蚊子的突然下跪,让净云措手不及。出家人并不是冷漠的躯体,她心灵也需承载情感的冲击。净霞是奉了师命来监督净云的,净霞冷笑说:“嗨!嗨!傻小子,男儿膝下有黄金,可以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君师,跪父母,哪有跪老婆的?”净云斜了净霞一眼说:“不要胡说八道!谁是他老婆?”净霞改口说:“是!主持。你现在是菩萨之身,照理他也跪的。”顺英看不下去,面带愠怒的说:“顺阶,起来!一个大男人,像什么话!”净云心软了,上来拉住蚊子的胳膊说:“文哥,起来说话,别让我作难。”
正这时,柳雅来了。听到敲门声,欢欢啪啪地跑去开门,顺英想阻挡女儿已来不及了。蚊子见柳雅来了,只得顺势站起。柳雅见有女人拉了蚊子的胳膊,看净云的着装打扮想必她就是萧云。柳雅醋劲便上来了,骂道:“吔!哪来的野女人,拉我丈夫的手做啥子?”蚊子气得骂道:“滚你妈的!你才是野的!”柳雅柳眉倒竖,掏出两张结婚证甩给蚊子看:“侬看看,我有结婚证的唻!”
净云这才扫视着柳雅,见她生得微胖,皮肤泛黄,五官倒也周正,眼睛虽大,却稍稍有些鼔凸。照理,萧云可以甩她两巴掌也不为过,不过此时的萧云为净云,净云是佛家弟子,佛家弟子不会撒泼。
净云有几分讥笑,有几分俏皮地说:“阿弥陀佛!别拿假结婚证煽情了,我这儿还有真的呢。”说着掏出自己的结婚证甩给了蚊子。柳雅鼓起一对金鱼眼嘟囔说:“侬仔细看好了,我也是真的唻!上边有政府盖的大印。侬是离了婚的人,晓得不?”
净云冷笑说:“我不是十三点,我当然晓得,你冒充我骗领的离婚证其实不具备法律效力。我要是到法院告你冒名欺骗,诈取国家文书,你那真结婚证不过是废纸一张。”
柳雅理屈词穷,口气变软了说:“离婚是你首先提出来的,你想哪能搞么?”净云嘲笑说:“柳施主,别激动,你是身怀六甲的人,别气坏了身子。阿弥陀佛!我们出家人连家都舍了,未必还舍不得一个老公?何况这个老公不过是驴屎蛋蛋,你稀罕,就舍你吧。”
柳雅不懂身怀六甲,以为萧云说她怀胎六个月了。她与蚊子交往才五个月,多出一个月的时间差,当然就有猫腻了。柳雅不免紧张,失口说:“侬勿要瞎讲好吧!侬哪能晓得我怀孕六个月了?”
净云并不知他俩到底是啥时开始来往的,见柳雅神情紧张,起了疑心,激将道:“阿弥陀佛!贫尼是医生出生,自然能看出。常言说,藏五不藏六,看施主的身子,六个月只多不少。要不,贫尼为你把把脉,看怀的是金童还是玉女?文施主是一脉单传,他父母盼孙子可是心切呀!”柳雅发怒道:“我怀的是啥与你不搭界!你不要多嘴多舌好不?你有本事怀一个我看?”
净云嘿嘿一声冷笑:“柳施主,那好!为了证明给你看,我决定不离婚了。文哥,今夜咱们可以重温洞房花烛的旧梦了。”柳雅想不到萧云会如此反击,傻了眼,气得指着萧云说:“你,你,你……”“我怎么了?”净云嘲笑道:“你是想骂我不要脸,但又骂不出口。这说明你还有点自知之明,知道不要脸的是你自己,对不对?”
柳雅气得脸色发紫,方晓得文静恬淡的萧云却原来是舌剑唇枪。蚊子听了不离婚的话信以为真,喜出望外十分激动的说:“云妹妹,我真是不想跟你离,我宁愿背处分,也不想跟她结婚。真的!”
柳雅一听,坐在地下撒泼耍赖,以掌击地哭道:“文顺阶!侬小赤佬没良心!阿拉怀了你的孩子,你必须为你的孩子负责!”净云原本是调笑柳雅,见柳雅当了真,菩萨心肠不与小人一般见识,劝说:“阿弥陀佛!柳施主,别这么哭天抢地的,万一动了胎气,流了产,你挟胎儿要婚的本钱就没了。”蚊子说:“云妹妹,你说的文绉绉的她听不懂。我巴不得她流产,流了好,流了我就解脱了。”
净云狠狠盯了蚊子一眼说:“你是个男人,怎么能说这样不负责任的话!”遂起身来扶柳雅,净云身上的那种悠扬佛性似乎有着巨大的磁场,柳雅不由自主跟了起来。净云让她沙发上坐了,顺势扣住她的手腕说:“柳施主,安静片刻好吗?贫尼为你把把脉。你放心,我不会跟你抢老公。”
柳雅显得安静了,顺从的让萧云号脉,净云平心静气的诊了一会,祥和的说:“恭喜文施主,你媳妇胎怀金甲,我敢肯定,是个小子。好了,看来一切都是天注定。文施主,你我的这段情缘已了,贫尼也该去了。净霞,咱们走!”
