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邻家有女初长成
令狐以渐也被她的烂漫无邪引笑了，他拿食指轻轻刮一下她的鼻子说：看你呦，人小鬼大，说得跟真的似的。才几岁，就嘴不离老婆老婆的，丑不丑啊！
都说童言无忌，可谁能料到，昔日戏言身后事，今后会真的都到眼前来。并且还会因此引发起一系列生者与死者之间、人和鬼之间死去活来的爱恨纠葛。
这些事情过后看似有些荒诞不经，然而，在那些故事发生的时候，其情节都是那么的自然真实，其中蕴涵的情感与道理同样是那么的真挚。
只不过在这个太过现实的人世间，持恒的情感已然失去了存留的土壤，人们也已经无暇去体味情感本真的意义，于是乎，一些真性追求丰盈情感的企图便被演绎成可望而不可及的传说。
而实际上，人的情感体验，应该是从感性走向理性的。完全可以这么说：没有人能用没有投入真情的表现感动别人，真挚浓烈的情感，从来都是人生命中挥之不去的最美好的经验。而最初的情感经验，又往往决定着人对感情的态度。
在他未婚妻去世的这些日子，吕英玲对他表现一直十分关切，看在眼里，为之动容动心，愈加坚信自己判断无误，认为这世上如此痴情的男子实在难得。就央求父母托媒上门提亲，开出的优惠条件是，嫁则带产业过来；赘就享受亲子待遇。
按说，这门亲事对令狐以渐来说，可算是实实在在的天掉馅饼，瞌睡遇到枕头，饥饿碰上馒头。况且他家当时已被接连不断的灾祸弄得一穷二白，几乎到了家徒四壁书侵坐的地步了。而吕英玲家则是一方有名的土豪，她本人也属白富美一类。
因而，无论从嫁娶的人伦大道来看，还是从人之常情来讲，这都是一桩无法拒绝的美事。
可令狐以渐却偏偏既认死理，又只认那个死人。给喜滋滋的媒人碰了一鼻子灰。以实际行动证明被“鬼迷了心窍”。他冷然向媒人宣告：自己已发下重誓，除非未婚妻再生，否则，就再不会娶这世间凡俗女子。
爱情这东西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响应，往往越会产生欲罢不能之后，更加猛烈的追求。实真得不到回报，便常会产生由爱生恨的反常举动。甚至造成终生深藏于心的抱恨。
表面看，令狐以渐拒绝的是一件对自己有利的好事，可实际上，正是由于他有悖人情回绝，使事情的性质发生了变化，好事的发起方因此受到了意料之外刺激，从而导演出了吕英玲此后的一系列极端行为。
这天晚上，令狐以渐他按照与未婚妻临终的嘱咐，到她坟上去。往常出门，呶呶和毛毛都会喵喵叫着，好像在交待什么。今儿却反常，不见它们的踪影，呼唤了几声也没有回应。他想：这两个懂事的小家伙，大概是不想耽搁我，哪怕是片刻时间的好事，让我早一刻赴约的吧！
当时是，心动督促着行动，他悲喜交集地漫步而行。喜的是对未婚妻生前的邀约，他宁可信其有，悲的是毕竟阴阳相隔能否出现奇迹，他也没有这样的看见。
未婚妻的坟，埋在濠梁县与众惢县交界的山地，春秋时期，属于吴楚交界。《史记•楚世家》记载，楚太子建母十年，两国边邑小童因采桑叶发生争斗，两家交怒相攻，最终引发了国家间的战争，史称“卑梁之畔”。当时的肇事之地，就是他未婚妻今日的埋骨之处。
半年前，未婚妻下葬时，令狐以渐曾扶柩到那儿。此后那里就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低徊流连之地。他已不记得来这儿多少次了。每每似有什么力量引领，于不自觉间就到了未婚妻的坟地。
是时，月儿圆圆，无风静夜，地上悠悠升起的湿气，透明而薄暗，物类笼罩其中，是那样的幽魅却又饱含一种独特且悚然的魅力，宛若一种虚幻的存在。由于气象太过岑寂，致使偶尔出现的一点轻微活动和响声，便怵然使人惴惴，觉得是何方精灵在作怪。
他满怀凄凉，散心于步，踽踽行走在山间小道上，对周遭森然可怖的氛围，连一点怕觉都没有。他甚至想：都说人死为鬼，如果自己的未婚妻成了鬼，那么，他真到盼望今夜能和她化为的鬼魂，相逢于月下，成就在世的洞房花烛之约。那样，倒也不失为自己人生的大喜。
爱情的魔力也许就在于此，凡是没有达到的都是美好的，更给人以无尽的向往，也使人充满甜蜜的幻想。尤其是对于像他这样一位未尝禁果、血气已成、不知情为何物的弱冠小青年来说，更是渴望着尝试两情的相悦的滋味。哪怕生死相许！直教色胆包天！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如此想来，令狐以渐的情//欲便随之于不自觉间发动，周身不禁血脉贲张，他实在想宣泄一下压抑已久的心情，遂张口就来，顺口祈愿般地朗诵起《诗经•野有蔓草》中的诗句。
“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没想到路上说话，路边有人接茬，竟以纯粹女音诵读《唐风•绸缪》中，新郎与新娘的合辞。听话音很用情，也很耳熟。令狐以渐不觉一怔：莫非是她！他对她的音容笑貌可实在是太熟悉了。
令狐以渐判断没错，来者果然是她。说话间，便有一婷娉少女自路边渐行渐近。容貌如诗中描写的那女孩子的具象化，只是人的格调偏向淡淡的紫色，翩翩的衣袂是淡紫的，眉眼圈、眼影、双唇是淡紫的，脸色是细腻得白淡紫。身材纤细，腰肢袅袅，举止婀娜。目光在月色中扑闪，笑靥于人前更展风情，清秀而又女人味十足。令狐以渐这才发现，邻家有女已长成，而且长大后愈发精致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