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岁安紧紧跟在燕茴后面,眼见她前脚跨进屋子,后脚便迅速抵住了房门,一个侧身就挤了进去。
“楼主这是何意?”红衣姑娘又是一记白眼,“专门过来看我笑话?”
“不是。”林岁安也算沉得住气,耐着性子问道,“我听荞麦说,你这个月,砍了三位客人的手?”
“我要那么多人手干什么,下酒菜么?”燕茴呛声道,“我可没那么无聊!”
“那到底怎么了,你最近脾气有点大啊!”林岁安蹙眉,燕茴冷笑:“没什么,不过是割了一人的舌头,挖了一人的眼睛罢了!”
“罢了?”林岁安瞬间压不住火气,呵斥道,“一次两次好说,三次四次有意思?你若再胡闹下去,砸了我楼里的生意,可别怪我!”
“燕茴不敢,毕竟这条命,还是楼主捡回来的呢!”红衣姑娘又想飞一记白眼,被林岁安一把揪住耳朵,狠狠地拧了一下:“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这会儿想给我记一笔账不成?我看你这些年,别的没学到,尽会顶撞我了!”
燕茴捂着红透了的耳朵,眼泪汪汪,林岁安气得脸色发白,浑身直哆嗦。半晌,红衣姑娘突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骂道:“我就是生气!就是愤怒!那些个纨绔子弟,脏死了!还碰我,恶心!”
林岁安无动于衷,这些年,她什么事情没见过,也许从前还会心有怜惜,可现在,除了偶尔感叹下世事无常,便不会有其他念头。此时见燕茴哭得伤心,林岁安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改天多多回来了,我赏你一碗孟婆汤,喝下去,以后好好过吧!”言罢,她便要拂袖而去,燕茴忽然站起来,拉住人的衣袖,哭道:“我不想喝,苦。”
林岁安没有转身,她养了这个孩子十二年,算来已经是这楼里跟在自己身边最长的一个了,只是不知从何时起,那个说话怯怯的小姑娘,变成了现在这般骄纵的模样。还是太惯了,林岁安念着,人心易变,不可心软,便缓了缓语气,道:“我很失望。”
燕茴有些发怔,她意识到自己这次真闯祸了,慌张无措,只能紧紧地拉着眼前人的袖子,不肯松手。
“姐姐。”
无动于衷。
“小桃姐姐。”她哀求着,“我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林岁安重重地叹了口气,一把挣开人,道:“你好好想想吧。”
燕茴委屈地低着头,咬着牙,默默地流着泪,她不敢哭出声来,害怕林岁安又笑她。
“姐姐,你原谅我吧,求你了。”燕茴哽咽着,像极了小时候乞求一口吃的那个孩子,林岁安使劲甩甩头,道:“行行行,咱们先不说了,我回个屋,你冷静下。”说罢,她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不敢多做停留,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人间呆久了,就容易被各种感情左右,容易失去判断力。
“啊,烦死了。”林岁安用脚关上门,就直直地躺倒在地上。她的屋子里,铺了上好的绒毯,各个缝隙角落都塞得严严实实,只为方便她打滚,谁不喜欢软绵绵的东西呢?人也好,物也罢,顺了心意便好,可偏偏就有人要堵在你的心口,闷得慌。
林岁安成大字型仰躺在地上,花椒悄悄挪了过来,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没啥。”林岁安一个打滚,就坐起身来,问道,“我的地瓜呢?”
“吃完了。”花椒嗫嚅着,还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林岁安一把薅住了他的耳朵,恶狠狠地按到了地上,嗔怪道:“胖死你算了!”
