本是与人为善,化干戈为玉帛,没来由跟他动手,便向后撤了一步。没料到这男的是个二杆子,一脸不屑地瞅着苏雷讥笑说:“哼!一看就晓得是个苕,敢打老子的人还冇生出来!”
苏雷已不再是十年前那个温文尔雅的书生,一时怒从心底起,嘴角挤出一丝轻蔑地嘲笑说:“有钱不赚,的确是苕。”说着以快捷的手法在男的脸上噼里啪啦来回煽了几下。激怒了的男的举拳朝苏雷打来,苏雷接住他的手腕,一拧一转,便把他纠转了一百八十度。跟着苏雷在他腿弯上踹了一脚,骂道:“跪下!问问苍天,问问大地,敢打你的人三十二年前就横空出世了。”男的在一片哄笑声中爬起,看着苏雷气势如虹,心自胆怯,嘟囔着骂道:“好!你给老子等到。”
苏雷轻蔑地一笑说,“好,我等着!”然后并不拿正眼看那位女人,只是潇洒地伸开手掌说:“老板娘,付账!”女的往苏雷手里塞了十块钱,苏雷看也不看,沉闷的说:“不够!一巴掌十块,是你开的价。”女的说:“大哥,你看清楚,我是给了你十块。”苏雷一副酷样,潇洒的说:“这么精明的老板娘,怎么不识数?我来回煽了他五下。”女的皱了皱眉说:“好!依你,不就五十块钱!”
或许是苏雷有意要逗趣说:“哎,老板娘,就是小学生也晓得,来回的概念要乘以二。”女的急了,扬起眉毛睁大眼说:“吔!你还来了个狮子大开口?”苏雷微笑的说:“老板娘,生意场上讲的是信誉,价码是你开的。我打十送一,还踢了他一脚。那一脚就算白送。我晓得,生意人图吉利,打个八折,你发我也发。”
女的见苏雷长得英武伟岸,也摸不清苏雷是何方神圣,又数了七张钞票放在苏雷手里,气咻咻的说:“八十就八十,就当那个王八蛋打麻将输了。”苏雷看看手里的钞票,嘿嘿冷笑说:“到底是生意人,出手果然大方。他是你男人?”
一番较量后女人反而对苏雷产生了好感,搬过一只折叠椅让苏雷坐,媚笑说:“谢谢这位大哥!今天我花钱买个痛快。都怨我命不好,嫁给了这样一个王八蛋,成天只晓得打麻将,我辛辛苦苦赚的几个钱还不够他输。”旁边的一位摊主劝说:“这位哥哥,你赶紧走,等会他会邀蛮多人来搞你。”苏雷爽朗地一笑说:“打架我不怕,就怕搅了大家的生意没钱赚。如今赚钱才是硬道理。么样,你们生意还好啥?兄弟我也想在这里支个摊,不晓得经营么事好?前来看看。”
正说着,只见那个男的带着两个大汉气势汹汹的扑来,大家赶紧散开。来者像凶神恶煞,见了苏雷一下子变成笑脸:“哎哟!原来是雷哥!”苏雷镇定自若地扫视着来人,见他脸上有条刀疤,想起这人叫地雷,不卑不亢的说:“你是地雷?伙计,兄弟我又有点冒犯,你看咋办吧?”
地雷喊那个挨打的过来说:“塞子,他是雷哥,我俩在一个号子里关过。别看雷哥是个文化人,但他拳头硬,而且是个讲义气的人,我地雷都敬他三分。塞子,刚才的事,我看算了。”江城人把打牌老输的人叫塞子。
苏雷想到今后自己要在这条街上做生意,这些地痞无赖也需维持,顺势说:“兄弟,对不起啊!常言说不打不相识。不过,生意场上讲的是和气生财。家庭也一样,家和万事兴。我说兄弟,嫂子挣几个钱也蛮辛苦,你手气不好就少打点牌。晓得不?牌场上有个铁定规律,情场得意,牌场就会失意。谁叫你找了这么漂亮能干的媳妇。”
这话说得连塞子媳妇听了都喜眯眯的。苏雷又说:“今天兄弟吃了点小亏,莫在意。没听人说,吃小亏占大便宜,晚上打牌肯定会赢。这样吧,兄弟我初交你这个朋友,借花献佛,送你八十块钱,祝你今晚大发一把。”说着把八十块钱递给塞子,塞子不敢接,笑着说:“这位雷拐子果然够意思。”苏雷笑道:“莫客气,拿去!”
塞子不好意思地想接又不敢接,见媳妇对他使眼色,他才满脸讪笑地接了钱。刚接过手,被媳妇一把夺了去说:“你活耿就是个塞子,听雷哥的,手气不好就少打点牌!”塞子也不便再跟媳妇动粗,笑道:“腰鼓,今晚我不去打牌。我请雷拐子撮一顿总可以吧?”
苏雷想这媳妇生得细柳蛮腰,怎们会叫腰鼓?看来生意做得不错,腰包鼓起来了。塞子想,连地雷这个街头霸王对雷哥都敬畏三分,可见这人值得结交。腰鼓想雷哥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而且能镇得住邪,也希望丈夫和苏雷结交,便抽出四张大团结的票子给了塞子说:“应该请雷哥好好撮一顿,不过莫喝醉了啊!”苏雷自度,今后要在生意场上混,这些人还得罪不得,就欣然跟他们去了一家个体餐馆。
四人坐定,要了酒菜。饭桌上苏雷并不多喝酒,只是打探生意场上的规矩,进货的渠道等等。地雷喝得面红耳赤,拍着大腿说:“雷哥,生意上我不懂。塞子也不咋懂,他媳妇是个生意精。但兄弟我敢打包票,你在这条街上做生意,绝对没得哪个敢找你的茬。”塞子说:“其实生意也蛮好做,就是要舍得吃苦。我媳妇一个月都能净赚千把块钱,以雷哥的精明能干,一个月搞两千绝对没问题。”
苏雷说:“一看你媳妇就是一个精明能干的女人。”地雷说:“要不咋叫腰鼓呢,好玩的,那是腰缠万贯!”苏雷笑着对塞子说:“兄弟奉劝一句,牌还是少打为好,十个赌徒九个输。你媳妇的腰包再鼔,也经不住你往外塞,幸亏你没叫漏斗。”
跟着一起来的外号叫苕货的说:“他要是漏斗就好了,媳妇早输给我了。”塞子骂道:“就你个穷酸相!老子就是输得没得裤子穿,我媳妇也看不上你个癞蛤蟆!”四人笑了起来。苏雷本来有了做生意的意念,在三个牛鬼蛇神的激发下,便下定决心要商海弄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