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俞枫便轻轻叩响了三兄弟的房门,并一路引着他们向枫墨镖局走去。
推开一扇刷着红漆的厚重木门,绕过画着精美喜鹊的屏风,一个有花有草的精致四合小院出现在三人面前,小院的正中央处放着一个口巨大的水缸,缸里养着多尾颜色绚丽的金鱼,院前正堂旁边有两棵小松,一株长的挺拔秀丽,如一位俊俏的公子哥,另一株却长的歪歪扭扭,如一位迟暮之年的驼背老人。
俞枫并没有在四合院内驻足,而是穿堂而过。在小院的后门外,有一块极为空旷的空地,空地上长满了不知名的野花野草,虽然香气逼人,但显得杂乱无章,一看就是平日里疏于打理。一条清澈的小溪斜穿过平地,溪边正蹲着几个中年妇人,有说有笑的拿着棒槌敲打衣服。紧邻溪水旁是一排两层高的小木房,想来是镖师们的住处,木房旁边有一株五人多粗的梧桐树,此刻树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晨练。
一套紧身素装将身体的曲线完美的勾勒出来,绝美的面容、笔直的腰身、矫健的双腿、白皙的皮肤,让三位少年看的是目瞪口呆。可能是已经晨练了许久,没有任何胭脂水粉的脸庞上已经微微有些汗珠,更是在美丽之余平添了几分诱惑。
“哥,早啊。”墨墨淡淡的问了句。
一大早就看到哥哥领着三个乡巴佬就进镖局,欧阳俞墨的心中显然无比烦恼,本想一走了之,但是迫于礼貌终究还是极不情愿的上前打了个招呼。
“是啊,是啊,我们来了,姐姐你刚才那套拳打的真好,出自何门啊?”还不等欧阳俞枫开口,乔戒就直接把话抢了过来,腆着脸问道。
“。。。”欧阳俞墨嘴巴一抿,看得出她没有丝毫要接话的意思。
身旁的欧阳俞枫则赶忙打圆场道,“当然是我们欧阳家的拳法了。”
一大早就来了个大冷场,欧阳俞枫对自己妹妹难以接触的性格实在是有些头疼。可能是童年不幸的缘故,欧阳俞墨对陌生人总是充满敌意和戒备。想当初在贤仁城的时候,年少的墨墨虽然过得清苦一些,可还算机灵懂事、天真活泼。但母亲的离世,尤其是亲眼看着父亲对母亲的暴行之后,欧阳俞墨整个人完全变了。之前天真浪漫的小姑娘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时常坐在路边青石板上的“过客”,冷冷的注视着来往的行人,仿佛自己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偶尔会有外来人过来问路或者小贩们过来推销,只要这些人走近,她便如一只受惊的野猫般,拱起身体,清澈的双眼充满了警惕与戒备。年少的墨墨将自己包裹在厚厚的盔甲里,仿佛只有这样,才不会再次受到伤害。
随着时间的推移,墨墨渐渐长成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上门提亲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但不管是何人提亲,墨墨都只有三个字“我不愿!”
在等级森严的家族内部,别说一个姑娘家,就是家族内德高望重的长老,也不能如此明目张胆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否决族长的提议。终于,在又一次当面拒绝司马家的提亲之后,俞枫的父亲终于忍无可忍,一掌打飞了自己的私生女。随着这件事情的持续发酵和家族内别有用心之人的推波助澜,两兄妹被迫出走北境。
话说回来,虽然对自己妹妹的傲慢与任性早已有所了解,但此刻俞枫还是难免有些温怒,只是眼下乔木等三人在场不好发作罢了。
现场的气氛显得无比尴尬,突然,一声洪亮而深厚的嗓音远远传了过来。
“开饭咯!”
