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
一个闷热潮湿的盛夏夜晚,一片青翠的竹林旁边。
三个少年一字排开,笔直的倒立在巨石之上,双手撑地,两腿微曲,高高翘起的脚掌上放了一口巨大的水缸,缸里满满的盛着清水,似乎稍有震颤就能随时溢出。
细看那三位少年,他们皮肤黝黑、身体略显单薄,套在身上的衣服虽然破旧却异常的干净。瘦弱的身躯竟能顶起如此巨大的水缸,在旁人看来实在是匪夷所思,但他们似乎早就习以为常。此刻,三人正惬意的闭着眼睛,微微的打着鼾,时不时摇摇脑袋,赶跑耳边的蚊虫。
一阵微风吹过,只听“嗖嗖嗖”三声异响,紧接着三根竹签从竹林深处突然飞出,如离弦的利箭射向三人,而此刻三人正背对着竹林,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临近。
就在竹签距离三人一尺有余之时,少年们十分默契的几乎同时将脚上的水缸高高踢起,继而就地一滚,轻松的躲开了偷袭的暗箭。
待水缸再次落下时,三位少年已双手撑地,两腿微曲,只听“咚”的一声响,巨大的水缸稳稳的停在了少年们的脚掌之上,缸里的水不安分的荡来荡去,却没有溢出半滴。
危险似乎还没有结束,缸里的水刚刚平静下来,便从四面八方飞来了无数的鹅卵石,个个有拳头大小,如一张快速收缩的大网,将三人困在其中。
面对越收越紧的“石网”,三位少年竟没有丝毫惧色,只见两个稍年长一些的少年将各自脚上的水缸向前一踢,第三个少年心领神会的就地一滚,仰躺在地,伸出左右两手,稳稳当当的接住了飞来的水缸。
与此同时,刚刚踢出水缸的两个少年此刻已严阵以待,一前一后将第三位少年夹在中间,面对飞速袭来的“石网”,两人迅速将上衣脱下后,在身前快速的挥动着,转眼间就形成一个小型的“圆盾”,只是与石块相比,圆盾显得弱不禁风,一碰即溃。
石块越来越近,在与“圆盾”碰触的一瞬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之前还速度极快的鹅卵石如一只只断线的风筝般,纷纷掉落在地。而“圆盾”依旧安然无恙的挡在少年的身前。
等到再也没有石头飞来之时,三位少年又重新倒立在翠竹旁边,双手撑地,脚顶水缸,不一会,就传来了轻微的鼾声,似乎刚才的激斗只是一场寻常梦罢了。
清晨,山间渐渐热闹起来,鸟儿的啼鸣声和老王头的叫骂声混在一起,响彻整个山头。
“你们这群兔崽子,昨晚又折腾什么!整的满地都是碎石头,快打扫打扫!”老王头牵着一个小男孩,远远的叫嚷着。
“好的,师父。”三个少年恭敬的齐声回答。
十年了,毛子、乔木都已经长成翩翩少年,可能是经常在阳光下练武的缘故,两人的皮肤都被晒成了古铜色,粗糙的手掌上布满了细小的伤痕和硬硬的手茧,头发乱糟糟的蓬在脑袋上,下巴周围胡子拉碴,皱巴巴的衣服上布满了补丁,胡乱的挂在身上。但细细看来,两人竟长得相当英俊,鼻梁高挺、大眼浓眉,如果换身行头简直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
反观乔戒,十年光阴除了让他的个子突飞猛进外,容貌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是长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皮肤相较于两位哥哥也要白嫩许多,一看便知平时练功时没少偷懒。
待老王头走近后,三人齐刷刷的行了个礼,毕恭毕敬的喊了一声,“师父,您早。”
“嗯,水缸里面的水洒出来了吗?”老王头问道。
“一滴未洒。”三人齐声回答道。
“不错,不错。”老王头在水缸旁边仔细检查后,突然说道,“今天你们三个就算是出师了,我也教不了你们更多了。”
老王头突如其来的言语着实让众人大吃一惊,只是他们已不是十年前的孩子了,虽诧异万分,但却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惊讶的看着老王头,等他继续说下去。
只是老王头还未开口,便听到一旁的小男孩儿嚷嚷道,“师父,出师什么意思啊?”
