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厅新任厅长骆玉赋上午十点左右到达清山县。

省厅综合处提前通知，说骆厅长不让他们到国道边迎接。

以往省里领导来太行，地方官员出城迎接是不成文的规矩。可现在省厅领导换了，作风也变了，不让迎接，当头一炮，朱其昌有些看不明白，但也不敢多想，只好在清山县局门口等着。

过了一会儿，秦基凡看见一辆晋西牌照的黑色丰田4700开了过来，赶紧和朱其昌说：“骆厅长来了。”朱其昌神色一紧，又往前走了两步，松开了原本背在身后的双手，规矩地贴在大腿两侧。

骆玉赋从副驾驶座位上下来，朱其昌走上前，面带笑容，和他握手。

骆玉赋见朱其昌没有带其他班子成员过来，便说：“朱局长，你这样做就对了嘛，我这次来就是专题调研基层建设的，咱们轻车简从，不要搞得人匹马夫，兴师动众。”

朱其昌赶忙笑着说：“是，是。骆厅长，那咱们先上楼吧。”

朱其昌给骆玉赋介绍了清山局长赵顺昌。赵顺昌一路躬着腰、带着笑，领着省、市两级领导到了会议室。

骆玉赋等众人都坐好后，便对赵顺昌说：“赵局长，我这次下来，主要是想了解各地基层建设方面的情况。你也不必念稿子，咱们随便聊聊，先请你汇报一下有关工作情况，有什么好的做法经验以及问题和困难都可以说出来，对省厅的工作有什么意见和建议也可以大胆地提出来。”

赵顺昌连忙说道：“好，那我就先给骆厅长汇报一下我们清山县局的工作。”

赵顺昌清了清嗓子，以十分洪亮的声音说道：“我们清山县地处青峰山最北端，国土面积一万五千平方公里，整个区域可以用‘三面环山、一路通川’来形容，就是北、西、东三面被群山包围，只有南面一条国道通向太行川。全县人口五十七万，其中城区人口三十七万，农村人口二十余万。去年人均国民生产总值达二亿五千万元。全县有二十一个乡镇，其中……”

赵顺昌按照骆玉赋的要求，脱开稿子，洋洋洒洒地汇报了十几分钟。

常乐瞧见骆玉赋的脸色很平静，不见喜也不见怒。倒是朱其昌的脸色不太好看，瞪了赵顺昌一眼，示意他快点进入正题。可赵顺昌眼睛只顾盯着骆玉赋，根本没有看到朱其昌的提醒。

这时，只见骆玉赋大手一扬，示意赵顺昌停止汇报。赵顺昌正说得上劲儿，见骆玉赋不让他说了，一下愣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

骆玉赋仍旧平静地说：“赵局长好口才，脱稿讲了一刻钟，一点都不带停顿。但是，”他话峰一转，接着说：“我怎么光听你介绍清山的历史沿革、经济状况、人文风光，却没有听到有关县局开展基层建设方面的一个字？我到这儿不是听你们汇报清山县政府方面工作的，我只是想听你们清山县局的工作，不知你们搞明白没有？”

骆玉赋连发两问，问得赵顺昌的脸刷地一下红了，朱其昌的脸却是由白里带青。

骆玉赋继续说：“最近，省厅大力推进基层建设，提出了‘十个一流’的五年规划任务，你们是怎么落实的呢？”

赵顺昌知道市局转发过省厅开展“十个一流”基层建设的文件，可因为市局也没提什么明确要求，他以为这又是新领导在搞形式主义，所以根本没有在意去抓。

骆玉赋见赵顺昌不吱声，便侧过脸对朱其昌说：“下一步怎么安排？”

朱其昌被问得有些慌张，忙说：“原计划去看城区一个大所。”

骆玉赋随手把笔记本合上，说道：“那汇报就到这儿，咱们看所去。”

朱其昌趁骆玉赋转身往出走的时候，狠狠地瞪了赵顺昌一眼。

赵顺昌上车的时候，衬衫后面已经被渗出的汗水打湿了。他对司机说了一声：“赶快，去北山所。”

几辆车到了北山所，见所里的人早已列成两队，鼓掌欢迎。

朱其昌下了车，第一眼便朝着骆玉赋瞧了过去。只见骆玉赋盯着两列迎接的队伍，眉头皱了一下，脸上似有不悦。

朱其昌赶紧回头对秦基凡说：“你赶快和赵顺昌说一下，接下来不要安排列队迎接。”秦基凡听后，立即过去和赵顺昌说了。

北山所办公楼是今年新建的，是一处独栋三层楼，外形很气派。

骆玉赋边看边问，了解得非常细致。等到了二楼办事大厅的时候，他不解地问：“为什么要把办事大厅放到二楼呢？群众来办事情，还得跑上二楼，多不方便。”他摇摇头，继续往下看。赵顺昌的额头又冒出汗来。

骆玉赋在办事大厅里里外外转了一圈。他用手摸着用大理石材质做成的办事柜台说道：“你们看这个柜台，像我这样的个头站到这儿都快到胸脯了，可以想像，如果个子再低一些的人站在这里会是什么样子。还有这些椅子也太高了，群众过来还得踩着下面的钢圈才能坐到椅子上。我们的一切服务设施要从方便群众出发，要体现人性化。这们是政府机关的办事大厅，不是酒店里的吧台。”骆玉赋说话的语气明显比之前重了些，显然是不满意了，朱其昌更是恨不得上去踹赵顺昌一脚。

