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泰山府中就送来了那位香尸的案底,正在屋里摆弄小玩意儿的林岁安听到动静,便从窗户口探出头来,一瞧来人,就笑了:“哎,如意,怎么是你来了?”
笑意盈盈的圆脸姑娘站在尹阙身边,朝她行了个礼,笑道:“林姐姐好。”
“好好好,都好着呢!”林岁安放下手里的玩意儿,爬上窗沿,就翻了出去,尹阙招招手,如意的身影便消失在空气中。
林岁安不满地责问他:“你干嘛,我还要找如意说说话呢!”
尹阙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脑瓜,笑着:“我还不知道你,一来兴致就要说上个三天三夜,正事儿不做了?”
林岁安嘟着嘴,抢过他手里的卷轴,哼了一声,背过身去:“我去找多多了!”
“他在小狐狸房间里。”
“我知道!”
“傻姑娘!”尹阙看着她活蹦乱跳的背影,无奈地笑笑,也朝着花椒的房间走去。
“多多——”林岁安大大咧咧地闯进去,正在给小狐狸修理毛发的花不寿吓了一跳,手上一哆嗦,“咔嚓——”,一缕毛发就被剪坏了。
“你要吓死我啊!”生气的福神大人顺手就把剪刀丢了过去,林岁安侧身一躲,笑眯眯地就挤了过来。
“哎呀,我这不是拿到那香尸的案底,过来找你看看吗?”她扬着张笑脸,盘腿坐好,就打开卷轴,铺在地上。
“宋含章?”花不寿一眼瞧着人名,不由地念出声,问道:“小桃,你认识吗?”
“不认识。”林岁安摇摇头,“我在宋国只呆了几年,后来那地儿发生了一场瘟疫,我就卷铺盖走人了。”
花不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林岁安又念道:“公主性淫,侍宠骄纵,与信安县主交恶,饮鸩而死········”
三百年前,宋国,蓝田郡。
一年一度的上元佳节,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热闹非凡,香车宝马,火树银花,鱼龙起舞,笑语不断。一身鲜衣的公主殿下正带着几个随从路过七音桥,丹凤眼,一字眉,顾盼神飞的娇俏模样,腰间的流苏都平添了几分放荡不羁。她今天要去会情郎,心情正好,不想走到最下面的台阶时,突然被一个东西绊了一脚,立马坏了脸色。
“哪来的臭乞丐,敢挡本公主的路?”她气急败坏地命人将缩在桥柱下的少年捉过来,按在地上,“你可知罪?”
那少年连连点头,散乱的头发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宋含章更是火大:“问你话呢,哑巴了?”
那跪着的少年啊啊地直叫,拼命挣扎,无奈双手被束缚着,完全做不出动作,宋含章挑眉戏谑道:“还真是个哑巴!罢了,遇到你算我倒霉,就废掉一条腿,丢到河里去吧!”
那哑巴一听,挣扎得更是剧烈,呜呜呀呀地似乎在哭泣,宋含章觉得好玩,命人揪住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来。
“哎呀,小可怜,谁让你命不好,惹恼了本公主我呢?”宋含章蹲下身子,将手里吃完的糖葫芦的竹签抵到他的喉咙口,一点一点地,扎了进去。少年疯狂地流着泪,脸上的污垢,脖子上的鲜血,混着绝望,淌到破旧不堪的衣物上,触目惊心。宋含章玩得高兴,就又把竹签拔了出来,随手一丢,正准备让人把他丢了,却听到一声呼唤。
“含章!含章”
是她的亲随赵雨霖。
宋含章莞尔一笑:“小子,算你命好,把他丢了,别给人看见!”
“含章,你怎么走到这儿了,害我一通好找。”来的是一位白衣姑娘,杏眼弯眉,头顶盘着小髻,胸前垂着两根发辫,左右各一个小巧的发饰。她一路小跑到宋含章跟前,微微喘着气,四周瞧了两眼,却不见跟来的几个随从,心下疑惑,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啊?”
“四处闲逛,走丢了。”宋含章轻笑,赵雨霖摇摇头:“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可你不还是找到我了?”宋含章并不在意,转身就要走,赵雨霖赶忙拉住她:“含章,时候不早了,你可得回去,小心误了明天请安的时辰!”
“怕什么,我还有一个地方去一下,就走!”宋含章想挣开赵雨霖的手,不料却被对方抓得死死的:“你别去楚公子那里了,他可是御史大人的儿子啊,而且有了婚配,你要是再胡闹,别说信安县主饶不了你,陛下也会不高兴的!”
宋含章回头瞪了她一眼,呵斥道:“什么时候,连你也开始碎嘴了?本公主要做的事情,由不得你置喙!”
赵雨霖一听就急了,声音难免拔高了些:“我是担心你呀!”