众人随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满脸大胡子,高约六尺,体壮如牛的大汉从厨房中大步走了出来。
“这就是来的新人?”大汉来到俞枫身边后,粗声粗气的问道。
“嗯,我来做下介绍,这是我们镖局的总教头,铁拿山,武艺高强,功夫了得。”欧阳俞枫微笑着向众人介绍道。
随即向铁拿山一一介绍道,“铁教头,这三位小兄弟就是我之前向您提起的,这位是乔木、乔戒和毛子。”
“小小年纪就能入俞枫少爷的法眼,当真了得啊,小兄弟前途无量啊。”铁教头听完欧阳俞枫的介绍后,朗声夸奖道。
“哪里哪里,我们兄弟三人刚入冰城就被欧阳先生招入麾下,当真是走了好运。以后定当好好干,报答欧阳先生的知遇之恩。”毛子恭敬的说道。
而不远处的欧阳俞墨则轻蔑的嘟囔一句,“马屁精。”
欧阳俞枫狠狠的瞪了妹妹一眼,满脸笑意的谦虚道,“三位英才肯屈身来我这里,是给足了我俞枫面子。来来,我们先用早饭,边吃边聊,可好?”说完,便引着众人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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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见众人已经吃了七八分饱,欧阳俞枫便开口道,“各位兄弟,我先就镖局的情况给大家做个简单的介绍,如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随时问我。镖局的名字不难理解,就是取我们兄妹二人的最后一个字。而目前镖局的主营业务是冰城内的信件收送和城周边村落的药材运输。大家也都知道,由于冰城附近的深山中遍地都是名贵的药材,所以很多村民会定期将采到的药材送到冰城中售卖。每年冬季之前,还会有药行巨贾不远万里,专门从贤仁城跑到冰城来收药,动则都是几万钠加的大手笔,只是这样的镖一般都是由铁教头亲自护送的。至于招各位来的原因,是因为近年来盘踞在冰城四周的虎头帮势力愈发的强大,尤其是近段时间竟然隐隐有打我们枫墨镖局的主意了,所以才急需招募一些厉害的帮手进来。”
三个少年只是“嗯”了声,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异议,不知是没当回事儿还是压根就没将俞枫的话听进耳朵里。
欧阳俞枫也毫不介意,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我们枫墨镖局目前有负责搬运货物的伙计五十余人,但是镖师只有不足十人,除了铁教头负责专门护送贵重物品以外,其余镖师按排号次序接货走镖。”
“哦,对了。”说到这里,俞枫似有所悟的又加了一句“我们这里还有一位夏婆婆,治病疗伤功夫了得,只是年岁有些大了,手脚不太灵便,乔戒,你年纪小先不用跟着走镖了,平日里跟着夏婆婆多学习,打打下手什么的,每月暂时给你二十钠硕,可好?”
“噗~~”乔戒正在喝着小米粥,一口浓汤喷出来,溅了对面的欧阳俞墨一身的汤汁,也顾不得道歉,便脱口问道,“你再说遍,我一个月多少钠硕?”
此刻,欧阳俞墨虽柳眉紧皱,双目圆瞪,眼中满是怒火,但却出奇的平静,先是不紧不慢的擦着身上的小米粒,待终于擦干净后,便徐徐站起身来,向乔戒走去。
周围人看到此情景,都埋头猛吃不再言语,静静的等着暴风雨的来临。
“小戒啊,我带你认识一下夏婆婆好不好啊?”欧阳俞墨站在乔戒身边,手指捏的劈啪作响。
乔戒先是一愣,还没缓过神来,便感觉到右耳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随即便被欧阳俞墨拉到墙角处一顿暴打,足足被锤了一炷香的时间后,方才悻悻的去夏婆婆那里报道。
待欧阳俞墨领着乔戒走出门后,铁教头方才从碗中抬起头来,先是机警的瞄了一眼欧阳俞墨的背影,心有余悸的长出一口气。见六尺大汉对一个若女子如此胆怯,乔木和毛子不禁哑然失笑。
“让诸位见笑了,我对妹妹管教无方,才导致她如此蛮横任性。”欧阳俞枫满脸歉意的说道。
“无妨,无妨。乔戒也有失礼之处,理应受些教训。只是有一事不明,欧阳先生为何突然让我这不成器的弟弟学习炼药?”乔木不解的问道。
