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初来乍到,俞枫倒没有给三兄弟安排特别繁重的事情,除了偶尔打打下手外别无他事,闲着的时候就在镖局周围溜达溜达,美名曰尽快熟悉环境。原本想着还能跟俞枫多聊两句,但除了刚开始见过他两次后,就再也没碰到过他的身影,不知整日里都在忙些什么。
欧阳俞墨依旧对兄弟三人冷若寒霜,除非生意上的事情迫不得已外,几乎从没有主动跟三人说过话。不过,她堂堂镖局二把手,倒也没有多少事情需要直接跟三个新人打交道。这种冷漠的态度也让乔木有些心灰意冷,最后想了想,九天之上的天鹅看不上臭水沟里的癞蛤蟆也是正常的,当下心中释然了些许。
不过,最让三人诧异的当属铁教头了,一番接触下来才发现,这个看起来满脸横肉、凶狠无比的彪形大汉不仅心细如发,做事憨厚,而且如一位兄长般对三人照顾有加,大到走镖学艺,小到衣食住行,只要三人有不懂的地方,铁教头总是有问必答,十分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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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午后,乌云密布,天气异常闷热,无数只黑燕贴着地面飞行,预示着一场大暴雨即将临近。
往往这种鬼天气下是不走镖的,镖局内众人正有说有笑、懒懒散散的围坐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纳凉。
此刻,毛子跟乔戒正热火朝天的下着棋,两人都是刚刚学会,不仅棋艺巨烂无比,而且棋风颇为不正。下不过就悔棋,悔棋还赢不了就耍赖,如此反复几次,再找别人下棋时都被人一一婉拒了。
没有对手的日子是孤独与苦恼的,两个棋盘无赖终于决定互相伤害。刚下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两人就如同市井泼妇般喋喋不休起来,开始因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面红耳赤,就剩动手了。
“你这样走不对。规则上说了不能这么走。”乔戒指着棋盘,大声的嚷嚷着。
“哪里不对?你刚才也这么走来着,我都没说你。”毛子也竭声辩解。
“你不说是因为你没看出来,反正我是不让你这么走。”乔戒开始耍赖。
“你说不让就不让?我偏这么走!”毛子说话的同时,就要伸手去抓棋子。
却被乔戒抢先一步,双手放在棋盘上一通划拉,顿时棋盘上混作一团,根本分不清彼此局势。
“平局,平局,这盘算平局。”乔戒贼笑道。
“你故意的,这盘算你输,快把手掌伸过来。”毛子不依不饶道。
“你让伸就伸,当我是笨蛋啊?”乔戒说完,扮了个鬼脸,就往乔木身后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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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三人刚到镖局的时候,几乎上算是身无分文,除了几套衣服外别无他物。俞枫见状,便慷概的提前预支了三个月的薪水,让他们购买些衣物和日常用品,哪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乔戒这厮竟将薪水全花在美食上,莆茵冰城内的所有美食几乎都尝了个遍。
而乔木也一改往日的沉着冷静,路过一处书店时,两眼发直,随即一头扎了进去,足足看了两个时辰还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最后在毛子、乔戒两人的威逼之下,方才悻悻离去,哪想第二日一大早就敲开书店大门,足足花了一个月的薪水用来购书,最终在老板诧异的眼光下愣是扛着一人多高的书籍飘然离去。自此乔木除了日常走镖外,便终日与书相伴,若是没人理他,乔木能举着一本不知名的古籍,如雕像般在树下看一天,连饭都不吃。
此刻,乔木正斜靠在藤椅上,右手支着身体,左手握着本书,时而微微皱眉、时而豁然开朗。正读到精彩之处,被乔戒一头撞翻在地。
“你又淘气什么!”被打扰了读书的兴致,乔木自然心中不悦,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就开始责骂起弟弟来。
“呃。。。”乔戒一时有些语塞。
