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宠物与爱人
她说着，还紧抓着他的手在猫身和自己身上按抚，并同时泣不成声地说：“从这两只猫的身上，我体会到，有百般的宠爱，就会有无情的抛弃。看到了它们就等于看到我了，和它们同床就会想起对我的感觉！就不会对我的想念渐次淡去，相信你的情感也因此不会流浪无所寄托。”
他当然听得出她所说的意思，对她至死不忘与自己的这份爱恋甚为感动，想到与这么重情的人，可能要诀别了，他心里不由涌起一股酸涩，泪水也同时溢出眼眶。他轻轻地抚慰着她的肌肤，说她是最美鲜花，虽过早凋零，但他从中感觉到独特味道是永远不会淡忘的。
她听了他的话，脸上展现出欣慰笑容，还嘱咐他：在生前原定婚期的那天切记过去看她。她会争取冥界的同情，如期举行一场跨越阴阳界的婚礼。届时，她一定教他好好尝尝她的滋味。并努力起死回生，再续人世情缘。
最后，她用尽力气紧握他的手说：“重要的不是死，而是于死前的那一刻在做什么？是准备好要爱了吗？”
话说到这儿，未婚倏然妻松开了紧握他的手，带着对未来的向往，把甜甜的笑意定格在脸上，阖眼静静地去了。他悲恸得陡然晕厥在她身上，两只猫咪，也跟着啊嗷、啊嗷的哀叫起来……
古语说：“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至于死别，看得见的，总是生者那难以割舍的苦情。失去未婚妻后，他一度十分消沉，悲伤不已。
他在家中设下灵牌，刻上她的名字，奉于道坛，焚香供果，每日哀悼。追忆生前与她耳鬓厮磨的情景，尤其是对她最后的那番匪夷所思的遗愿，始终言犹在耳，常常萦绕在脑海。为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他立下重誓：只要与她再度相逢，不管是人是鬼，必行夫妻之实。绝不反悔。他还将誓言诉诸笔墨，立字为据，按上手印，置于她的牌位旁。
对于两只猫咪，他自然是爱屋及乌，十分宠爱。它们也特有灵性，很偎他。特别是呶呶，他坐下读书时，它就依靠在他胸脯上，让他的一只手搂着它，另一只手翻书。它还常常目不转睛地愣看着他，时不时伸着尖尖嘴去亲他。晚上睡觉，他平躺着它就趴在他的胸口；侧身时，它就枕着他的膀子，尽可能的伸着小爪子去搂他的脖子。像同床共枕的爱侣一样，十分默契地配合着他的动作。
看着它像人一样的可爱举动，他不由顿生怜悯，愈发爱怜地迎合着它的动作。他想：这些宠物看似这么可爱，可一旦失去了人的爱意，身心便会失去寄托，那将何其可悲啊！他相信宠物与它的主人之间，应该于冥冥中有一段修来的机缘，类似夫妻之间的缘分，也会产生难以割舍的情感。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万事无不尽，徒令存者伤。”“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夏之日，冬之夜。相思总是难忍难捱的。
每每思念未婚妻难以成眠之际，令狐以渐常是一边默诵类似伤悼的诗词，一边摩挲着呶呶的身子，情感在想象中，蓦然一下子就回到了与未婚妻肌肤相亲的那刻。这时，他常会忍俊不禁地对呶呶说：“你要是瞐瞐的化身该有多好啊！”
呶呶这时就会拉长声调，对着他“啊喔，啊喔！”的叫。他逗趣的轻轻拍着它身子说：“你是替瞐瞐说，是我，是我！对吧？”就这样，与猫咪逗着玩着，在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往往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常常感觉那么真切的进入温柔的梦乡，和未婚妻欢合燕好，极尽鱼水之欢……
不过，尽管夜夜常有好梦留人睡，可人生最痛苦的莫过于，梦醒后回到无情的现实。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箇安排出。
生，寄之于情；死，依然祭之于情。他常与自觉和不自觉间，隔三差五的到未婚妻的坟上，去呵护未婚妻下葬时，他移栽的那颗相思树。有人时常瞧见他倚树而叹：“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或坐于树下，痴痴念叨：“一度花时两梦之，一回无语一相思。相思坟上种红豆，豆熟打坟知不知。”
村人们说好听的讲他是个情痴，说不好听的糟批他是被鬼迷了心窍。然而，他的这种情形，却引起了邻家的姑娘吕英玲的特别关注。
令狐以渐与吕英玲从小就喜欢在一起玩耍，耳鬓厮磨，同步成长。俩人还是私塾、庠学同学，耳濡目染，她对他早已心仪已久，择偶也以他为楷模，看别人总是不顺眼，因而年已十八尚未婚配。
吕英玲清楚地记得小时有一回，俩人在观鱼台边玩耍，玩着玩着，吕英玲忽然看到了鱼跳，于是就歪着头问令狐以渐：这鱼到底是不是因为高兴蹦起来的？
令狐以渐随即像小大人一样的回答说，苏东坡有诗曰：濠梁庄惠谩相争，未必人情知物情。猍捕鱼来与出水，不是鱼乐是鱼惊。
吕英玲也像大人那样，态度严肃地告诫他：这个苏东坡可不能相信哦，都是说一套做一套，满怀深情地填词，“不思量，自难忘。”什么“断肠处，短松冈。”可昨日黄土陇头埋白骨，今朝红绡帐里卧鸳鸯。不停地娶老婆。
她还问他：假如我是你老婆，我死了，你也会像苏东坡那样，前说话后摆手么？
令狐以渐被她那与她年龄不相称的一本正经的态度，也弄得对她提出的问题，不得不认真对待了，他想到了《诗经•葛生》的境界。他表示：自己老婆真要遭遇什么不测，他一定做到独处、独息、独旦，并在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归于其室。
吕英玲偏头瞅着他，想了一下，天真地说：我可不想叫你在一棵树上吊死，那太苦了，也枉费了我对你的好。要不这样，你老婆要是死了呢，你活着归我，死了归你老婆。说完，她就像吃了欢喜团子似的咯咯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