常乐心里突然想到：“赵顺昌和朱其昌名字里都有昌，本来他应该顺昌，可现在看来却变成了逆昌了。”不过他觉得此刻想这些没有什么意思，同是太行人，谁也想着能让省厅领导满意、高兴啊。

骆玉赋正要上三楼，这时，他突然听到一楼门口传来吵闹声，便停下脚步，转身往楼下走去。

朱其昌马上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他们走到一楼，只见门口聚焦了十几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叠纸，推搡着要进来，所里几个人正拼命地把他们往外推，阻止他们进来。

“住手！”骆玉赋大喝一声，几步走到跟前，厉声质问所里的工作人员：“你们干什么，快让开。”那几名工作人员见状，吓得赶紧让开，外面的人趁机涌了进来。

骆玉赋看着站在最前面的一个人问道：“你们有什么事就和我说吧。”

站在最前面的那人把手中的资料递给骆玉赋，说道：“我们都是外地人，到清山县来投资做生意。现在我们在其他部门已经办完了审批，没想到在你们这里被卡住了。我们都来了十几趟了，可你们的工作人员每次都说缺这缺那，让我们回去补。我们好不容易补齐了手续，又让我们等着，我们一等就是十来天。现在审批手续办不下来，银行那边就不给批贷款，我们都快急死了。”那人越说越激动，连声音都带着哭腔。

骆玉赋憋了一上午的火，此时再也控制不住，终于爆发出来。他回头看着赵顺昌，怒气冲冲地说：“我命令你，现在就给他们办。上班时间批不完，加班加点也要办。”说完，扭头走出门外，再也不看了。

朱其昌赶紧快走几步，去追骆玉赋。骆玉赋拉开车门，上了车后，回头对追上来的朱其昌说：“直接吃饭。还有，把这个所长给我免了。”然后便关上了车门。

朱其昌咬着牙对赵顺昌说：“你到我车上来。”

赵顺昌一上午不知道出了几身冷汗了，他坐到霸道车后面的时候，常乐明显感觉到了他身上的汗臭气。

朱其昌对赵顺昌说：“你带路，直接到饭店。”

赵顺昌嚅嚅地问道：“朱局长，我们中午安排‘五朵金花’表演歌舞，你看……”

“都什么时候了，还安排这些，真是看不开形势，蠢货！”平时很有修养的朱其昌，这时也急得骂人了。

赵顺昌见朱其昌气得骂人，赶紧闭嘴。

午饭的气氛很沉闷，甚至有些压抑。骆玉赋光吃饭不说话，朱其昌也不敢多问。

由于没有上酒和安排别的节目，这顿午饭仅用了半个多小时便结束了。

一行人回到酒店午休。上楼之前，朱其昌悄悄问陪同骆玉赋一起过来的马贵处长：“马处长，你抽空问一下骆厅长，咱们下午几点出发，好不好？”

马贵说：“好的，一会儿我给你发短信。”

常乐也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加了一晚上的班，又跟着走了一上午，实在困得不行，连衣服都懒得脱，倒头便睡。

常乐刚刚睡着，猛地便被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惊醒。他还没缓过神来，又听见楼下震耳的鼓乐声音，心想：“今天怎么这么点儿背（不走运），倒霉事一件接着一件。”

常乐赶紧穿好鞋，走出门外。

秦基凡和朱其昌已经在走廊里站着，面色焦急。

这时，只见赵顺昌气喘吁吁地顺着楼梯跑了上来，和朱其昌说道：“朱局长，我们刚才和酒店交涉过了，人家正在办婚宴，说啥也不肯让乐队停止演奏。这该咋办？实在不行，我让人把电停了。”

朱其昌脸色煞白，气愤地说：“搞好接待工作全凭细心，都是你们考虑不周，影响领导午休，现在又凭什么停人家的电？”

赵顺昌无话可说，只好耷拉着脑袋，赶紧下楼去了。也不知他使了什么办法，十几分钟后，响得震天的鼓乐声终于停止了。

常乐又抓紧回房间补了一觉。两点钟的时候，手机闹铃响了，他赶紧起来，到卫生间洗脸。

他拧开水笼头，却不见出水。又试了试淋浴喷头，也没有。他心想：“今天真是邪门儿了，难道这老天爷非要把太行弄出点事来才罢手吗？”

常乐赶紧拉开门，来到走廊一看，只见不远处，省厅马处长站在那里，赵顺昌亲自端着一盆水，后面跟着牛海，手里拎一个大暖壸，朝着骆玉赋的房间走去。

过了一会儿，朱其昌看见骆玉赋走出了房间，便赶紧迎了上去。

骆玉赋脸上倦容显现，上午连着赶路，中午接着被婚宴搅得没睡好，想擦把脸精神一下，偏偏又停水，心里不禁对朱其昌的安排有些不满。虽然他没有对朱其昌明说，可他毕竟是顶头上司，给个不太好看的脸色，就足以令他们不安和害怕了。

朱其昌怀着不安的心情跟在骆玉赋后面，常乐发现他的脸色更白了，走路的姿态很局促，不似以往那般从容和淡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