“小戒,你都这么大了,不能总是贪吃贪玩啊,夏婆婆让你背的药剂配方你会了吗?各种草药的名称和药性能对上号吗?”乔木脸色略微有些转暖,可语气还是十分严厉。
“不能。。。”乔戒声若蚊蚋。
“我们这次出来是什么目地,不用我再提醒你吧,你若再这样,直接回山上去吧。”乔木拿出了杀手锏。
“不要!不要!”乔戒慌忙拒绝道,“我这就去背书。”
说完,不待乔木再说些什么,便冲着毛子搬了个鬼脸,一溜烟就向药房跑去。
乔木无奈的摇了摇头,扶起地上的椅子,正拍打着身上的泥土,一句沙哑的嗓音从耳边传来。
“你教育起弟弟来确实有一套嘛。”一个皮肤黝黑、身材健硕的矮子一瘸一拐的凑到乔木身旁。
“哦,刘大哥啊,你过奖了,我这个弟弟平日里淘气些,一般的话语根本听不进耳朵去,所以我才这般严厉的教育他的。”乔木谦虚地答道。
“哈哈,你就别谦虚了,我看你识字多,像个读书人,改天让我家娃娃来找你学书可好?”这个名叫刘大哥的中年男子说完后,竟满脸期待的看着乔木,显然并不是随意说说而已。
“好啊,就怕我才疏学浅,耽误了你家娃娃的前途。”乔木不忍拒绝刘大哥期许的眼光,心中一热,满口应承下来。
“你这话说的,跟你学书我一百个放心,哪里有耽误之说,以后镖局内有啥事情需要帮忙的,你直接吩咐就行。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而为。”见乔木答应教书,这位刘大哥自然万分高兴,原本沧桑的脸上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此人名叫刘传志,在镖局内也算小有名气,听说年轻时还有段峥嵘的岁月。他原本是莆茵冰城内出了名的混混,拉帮结派、吃喝嫖赌、打架斗殴、聚众闹事那是样样精通,但不知怎么得竟突然对一位风尘女子动了真情,随即花费重金将其赎了出来。没过多久就有了个可爱的女儿。初为人父的他看着怀中熟睡的女儿,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终于厌倦了江湖纷争,萌生退意,想改邪归正。但是如此一来,底下的兄弟们就断了财路,于是合起伙来将他逐出帮派。之前的仇家闻讯也趁机寻上门来,本准备取他性命,念他万般求饶之下,只挑断了他一条脚筋。
而之前的风尘女子,虽被刘传志赎了身,但早已过惯了灯红酒绿的生活,哪里受得了粗茶淡饭,更何况又要照顾一个废人。于是便在某个夜晚消无声息的不辞而别,徒留下一个废人和一个娃娃在家,从此杳无音讯。话说这个刘传志也确实是条汉子,万般无助之下,硬是不偷不抢,靠给别人打零工,硬生生一个人将女儿拉扯大,更是凭借早些年练过些三脚猫的功夫,身体还算硬朗,在镖局内谋了个搬运货物的苦差事。别看他身材矮小、腿脚又不方便,但是会用巧力气,干起活来绝不逊于任何彪形大汉。
平日里像刘传志这样的脚夫,镖师们见到后要么躲得远远的,要么就掩面而去,若说心怀成见那只是一方面,更多的却是受不了他们身上的那个汗臭味。
刘传志今天敢贸然上前跟乔木说话,定是鼓足了勇气。而乔木自幼在老王头身边长大,对一般的臭味早就免疫了,敬佩刘传志浪子回头的品行,方才跟他聊了起来。
“唉,咱们镖局的生意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啊。”见乔木对自己丝毫没有反感,刘传志打开了话匣子。
“何出此言?”乔木放下手中的书,不解的问道。
“冰城内又新开了一家镖局,将生意全部争了过去。”刘传志显得颇为无奈,但言语中还夹杂着一丝丝的幸灾乐祸。
“冰城这么大,每天都有镖局成立,每天也都有镖局因为经营不善而倒闭,新开的这一家镖局对我们的生意影响这么大吗?”乔木虽对此事略有耳闻,却依旧摆出一副不甚理解的神情,想让刘传志透露出更多的信息。
“影响当然大了,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们枫墨镖局跟其他的镖局不一样。你刚才也说了,冰城很大,其他镖局经营的都是冰城内以及冰城周边的生意,而我们镖局收入的大头,则是往返于贤仁城之间的长镖。”说到最后,刘传志刻意压低了声音,还时不时机警的向四周瞄了瞄,“还有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些情况你是怎么知道的?”乔木挑高了眉毛。
其实刘传志刚才所说的事情乔木早已或明或暗的打听出来一二,只是眼前的这个脚夫了解的情况貌似比自己掌握的还要多,乔木自然不会放过这一探究竟的良机。
“切,我这五六年的货物可不是白搬的。你有所不知,平常的货物都是由你们这种普通的镖师护送,但运往贤仁城的“黑货”,除了我们这些脚夫装卸货以外,欧阳先生或者铁教头还要支开众人,再亲自检查一遍,你说这检查就检查呗,至于支开其他人吗?”