这个孩子似乎比同龄人要瘦小许多,那张羸弱的、略微苍白的脸庞上有一双满是好奇的大眼睛,一头乌黑的、精心打理过的头发显得一丝不苟,身上的穿着也比其他三人讲究许多,崭新的没有一丝皱纹的小外褂是用上等的面料做的,看着既鲜艳又柔软,一双厚底布鞋一尘不染,与对面三位哥哥脚上的破草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老王头似乎很溺爱这个孩子,低下头去,耐心解释道,“出师的意思就是三位哥哥要出去闯荡,不能在山里陪我们玩了。”
“不嘛不嘛,我不想哥哥们离开我。”小男孩撒娇道。
“小羽,这是我刚做的弹弓,你去林子里打只鸟,帮我试试好不好用。”老王头哄骗道,变戏法一般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弹弓。
“呀,弹弓!”小男孩儿高兴的跳了起来,“但是你不许让哥哥们走!”乔羽似乎特别不希望看到哥哥们离开,虽看到弹弓玩心大起,但临走时还不忘叮嘱一句。
“好好,你去玩吧。”老王头慈爱地摸了摸小乔羽的脑袋。
看着乔羽远去的身影,众人的嘴角都带着淡淡的微笑。
“你们几个可以出师了。”直到乔羽消失在树林后,老王头方才又重复一遍。
“师父,我们还想跟您学。。。”乔木说道。
老王头摆了摆手打断了乔木的话语,似乎心意已决,没必要在讨论下去。
“我已经教不了你们什么了,该学的武艺你们都已经学会了,剩下的就靠你们自己了。”老王头似乎也不舍得徒弟们的离去,表情虽颇为惋惜但语气却异常的坚决。
乔木知道老王头的倔强脾气,知道再纠结下去没有任何意义,转而问了一个更加实际的问题,这个问题已经在他的心头萦绕许久了。
“师父,十年来我从您的藏书里学到很多武学、人文、地理方面的知识,可有个疑问却一直困扰着我。您所有藏书中的记载几乎都在二百年前戛然而止。不知是书中的作者对此一无所知还是不敢触碰?”乔木的表情显得十分谨慎。
老王头听完却没有迅速回答,两眼如秋水般不起一丝波澜,过了良久,方才唉叹一声,“这个问题我虽然知道原因,但现在还不是告诉你们的时候,等时机成熟,自然会让你们知道的。”
跟随了老王头这么多年的三兄弟自然能看出其中的端倪,正要详细询问,老王头却挥了挥手,似乎不愿多谈,只闷闷的说了句,“你们快走了,去多陪陪小羽吧。”
说完,便拿起树下的鱼竿向河边走去。
难得师父放了假,乔木三人带着小乔羽在林间嬉笑打闹了整整一个上午,打斑鸠、捅蜂窝、挖螃蟹,四个人玩的是不亦乐乎。
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一转眼就已经日上三竿了,兄弟几人便开始张罗起午饭来。
大家心里都知道,这是众人的最后一顿午饭,故而心情沉闷、气氛凝重。
“小羽,我之前在山上看到一群小狼崽,我们改天抱一只过来给你养,好不好?”老王头试图活跃气氛,便率先开了个话头。
“哇,小狼啊,我最喜欢小狼了!”小乔羽高兴的跳了起来。
“小羽,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就回山上看你,我们不在的时候,你要听师父的话,明白吗?”乔木还是有些不舍,拉着小羽的手不住的叮嘱着。
“好好,回来的时候,记得要带好吃的,我要吃炸青蛙!”乔羽高兴的说道,丝毫没有注意“炸青蛙”三个字一说出口,几位哥哥脸上怪异的表情。
十年了,自从乔丰离开大家已经十年时间了,这十年间除了相传有雪怪出没的内山没有寻找之外,众人已将周围的外山上上下下搜索了不下十遍,但仍旧一无所获。每年秋末冬初的时候,似乎是忌讳着什么,老王头再也没有提议要去莆茵冰城采购粮食,兄弟几人也从未要求过,师徒双方十分默契的没有再提起“乔丰”二字,小乔羽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哥哥。
午饭过后,乔羽又蹦蹦跳跳的跑出去玩了,老王头也懒洋洋的躺在树荫底下,显然在为午睡酝酿情绪。
“你们明早就走吧。”老王头眯着眼睛,突然从嘴中蹦出这么一句话。
“啊,这么快。”毛子不舍的说道。
“既然教不了你们,徒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早些去外面闯荡闯荡是好事。”老王头语气淡淡。
“是。”虽然心中万分不舍,兄弟三人还是毕恭毕敬的点了点头。
“临走前我想再考你们一个问题,可好?”老王头今天似乎特别客气,连问个问题都要征求徒弟们的意见,这在之前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师父请问。”三人异口同声,静静的等待着老王头的问题。
“你们觉得当今最厉害的是什么?”众人万没想到,老王头竟然抛出这么个虚无缥缈的问题。
迟疑片刻后,乔戒率先开口。
“绝世武功!”