“容在下直言,鄙人略微懂些面相,这几日观察下来,发现乔戒根本不适合习武,反倒更适合炼药治病,所以我自作主张,将他安排在夏婆婆处,一则可以帮忙打杂,减轻夏婆婆的压力,二则可以学习医病之道,一举两得。由于事出匆忙,没有事先过问两位,实在是抱歉。”欧阳俞枫说到这里,起身作揖。
“先生不必客气,做事心细如发,这样的安排周全万分,我们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有异议。”乔木笑道,心中却如惊雷般震撼不已。
早些年的时候,老王头私下里就曾对乔木说过,以乔戒的性格和资质根本不适合习武,反而在治病炼药方面得心应手、如鱼得水,之所以让乔戒也跟着训练,一则是想强身健体,更多的是将来万一有个危险,至少也能做到自保。老王头尚且需要观察几年才能得此判断,而眼前的这个欧阳俞枫才刚刚熟识不到五日,竟得出与老王头一样的结论,当真是令乔木刮目相看,震撼不已。
“那在下就释然了,还有一事,从今日起我们就是一家兄弟了,日后可否不要喊我欧阳先生,你若不嫌弃,可直接喊我俞枫大哥。”欧阳俞枫正色道。
“爷爷教育我们要以礼待人,这样万万不可啊。”毛子说道。
“欧阳对于我而言,只是一个不愿提及的姓氏而已。”欧阳俞枫剑眉微皱。
“俞枫大哥,以后请多关照。”乔木很是机灵,双手抱拳,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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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不远处的药房内,乔戒正满脸委屈的嘟囔着,“墨墨姐,你下手也太狠了吧,我只是一时激动才喷出来的,绝对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觉得刚才若是故意为之,此刻还能端坐在这里吗?”墨墨厉声说道。
“没事,把这些药涂上就不疼了。”此刻旁边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和蔼的哄劝道。
夏婆婆也是一头银发、满脸皱纹,但给人留下的印象却与老王头截然不同。两人站在一起,人们会毫不犹疑说她是一位优雅涵养的大家闺秀,而他则是一个猥琐邋遢的老乞丐。但相比于老王头暖暖的眼神,夏婆婆虽然也颇为慈善,但眼底深处偶尔还会飘过几缕阴冷。
“夏婆婆,你确定吗?墨墨姐下手这么狠,你看我这脸,都快肿成猪头了。”乔戒委屈的抱怨着。
“没事的,放心吧,我保证涂完之后,你还是一个帅小伙儿。”夏婆婆安慰道,一张满是褶子的老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哇,这么厉害啊,快给我涂。”乔戒催促道。
随着浓稠的药剂涂在红肿处,一阵沁人心脾的清凉感传遍全身,乔戒忍不住哼哼起来,一旁的墨墨笑骂道,“说你是猪,你还叫上了。”
“墨墨姐,你不知道这有多舒服,不信你把自己的脸打肿后,让夏婆婆给你上上药。”乔戒一脸坏笑。
“你是不是又皮痒痒了!”墨墨再次将玉手捏的噼啪作响。
乔戒缩了缩脑袋,赶忙岔开话题,“夏婆婆,这是什么药啊,这么有效。”
“这药名叫寒肤露,是治疗皮外创伤的良药,制作过程倒也不复杂,只需将松耳草和醍醐花捣碎了,配上玲珑果的汁液,哦,最后再加上一点点鼻耳熊的鼻涕。”夏婆婆笑道。
“啊。。。还有鼻涕啊。。。好恶心!”乔戒哇哇的大叫着,一旁的墨墨则满脸的幸灾乐祸。
“小戒啊,听墨墨说以后你要跟着我学习炼药之道了,在正式开始之前,有三件事情我一定要提前告诉你,希望你牢记在心。”夏婆婆收起笑容,认真严肃地叮嘱道。
乔戒闻言,立刻挺直腰板正色道,“婆婆请讲,我一定谨记在心。”
“第一条:世间绝对不存在能医治百病的灵丹妙药。第二条:世间也绝对不存在无药可解的绝世毒药,就连至毒的鬼见愁都能通过一些珍贵的药材熬制出解药来。至于第三条嘛,炼药师的修炼过程虽不如习武般艰辛,也不如摄念般凶险,但却是最为枯燥乏味的,每日不仅要跟无数的草药打交道,还要牢记每一种药材的药性、制药的配方、熬制的时间和火候,这些都是无比繁琐的,没有好的定力根本做不到,很多人忙忙碌碌一生,最后也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江湖郎中而已。在你确定走这条路之前,希望你一定要考虑清楚。”夏婆婆说完后,便认真的看着乔戒,等待着他的答复。