宋含章微微一愣,忽又冷笑起来:“不用担心,就算闹上了天,都不会连累到你的!”说罢,她就扯过衣袖,头也不回地走了。赵雨霖心想不好,却也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过了七音桥,穿过无烟巷,宋含章就来到了一个官宦人家的后门。门口只点了一盏灯,灯下站着个身量修长的男人,赵雨霖远远地停住脚,不敢上前,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互相搂着,耳鬓厮磨,隐隐地传出娇笑声。
赵雨霖不由地捂住胸口,只觉闷痛,想到自小一起长大的姑娘变成了这般模样,她又急又气,竟扶着墙根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又咳了?”宋含章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她身后,似乎颇为不满,“这毛病,怎么一直不好!”
“扰了公主的好事,是我不对。”赵雨霖站直了身体,蹙眉道,“但公主实在太过放肆,属下心寒啊!”
“啪!”宋含章狠狠地打了她一个耳光,喝道,“我可警告你,别来挑战我的底线!”
赵雨霖原本也是丞相之女,因父亲获罪,没入宫廷,自小读书,亦是性格刚烈之人,如今受了这般委屈,哪里忍得了?一时愤怒,竟反手也给了人一巴掌:“好心当成驴肝肺!你有本事打我,有本事和信安县主闹去啊!还真随了你父亲,欺弱怕硬的主!”
“你放肆!”宋含章抬手又要扇人,被对方一把抓住,狠狠一推,撞到了墙上:“祸害!”骂完这句,赵雨霖就捂着脸,哭着跑走了。
一旁的楚家公子本以为宋含章只是教训下不懂事的奴婢,万万没想到她竟被打了,十分震惊,赶忙上前来询问道:“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我像弱不禁风的样子?”宋含章斜睨了他一眼,楚家公子讨好地搂着她,笑道:“我不是担心你吗?”
“呵,得了吧!”宋含章一把将人推开,似是嘲笑,“过不了多久,你就要与我小姑姑成婚了,到时候,我一定送上厚礼,答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
“含章,我的心永远都是你的。”楚家公子信誓旦旦地举着右手,宋含章冷笑:“别惦记我了,被我小姑姑看见可不好!我走了,你回去吧!”
楚家公子又想拉着她亲热一番,宋含章一把推开,冷言道:“你早些回去,别被有些人抓了把柄!”
“好好好,你别气,我走就是。”男人讨好地哄着她,转过身,一步三回头地回去了。宋含章冷笑,对着黑暗的角落里站着的几个随从说道:“都处理好了?”
“回公主的话,都好了。”领头的那人低声回答道,宋含章眸中闪过一丝狠戾:“若是出了岔子,提头来见我!”
几人俱是胆战心惊,连连称是,宋含章这才压下不满,趾高气昂地回了宫。她本想揪着人来问话,却听说没见过雨霖姐姐,心里又是一阵愤怒,打碎了好几个瓷器,身边的宫女太监无一不惊恐。这番折腾下来,宋含章顿觉颜面尽失,硬是憋着股恶气,一直守到后半夜。等逮住人,一问才知,赵雨霖跑去她父亲坟前坐了许久。
“呵,大半夜的跑去哭坟,不知道的还以为闹鬼了呢!”宋含章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赵雨霖,出言讽刺。杏眼姑娘只是淡淡一笑,道:“心里有怨,便想与父亲倾诉,何错之有?”
“你爹死了那么久,估计早早投胎去了,哪里还听得见?”
“父亲听不见,上天也会听见!”赵雨霖忽然激动起来,眼眶发红,对着上座的宋含章大吼,“举头三尺有神灵,你就不怕报应吗?”
宋含章这次却不反驳,笑道:“报应这种东西,要是有,早早显灵了!你看,我不是活得好好的?”
赵雨霖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忽然像泄气了一般,呆呆地笑起来:“也对,一个宫婢的女儿,活到现在,老天爷也是偏爱你!”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无人敢喘大气,谁都知道,赵雨霖刚刚的话意味着什么。宋含章的生母出身低贱,不过是靠了几分姿色,入了陛下的眼,又会些手段,爬得比别人高一些。可惜就是命短,不然以后得是多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骄纵模样?但也得亏她死的早,又生了陛下唯一的女儿,宋含章才这般受宠。如今赵雨霖不怕死地揭开这道遮羞布,明眼人都看出来,估计是不想活了。
宋含章注视着这人,眼眶微微发酸。
她许久没有哭过了。
“下去,我不想见你。”
所有人都吃惊不小,等了半晌,就是这么一句?赵雨霖亦是愣住了,她本做好宋含章会大发一通脾气的准备,万万没想到只是平静地对自己说,下去吧,我不想见你。
“还不走?”
仍然是一模一样的冰冷语气,听不出任何感情的起伏。赵雨霖叩拜,便潦草地退下了。是夜,宋含章下令勒死了一名小太监,只因她奉茶时,洒了些许水滴在公主的衣裙上,整个宫里的人都惶恐不安,可陛下不管,谁又能奈她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