“不对。”老王头一反常态,并没有因为乔戒答错了而责骂他,只是微微的摇着头。
“九天神兵。”毛子思索下,紧接着说道。
“也不对。”老王头依旧摇头。
“权势?”乔木眉头紧锁,缓缓吐出一句话后,又赶忙改口道,“不对,应该是夏侯家的族长!”
虽说当今大陆被夏侯、司马、轩辕、欧阳四家所把持,但真正论起实力来,夏侯家称第二,绝没人敢称第一。
“还不对。”老王头摇了摇头,终于睁开了眼睛。
“这个问题没有准确答案。”老王头幽幽的说道。
众人哑然,以为老王头又在开玩笑,可看他的表情却一点也不像。
“我个人认为,当今最厉害的不是绝世武功,也不是九天神兵,更不是什么族长之位。而是。。。人心!”老王头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心脏,虽然他说此话时音调平淡至极,但任谁都能听出那平淡声音的背后,是何等的悲凉与哀痛。
“人心?”乔戒不解的问道。
“以后你们慢慢就明白了。你们还年轻,很多道理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自然就想明白了。”老王头悠悠的说道,话刚说完,他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又紧接着加了一句,似乎是给徒弟们说的,又似乎是自言自语,“想不明白也好啊!这世间有多少人就这么糊里糊涂、简简单单的过了一辈子,不也挺好嘛。”
兄弟几人听后面面相觑,今天的老王头着实有些令人搞不明白。
“你们三个此番外出切记要低调行事,万不可仗着自己会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就欺负别人,需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师父,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们几个什么秉性您还不知道吗?我们不被别人欺负就不错了。”乔戒嚷嚷着。
老王头满意的点了点头,重新闭上眼睛,不紧不慢的说道,“没有我的监督你们也不能偷懒,要持之以恒。这世间除了武道还有其他诸多异术,北境的炼药术,中原的拓卜术,南疆的巫蛊术,还有那传说中的摄念术等等,你们现在所看到的只是冰山之一角,沧海之一粟,万不可自高自大,明白吗?”
“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这个温馨而恬静的午后,师徒四人在苍松下聊了许久许久,叮咚的泉水声,清脆的鸟叫声,乔羽的嬉笑声交织在师徒周围,仿佛时间凝固在了这一刻。
次日清晨,银杏树下,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静坐在一块巨石之上,若不是这位老人实在太过邋遢,用鹤发童颜四个字形容再贴切不过了。
巨石之下,三位少年跪在地上,恭敬的行了三个大礼后,齐声说道,“多谢师父十年来的养育之恩,弟子没齿难忘。”
“起来吧”老人眼中噙着泪水,朗声说道,“还有一事,我务必要告知你们,今日一别日后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万不可说我是你们的师父,也绝不能说你们是三关村里的人,切记切记。”
“弟子谨遵师命。”
“好了,去吧。”说完,老人便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三位少年最后又深深的看了老人一眼,方才恋恋不舍的向山下走去。
望着渐行渐远的三个人影,老人轻声叹息,“南宫,唉,南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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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即将进入新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