花椒没敢动弹,生怕一动,对方就更来火,直接把他的毛给拔了。果然,林岁安也是雷声大,雨点小,手上仍有有分寸的,很快就松开,把人轰了出去。
“哎,小哥儿,楼主怎样了?”荞麦本想来回禀消息,未料,一眼看见花椒耷拉着脑袋出来,便上前询问。
小毛狐狸说道:“楼主饿了,婶婶去煮点东西过来吧,多放点糖。”
“是吗?”荞麦见状,掂量了几番,便道,“那小哥儿随我一起吧。”
“好。”
荞麦又望了望那禁闭的屋门,轻叹了一声,便悄然离去。
林岁无所事事,闭着眼睛竟睡了过去,昏昏沉沉中,梦到年少往事,东游仙岛,西入泰山,朝萤尚在,尹阙安好,花不寿就坐在月老的姻缘树下,给他心心爱爱的小狐狸顺毛。
“爹。”她忽然呢喃了一句,悄无声息地流出泪来,那个总是温柔的男人不知现在如何,昆仑是否依旧满山荒木,雪覆千里,她挂在风牙殿上的面具,是否已经破败不堪,林岁安紧蹙着眉头,却不愿醒来。
“楼主,楼主?”荞麦轻轻推搡着她,林岁安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问道:“怎么了?”
“下面送了个人过来,问您收不收。”荞麦将她拉起来,揉了揉这个孩子有点肥的脸,道,“我去见过了,长相还可以,就是呆了些,年纪稍微有点大,也没什么本事。”
“那你收她做什么?”林岁安睁开朦胧的睡眼,鄙夷之情显露无疑,“我这里不养没用的废物,养一头猪,过年还能吃顿肉呢!不见!别来打扰我!”说罢,她就要继续躺下去,荞麦赶紧抱住她的头,哄道:“哎,实话和您说了吧,那人,可不是一般的俊啊!”
林岁安睨了她一眼,冷笑道:“我春风得意楼就是个酒肆茶馆,供人消遣的,不做皮肉生意,荞麦,你傻了吗?”
荞麦一听就着急了,连哄带骗道:“楼主,这可不行啊,那人指名道姓要见你,说是你的旧识——”
“啥?”林岁安一个激灵,一下清醒过来,“哎哟,谁这么大胆,敢自称我的旧识?”要知道,她自来了这人间,可一直茕茕孑立,鲜与人有瓜葛。
“是啊是啊,我寻思着也不可能啊,这不,就赶过来和您说了嘛!”荞麦讨好地笑着,林岁安掐着她的下巴,恐吓道:“那你怎么一开始不告诉我?”
“这不怕你生气吗?”
“哼,你倒是会说!燕茴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林岁安松了手,撑着地板,道,“算了,看在你勤勤恳恳的份上,下不为例!”
“多谢楼主。”荞麦懂事地扶起她来,给她穿好衣服,盘好头发,林岁安心情大好,东翻西找地搜罗出一个面具来戴上。
“好看吗?”她问。
“好看,好看。”荞麦连连附和。
“比起下面送来的那个人呢?”
“啊?”荞麦一头雾水,“送来的那个,是个男人啊。”
林岁安闹了大红脸,却仍然故作正经地哦了一声,然后大步走出屋子,荞麦毕恭毕敬地走在后头,不敢声张。外头已是黄昏,夕阳的余晖埋藏在隆冬厚重的云层里,寒风打着卷儿,吹散了枝头仅剩的枯叶。林岁安顿了顿脚步,眺望了一下远处的廊檐,自言自语道:“要下雪了。”
“是啊,这天气,下雪都不透,冻得慌。”荞麦跟着附和,林岁安笑道:“等它下透了,也该过年了。”
荞麦琢磨了下里头的意思,顿时灵光大闪,双手轻轻一合,道:“哎哟,您看我这记性,楼主的生辰要到了,我明儿个就吩咐下去。”
“算了,也没几个人,准备点吃食就行。其余的,都赏下去吧。”
“楼主英明!”荞麦欢欢喜喜地应承下来,林岁安蓦然转过身,用食指抵住她的额头,笑道:“好好办,这回顶着我的名头,可别再中饱私囊了!”
“哎哟,我的楼主,荞麦可是一片真心向明月啊,怎么会做那种龌龊事呢?”被抵着额头的美妇人眯着一双狐狸眼,笑得眼纹都堆积在一起,交握的双手却不自在地抖动起来,林岁安眨了下眼睛,便抿嘴笑道:“明白就好。”
“嗯嗯。”荞麦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