“黑货”是脚夫中的行话,意思是所运的货物来路不明或见不得人。
“不至于,那为何要支开你们呢?”乔木顺着刘传志的话问道。
“哈哈,你也觉得有猫腻吧。”刘传志显得有些得意,开始眉飞色舞起来,“其实东家运什么跟我也没啥关系,我就是好奇心太重了。通过我多次暗中观察,发现他们每次检查完马车后,车都要重上几分,在运送的途中安排的人手也更多,比以往的长镖更加机警几分。但是这段时间以来,不管运往哪里,铁教头都再也没有检查过,你说是不是生意受了影响啊?”刘传志嘿嘿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旱烟,吧唧吧唧的抽了起来。
乔木听闻,一时诧异无比,刚才刘传志的分析条理清晰、头头是道,这人虽文化不高、识字也不多,但是分析起事情来却能一针见血,直抓问题的本源。看来自己平日里不能只是埋头苦读了,很多经验和知识是书根本不会讲,也讲不清楚的。
看着乔木愣在那里没有答话,刘传志将旱烟从口中拿出,得意的低声说道,“我早就看你不是个坏人,又肯教我家娃娃学书,才对你说这么多的,换作别人,我连理都不理。”
说完便拍了拍乔木的肩膀,站起身来,正准备离去,被乔木一口拦下。
“刘大哥,你刚才说新开的那家镖局,还没说完呢。”
可能是第一次有镖师对自己的谈话内容如此感兴趣,刘传志很是得意,随即又蹲在乔木身边,低声说道,“我之前喝酒的时候,就听城里的朋友跟我提起过,说是司马家在冰城内也开了一家镖局,叫什么风驰镖局,这不明摆着要跟我们对着干嘛。人家的招工要求上写的清清楚楚,只要是从其他镖局过来的伙计,不管是镖师还是脚夫,直接给支付三倍薪资,而且优先考虑枫墨镖局的伙计们。你说,这不明摆着挖人拆台嘛!听被招过去的伙计们说,他们的主营业务、走镖路线等跟咱们家的几乎是一模一样!”
“这么高的价钱?那跳槽过去的伙计们都是签的几年契约啊?”乔木好奇的问道。
“三年,风驰镖局可能也怕被别人再挖角吧,哈哈。”刘传志笑着说道。
“这么优越的条件,你怎么没有去?”乔木疑惑的问道,在他的印象中,刘传志虽然恶习全改,但却嗜酒如命,平日里的薪水,除了照顾自家娃娃外,几乎全用来买酒喝了,这点从他身上这件补丁盖补丁的马甲上就能看出,倘若有如此赚钱的机会,他怎可能放过!
“东家对咱有恩,在咱最落魄的时候肯收留咱,给咱口饭吃,咱不能见利忘义啊。”话刚说完,就听到门口有人喊了一句“来活儿了!”
刘传志听闻,站起身来,拍了拍乔木的肩膀,一瘸一拐的向门口走去。
望着刘传志略有些蹒跚的矮小背影,乔木陷入了沉思中,总感觉有哪些地方不太对劲,可一时又想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