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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2017-03-27发布 3851字

第一百六十章

我沉默着画着早梅,一言不发,一时间我们三个人都没有说话,仿佛各自怀着各自的心事一般,然而也就只有我知道,我们各自的心事恐怕都不简单。

“今日除了去江府,还去了哪里?”

父亲的话低沉着传了过来,我微微一怔,低着眸子一心画着自己的画,并不打算搭腔,我总不能说自己和沐寅去逛窑子了吧?

所以我还是选择不说话。

虽然我机灵地不说话就以为没事了,但是沐寅不同啊!他这个老实孩子却总是喜欢说实话的:“回义父的话,百忧阁。”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我几乎能想象出来自己已经死得很难看了,我还记得自己以前不懂事的时候去逛窑子后父亲大发雷霆的样子,那简直是我一生中最可怕的噩梦啊!

我战战兢兢地等待着父亲来责骂我的时候,同时心中也在不停地抱怨着沐寅这个猪队友,简直不能太拖后腿了有没有!

然而我正处于不安的状态的时候,父亲却是什么都没有和我说,眼角余光瞥向父亲时,却发现他一步步地朝着沐寅的方向走了过去,我一时间竟然不能明白这是为什么了。

忽然间一声脆响在耳边炸开,我愣怔在原地仿佛不敢置信,然而此刻沐寅微偏着的头昭示着我刚才看见的事情并不是假象,而是真真切切的。

父亲刚才打了沐寅一巴掌!

这让我很是震惊,平日里的父亲对我是很严苛的,可是对待沐寅他们总归是比我要好的,而且不止好上几倍,今日一听见我和沐寅一起去逛窑子了,他却没有责问我,倒是直接动手揍了沐寅,这很让我感到奇怪。

我瞧着沐寅偏过去的头缓缓抬了起来,一种自己的面上也很疼的既视感迎面而来,我下意识就停了手中的笔,动了动脸上的肥肉。

“你带着她去那里做什么?你想干什么?”

父亲的话突然变得很是凌厉,像是一把匕首一样,狠狠地直刮了过去,我不能明白父亲为什么这么大的反应,我看了看沐寅,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我于是出声试图分担一些父亲在沐寅身上的怒气,道:“父亲,是我要去的百忧阁,我们一起去的。朝中的事,需要在那种地方……”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父亲的一声冷哼给打断,他转头冷冷地看着我,我被他的眼神吓着了,他的眼神好像是在告诉我,我说的话是个多么拙劣的谎话一般。

“你的人的事情早就已经在江府解决,事情也得到了缓解,而你们商议的结果当也是早就说好了的,怎么会忽然去那个地方?”

父亲冷笑了一声:“更何况,那地方你根本就不可能去。”

手中的梅花已经成形,我提起笔细细的描绘着,然而听见这句话之后成功地呆了呆,我几乎是立即诧异出声,道:“为什么我不可能去百忧阁?”

父亲听了我的话,没有什么表情,好似也不担心我会继续追问下去,旋即他只是看了眼我手下的画,淡淡地道了一句:“别毁了我的画,孩子。”

我嘴角一抽,瞬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他的画技也就这样了,若不是我来完成后半部分,我根本就不怀疑他的画本来就是毁了的。

我抬起眼来,小心地问了句:“不知道父亲所说的毁了是哪种程度?”

我想,如果是达到他的那种程度,那我就放心了,因为我不动,这画也是被他自己毁了。

只听父亲的话缓缓传来:“画你的。”

我“哦”了一声,没有继续说话了,但是我更关心另外一件事情。

我瞧着沐寅脸上渐渐出现的红痕,心中很是复杂,如果说父亲是单纯的因为沐寅去了窑子这样的地方生气打他,我倒是可以理解,但是这件事发生的几率又不大,毕竟沐寅不是我,父亲根本就不会这么严肃。

但父亲就是这么动手了,所以我很是奇怪,心里头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又或者说是父亲对沐寅动手的原因根本不是我想象的这样简单,我现在最害怕的事情就是,事情超出了我原有的预料,这让我很崩溃。

我尝试着开口问道:“父亲知晓百忧阁是什么地方吗?”

我的问题自然没有得到回答,父亲几乎都没有看我,他直接走到了沐寅的面前,眸子直直望向沐寅,我看不清父亲眼里的情绪,可我却知道,那里面一定蕴藏着不一样的情绪。

沐寅低垂了头,低声开口:“义父,寅儿知错,可寅儿不后悔。”

我没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突然间觉得自己从未有过的苍白无力,父亲回过头来瞧我,我没有来得及收回视线,便就这么和他对视了个正着。

“知道我为什么不避讳你吗?”

父亲的声线带着丝丝的无可奈何,我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道,然后他接着道:“因为我知道,寅儿带着你去了那里,按照你疑心多虑的性子,一定会有所考量,或者是怀疑,接着你就一定会想法子弄清楚一切,只要你一疑心,便会不计后果地想要知道结果,那么我再避讳着你,就根本于事无补。”

我点了点头,我一直以为父亲只是对我严苛,但从未真正理解过我,却没有想到,他竟是这般了解我的性子了。

我静静地等着,等着父亲将接下来的事情告知于我,这一刻我竟是有那么些平静,仿佛之前进来时带着的那些忐忑忽然之间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宋晔漓,你去看看他吧。”

半晌过后,父亲终究道出了这么一句,他叹息出声,仿佛不愿意回想往事一般,可我却已明白,这已经是他能告诉我的极限。

我不由得开口道:“宋晔漓?他是谁?”

