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厅副厅长王汉忠听不惯李长贵说话咄咄逼人,便接了一句:“我们都是国家干部,要依法办事,你说这话,和地痞无赖有什么区别。”
李长贵长得人高马大,可实际上心眼却很小,挺要面子。他听王汉忠讥讽自己是地痞无赖,顿时感到受了侮辱。况且有这么多场面上的人物坐在这里,他分明感到自己受到了歧视。他的脸由白变红,由红变黑,一阵闷气立刻堵上胸口。突然,他感到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猛地剧痛,两眼一黑,便瘫倒在椅子上。
这下,坐在会议室里的人们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乱作一团。
何应超本能地去摇李长贵,试图让他清醒过来。只听一声大喝:“别动!”抬头一看,原来是张威。
张威快步绕到李长贵跟前,对何应超说:“他是不是有心脏病?” 何应超慌张地说:“是。”
张威对省厅一个作记录的年轻人说:“快打120。”然后把手快速伸进李长贵的上衣口袋里,找出一个小药瓶,看了看上面的说明,倒出一粒半边红半边白的药,挤开李长贵的嘴,用茶水送了下去。
许是药物起了作用,不到一分钟,原本脸色发黑、昏迷不醒的李长贵,脸色由黑转红,人也慢慢睁开了眼睛,但还是动弹不得。
张威让何应超他们帮忙,把李长贵抬起,轻轻放在会议桌上,在他头下垫了些文件袋。
过了十几分钟,医护人员推着推床上来了。经过一番专业处理,他们把李长贵抬到推床上,下楼赶往医院去救治。临走之前,救治医生说:“幸亏你们在现场采取了正确的急救措施,避免了病情进一步恶化,否则的话,就很危险了。”
众人听医生说罢,不由得把眼睛刘刷刷地看向张威,把个张威反而弄得不好意思。裴君也正盯着张威看,对他的临场表现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里暗暗记了下来。
常乐心想:“幸无省厅的电梯空间够大,否则,还真不知道怎么把他从九楼弄下去呢。”
众人眼睛只顾盯着李长贵,却没发现,秦佳悄悄走到会议室的角落里,打出了一个电话。
此时,大门外的干部们焦急地等待着上面谈判的结果。突然见一辆救护车开了进来,心知不妙。
很快,有人接到了电话。那人挂断电话,高声说:“弟兄们,上面的领导不是人,不仅坚决不同意给我们涨工资,而且还出口骂人,气得老李心脏病犯了,现在正在抢救。我们也不等了,咱们冲进去,一起找裴君要个说法,走!”
一百多号人开始往院子里冲,吓得十几个保安赶紧跑回了传达室。
人多力量大,电动门一下被扯开一个小口子,人们鱼贯而入。
上访人群冲进省厅一楼大厅,只见七八个人并成一排挡在面前。其中一个年轻人着急喊道:“老乡们,你们不要冲动。我也是太行人,我老家是清江的,现在领导们和你们的代表正在协商,马上就有结果了。请你们到外面等着,到时我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人群里有人高喊:“哪有你这种吃里扒外的老乡,你分明是从清江出来的叛徒,打他。”前面的人举起拳头朝他抡过去。年轻人一看不好,转身就跑了。其他几个人一看势头不对,也都四散逃了。
人们一看前面没有阻拦,便蜂拥着来到电梯跟前,准备上楼。有的嫌电梯慢,已经从步梯那边上楼了。
正在这时,电梯门开了,里面出来两名护士和一名医生,还有躺在推床上的李长贵。
人群一下子寂静下来,大家都瞪大眼睛看着李长贵。只听护士说:“大家快让开,救人要紧。”众人忙闪开一条道,让推床过去。
120急救车闪着灯、鸣着笛开走了。车上还跟着何应超和清江区局办公室主任。
一阵安静过后,有人又说:“我们现在都上楼去,如果他们不解决,那我们就把每间办公室都占了,住在这儿不走了。”
一会儿功夫,这一百多号人就像一款游戏里安放炸弹的场景一样,把省厅办公楼里只要没锁上的房间全都占满了。当然,也包括裴君的办公室,进去了十几个人。
裴君气得脸都绿了,他大步走出办公室,对身后的综合处长说道:“你打110报警,就说有人扰乱正常办公秩序,速来处理。”
朱其昌此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他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如果这件事情处理得不好,他的政治前途恐怕会很危险了。直到这时,他才明白,自己平时眼睛光顾盯着太行那一亩三分地,没有很好地下功夫在省厅拓展一些人脉。以至于现在出了事,竟然找不到一个为他说话的人。