“呃,我也一直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在武学上有些力不从心,完全没有我哥跟毛子哥那样得心应手。可能是我在这方面没有天赋吧。”乔戒托着下巴,皱眉沉吟道,“既然以后要学习炼药,那我就立志成为一名炼药大师!”说到最后,乔戒的语气愈发的坚定起来。
“小戒啊,虽然你我初次见面,但婆婆却把你当孙子看待,有些话你不要怪婆婆说的难听。”夏婆婆和颜悦色的说道,“不管是习武也好,炼药也罢,天赋如何,绝不是制约你成就的唯一因素。修炼初期刻苦与勤奋决定了你成就的高低,而不是天赋。等到了修炼的中后期,天赋秉异者才渐渐开始崭露头角。若是你想成为世间少有的炼药大师,则还需要一个必不可少的条件——血统,我们也可以称之为姓氏。”夏婆婆的语速极为缓慢,可以用一字一句来形容,“你刚才说自己习武时力不从心是天赋有限,我觉得那只是借口,其实是你没有两位哥哥刻苦和用心,不要以为弃武从医就能偷懒,炼药的艰辛和枯燥比习武要难上百倍,想精通此术更是难上加难。”
“唉,纵使我再努力也没机会啊,您刚才也说了,最重要的就是血统,我姓乔,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姓氏。”乔戒如泄气的皮球般趴在木桌上,刚才还直挺挺的腰板也弯了下来。
“不拼一把你怎么知道?难道你想就此平平庸庸过一辈子?”夏婆婆笑问道。
“呃。。。”乔戒陷入了沉思,夏婆婆也不催他,就这么静静的等着他的答复。
终于,乔戒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语气坚定的说道,“我要努力学!我的目标就是成为炼药大师!”
“噗!”的一声响从乔戒身后传来,欧阳俞墨发出一串怪笑后便翩然离去,显然认为乔戒是在痴人说梦。
夏婆婆则很看好乔戒,一边鼓励着,一边抛过去一本足有一尺厚的无皮旧书,上面落满了灰尘。
“既然决定了,那我们就开始吧!喏,先从这本书看起。”
乔戒原本坚定的神情瞬间被愁云挤满,他磨磨唧唧的打开书本,发现满纸都是小若蚊蚋的小字,多处纸张还有残页,当下内心已然崩溃,正想再说些什么,看到夏婆婆期待的眼神后,便无奈的埋头苦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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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贤仁城内,昏暗的房间里,老人依旧坐在木椅之上,只是脸上的灰气似乎更加浓重,旁边桌子上放着一枚圆形玉佩,古朴的小字刻满了整个玉壁,玉佩旁边放着半截蜡烛,此刻正静静的燃烧着,豆大的火焰悬在蜡头上空一寸有余,远远看着甚是诡异。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还是什么都查不到吗?”苍老的声音幽幽的从老人口中传出。
“已经有些眉目了,正加紧追查着。”
老人面前不再是跪着三位黑衣人,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白衣偏偏的男子,他皮肤白皙,衣着华丽,只是站在阴影处,看不清脸上的容颜,刚才的话语正出自他的口中。
此刻这位男子正拿着折扇,悠然的扇着,似乎对老人毫无忌惮之色。
“详细说。”能感觉到老人淡淡言语之下,刻意压抑的激动心情。
“全村中巫毒而亡,毒药来自南疆。”白衣男子淡淡的说道。
“好,既然找到了线索,那你就查下去吧。”老人说完,冲白衣男子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
白衣男子毕恭毕敬的行了一个礼后,便消无声息的离去了。
待白衣男子的身影刚刚消失,一位侍女便如鬼魅般出现在老人身旁。
在侍女的搀扶下,老人慢慢的站起身来,似乎是询问侍女,又似乎是自言自语道“他说的话是真的吗?”
侍女闻声娇笑道,“这还能有假,他可是您的儿子呀。”
“是啊。。。他是我的儿子。”老人嘴里嘟囔着,在侍女的搀扶下慢悠悠的向里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