当这个名字从我的嘴里说出来时,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如狂风暴雨骤压而来,仿佛这个名字已经从我的嘴里说过几千遍几万遍一样。

宋晔漓。

那是冰儿口中的晔漓哥哥,他究竟是谁呢?瞧着冰儿和莲方看见我时的样子,还有她们口中的那些奇怪的话,直觉告诉我,我以前一定认识他,并且关系还不一般。

最重要的是,我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开始感到忧心了,毕竟人的记性不会无缘无故缺失一块的,如果我的这段记忆莫名其妙不见了,在这样尔虞我诈的深宅里头,定然是有见不得人的秘密埋藏在里面的。

“你不会记得他了,因为当年,我给你喂了百石散。”父亲的话低低地在我耳畔传来,我心里一惊,却是不动声色,父亲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百石散,能抹去人一段记忆的药,不用想我当也知道,这药只有云山上有了,季泷,他也知道这些事吗?

所以我并非是摔着脑袋了导致失忆,而是因为药物的作用迫使我忘记了一些往事是吗?

我冷冷地笑了一声,父亲不会无故给我吃这样的东西,他不希望我记得这一段,我忽然间不想知道这件事了。

“父亲希望我忘记这一段,我现在也不想记起来了,父亲不要说了,我不要听了。”

我缓缓开口,似是经过深思熟虑一般道,沐寅在一旁望着我的眼神中带着痛意,我努力忽视他望着我的视线,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旋即我勾勒出最后一笔,画作已成,我放下手中的狼毫笔,急忙起身拉着沐寅准备出去,道:“父亲,我们先走了。”

沐寅被我拉着,动作迟缓地愣了愣,我心中急切地想要离开这里,几乎是硬拉着他准备离去,可是事情总是不随我的愿,我还是听见了父亲在后头的声线几乎残忍地朝着我砸了过来。

“宋晔漓,那个宋家的孩子,你去瞧瞧他吧,毕竟,是我们沐家对不住他。”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我还是听见了,我还是知道了一些事,这样的结果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从未觉得我会知道这些。

我停下步子,放开了沐寅,脑子里的零星片段忽然间涌现了出来,我记得沐寅之前带着我去看的那树藤,我记得冰儿的脸,还有莲方后来的声嘶力竭,我都记得。

我几乎颤抖着,沐寅看出来我的不对劲,上前来扶着我地身子,才稳住我不倒下去,我死死地抓着沐寅的手臂,再次抬起眼来的时候已经是猩红一片。

我几乎嘶哑着道:“当年,和我约定好,在木棉花开的时候,一起走的人不是你对不对?”

我的头疼得厉害,沐寅扶着我的手臂一僵,我瞧着他的面色,便知道我说的没有错了,我忽然间笑出了声来,原来我这么多年认为的事情都不是真的。

我跌跌撞撞地推开沐寅,旋即跑了出去,脑海里的画面一遍遍在回放着,旋即我的头越来越疼,逐渐没有了意识。

在黑暗来临之际,我陷入了无尽的昏睡之中。

我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我还是小时候,画画,知知,梦梦她们是被父亲抱回来的,当时我还正在院子里扑着蝴蝶,那时候的天空多蓝啊,我第一眼看见画画的时候,唯一记得的,就是她手臂上有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莲花形胎记。

那时候,与我玩闹的最为要好的,就是画画了,我们一同吃饭,一同上学堂,甚至晚上我做噩梦时都要搂着画画才能睡得着。

可是画面一转,我看见了一个男孩子被一群人推搡,被推倒的男孩子摔倒在泥泞里,他努力的想自己站起身来,可是却一次次倒下,身旁的人都在笑他,仿佛嘲笑着高高在上般的藐视一般。

人群中,男孩子忽然朝着我的方向看了过来,他的眸子像是天上的星辰,亮如白昼,那一眼,便将我沦陷了下去。

我鬼使神差上前递过去一只手,想要将他扶起来,他掺着我,一点点直起身来,他的身上都是泥泞,脏乱不堪,我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欺负他,可是在他站起来的时候,他对着我露出来的微笑足以温暖我整个心房。

他攒紧了我的手,仿佛呢喃:“我叫宋晔漓,宋太傅之子。”

画面又是一转,我瞧见父亲带着另外两个孩子来到沐府,那时候,沐寅已经长得很高,他望着我的眸子里带着好奇的晶亮,沐锦抱着她的剑站在一旁不爱说话,沐寅却总喜欢用着他的轻功欺负我。

我跑去找父亲告状,父亲却沉了脸说,功夫不如人,便只能被人欺负,就像宋太傅的儿子宋晔漓一样,懦弱得只能为人之下。

我当时并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与我说这些,可是父亲的话在说着晔漓的不好,我还是听得懂的,当时的我那样天真,我记得我不高兴地嘟囔着。

“晔漓以后有我来保护就好,我会变强,谁也不会再欺负他。”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曾流连过秦楼楚馆,风月之地再也不会找到我的影子,原来我努力上进,努力将自己变得更好并不是父亲的管教所致,而是因为那时候,我想要保护一个人。

木棉花开的时候,我已经及笄,那时候,我开心地告诉了宋晔漓我的身份,我是个女子,一个女扮男装的女子,原本以为他会惊讶或者流露出惶恐的神色,可是他没有。

他紧紧地抱着我,口吻是那样的开心,在花瓣纷纷的时候,我听见他说:“我知道,在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