二十分钟左右,七八名警察来到裴君办公室。为首一名警察掏出证件,亮明身份后,对上访干部们说:“你们涉嫌妨碍机关办公秩序,请立即离开这里。否则,我们就要依法处理了。”言外之意,如果这些干部不听警告,他们就要开始抓人了。这时,又有三四名警察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把住了出口。
这次上访,其他县局的人来得人较少,一见这种阵势,心知不能再乱来了。有的已经顺着墙角拐了出去,悄悄溜了。
秦佳开会时候喝了不少水,此刻竟然尿急得很,于是在楼道里左看右寻,想要去卫生间方便。管物业的人看见,没好气地对她说:“别找了,卫生间门都锁了,不能上。”
秦佳一听这话,感到又羞又气,撒泼的性子上来了。她怒斥物业的人说:“好啊,你们纯粹是在逼我们离开。你们不让我去卫生间,那我就在这里尿。”说完,迅速把裤子脱下,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在楼道里“涮涮”地尿了起来。
秦佳白花花的屁股露在外面,长长地尿了一道。可能真是尿急得憋不住了,她此时已经完全顾不上羞耻了。
管物业的那人是个男的,本想上前阻止秦佳这么做。可秦佳毕竟是个女人,而且已经脱了裤子,此时,就是借他个胆子,也不敢再上前去拉了。
秦佳的两只脚已经泡在尿水里。她尿完后,起身系好裤子,挪离原地几步,然后把两只鞋底依次在地板上搓了几下,便要离开。
那几位民警早就守在一旁,对秦佳这一非常过火地举动看得很清楚。他们走到秦佳跟前,一名民警掏出手铐,对她说道:“你是主动配合我们回去调查,还是……”
秦佳想起自己刚才的冲动之举,脸马上就红了,但又顾及女人的面子,便装作很硬气地说道:“走就走,难道我还怕你们不成?”说完就往电梯口走去。两个民警跟在了她后面。
秦佳下到一楼,刚从电梯里出来,便看见大厅里还有二十多名警察站着,郭金锁和另外几个人已经被围在中间,头都耷拉着。
李长贵和何应超都在医院,秦佳和郭金锁已经被控制住了。那些还在楼道里乱窜的人们群龙无首,很快被驱离办公楼。临近中午时分,绝大多数人已经去汽车站买票,准备回家了。
秦佳、郭金锁以及另外几个人被带到附近的派出所后,也没人来对他们进行询问。到了下午三点左右,便把他们放了。
秦佳给何应超打了电话,得知李长贵已经完全清醒,再观察两天,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可以出院。几个人一商量,再闹下去,对自己也确实没啥好处了,于是赶紧通知李长贵的家人赶来陪护。至于治疗费用,则要求全部由清江区局负责。
聂志清得知秦佳她们提出的条件后,心想:“只要你们赶紧回去,这点医药费又算得了什么。”当下便答应了。
聂志清想尽快了结此事,可有人却不这样想。
朱其昌被裴君叫到了办公室。
裴君的办公室刚刚被打扫干净,之前则是一地烟头和被翻看过又扔在地下的报纸,以及文件。
裴君脸色阴沉,眼睛瞪着朱其昌。朱其昌被盯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裴君手指向上一扬,对朱其昌说道:“对你们太行市此次上访事件,我已经和省厅其他领导进行了沟通,现在给你通报具体处理意见。第一,清江区现任局长稳控不力,推诿扯皮,上交矛盾,导致事态恶化,难以控制,造成十分恶劣的社会影响。省厅的意见是,立即免掉其局长职务。第二,此次上访事件的根源虽然在改革之前,但太行市局领导班子也负有管理不力,思想政治工作不到位的责任。因此,省厅决定,按照大规模上访事件一票否决的规定,取消太行市局领导班子年底一切评先评优资格。第三,根据省厅信访处的意见,太行市各级信访机构很不健全,这也是导致此次大规模信访事件爆发的重要原因。省厅要求,太行市局要尽快建立专门信访工作机构,保证有人抓、有人负责,把矛盾化解在基层。”
裴君说完后,看着呆坐在沙发上的朱其昌,感到有些于心不忍。毕竟,朱其昌在工作上还是非常有冲劲的,这一点,他很欣赏。
裴君站起来,走到朱其昌跟前,语重心长地看着朱其昌说:“其昌啊,你工作上敢打敢拼敢创新,这一点我认可。但是,作为一把手,必须正确认识和处理好改革、发展与稳定的关系。改革是手段,发展是目的,稳定是基础,三者缺一不可。你回去以后,要认真研究,仔细揣摸。我对你还是抱有很大希望的。”
此刻,朱其昌心里可谓五味杂陈。他为上访干部的过分行为感到气愤,为手下爱将聂志清即将被免职感到心酸,为年终取消评比资格感到羞愧,也为裴君在处理上对他留有情面稍感欣慰。
朱其昌脑子里突然间想起昨晚常乐对他说的那些话,心想:“真看不出来,这小子成天跟在我后面闷不作声,到了关键时候,看问题确实挺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