顺英原以为萧云和柳雅碰面会闹得不可开交,不想萧云修养极好,倒是柳雅有些过分。顺英拦住萧云说:“云妹妹,怎么就走呢?我已经做好饭了。”顺英又指责柳雅说:“你多少有点修养好不好?萧云对你够宽容的了,你应该知足了。要不是你和顺阶生米煮成熟饭,说实话,我们全家都不会接纳你的。稍有点修养的人都应该懂得,今天,这里不适宜你,你应该主动回避才对。”
净云平静的说:“谢谢大姐!主动避让的是我们。出家人四海为家,走哪,都能化口饭吃。我们告辞了。”净云和净霞起身要走,顺英苦留不住。净云走到门口想起什么,回身说:“还得麻烦一下大姐,借我一身衣服好吗?”顺英说:“行啊!你想穿什么?”
净云和顺英进入卧室,不一会两人出来,净云从头到脚焕然一新,脚蹬黑色高跟皮鞋,穿了一套深蓝色的毛料职业西装,没系领带,白衬衣领翻在西装外边,显得潇洒自如。最逗的是净云的发型,半寸长的头发竖着,倒显得时尚干练。净霞看得呆呆的说:“师姐,你怎么弄得像个洋和尚?”净云哈哈的笑了说“是吗?正好,我要扮演的就是一个牧师的角色。”
净霞说:“师姐,也给我换身衣服吧?我穿僧衣太打眼了,老是有人跟着看。”净云皱眉说:“你个子大,大姐的衣服你也穿不得。”顺英大方的说:“哎,那就穿玉芳的,他也有这样的一套西装,也不是什么好衣服,不过是我们的工作服。”净云说:“那好!就让这个土包子开开洋荤。”顺英领净霞去卧室换衣服。
平静下来的柳雅呆呆的看着萧云,她的脸上似乎根本没有羞耻的细胞。她在相册中见过萧云的一些照片,说实话,她很嫉妒萧云,她身上怎么就透着一种超越众神的美。今天初见萧云,一身粗布僧衣的萧云,仙气缭绕,那是一种古典的美。换了一套洋装,飘逸洒脱,那是一种时尚的美。就连近似光头的发型,都使人惊诧,她是仙颜,她有神韵?
蚊子冷眼看着柳雅,咬着牙阴沉的说:“你是嫉妒她?还是羡慕她?嫉妒她,你只能是望洋兴叹。她的美,渗透的是文化的内涵,这种气质,你永远不会有。羡慕她,你连东施效颦的模仿秀都谈不上,她哪怕穿上一身叫花子衣服,你在她面前也只能是相形见绌!”
净霞换了衣服出来走了两步,哂笑的说:“算了,算了,我还是脱了吧,穿这身衣服和皮鞋,我怕是连路也不会走了。”净云玩笑说:“别脱,这样咱俩看去才配套,都是大姐夫把关不严,咱俩成了出口转内销的一对赝品。”说得戚玉芳和顺英扑哧笑了。
净云笑着说:“大姐,那就麻烦你把我们换下的脏衣服洗一下,反正你家有洗衣机。等我们办完了事再回来换。”戚玉芳挡在门口笑呵呵的说:“阿云,你刚才批评我把关不严,我坚决改正错误。现在我就严格把关,你不吃饭就出不了这个门,配合我的工作好不好,辛辛苦苦做了菜,客人拍屁股要走,你说这多没面子。”
萧云笑着说:“说实话,大姐夫,我最喜欢吃你炒的小菜,同样是炒菠菜,你咋炒得比我炒得好吃?说实话,我是真饿了,出家人本来就是吃百家饭的。净霞,咱们就厚着脸皮留下吃饭吧。”
柳雅听了这话非常尴尬,疑心萧云是指桑骂槐,走吧,有些掉价,留吧,大家明显的不欢迎她。正这时,墙上的挂钟,当的响了一下,柳雅抬头看钟说:“呀!一点了,大姐,姐夫,我有急事得先走了。”正好顺英也不想留她,顺手拉开门说:“那好!办事要紧。”柳雅悻悻的走了,顺英把门带上,回身笑着说:“她走的也是时候,不早不晚,卡在十三点时走了。”大伙哄堂大笑。
戚玉芳拉开桌子后进厨房端菜。欢欢高兴的欢呼:“嗷!‘五八饼’终于走了。舅妈,你不跟我娘舅离婚了?”童稚的问话让萧云很难回答。戚玉芳端了两碟凉菜上来说:“欢欢,侬小人不好瞎讲的。”
顺英招呼大家上桌吃饭,蚊子坐在沙发上不动,埋着头伤感的说:“我吃不下去。云妹妹,想不到被我视为珍品的爱情,被一个突然冒出的女人给毁了。”净云不冷不热的说:“不要埋怨别人,毁掉我们婚姻的是你自己。文哥,我谨有一言相劝,我们都是而立之人了,浪漫的年华时光不再。你尽管不爱柳雅,但你必须对她腹中的孩子负责。不管怎么说,孩子是无辜的。”
蚊子很敏感,问萧云:“你说的什么意思?”净云说:“这是社会责任,你应该明白。”蚊子疑惑的问:“你说她六个月了,你能肯定?”净云说:“我是根据她的体形推测,具体几个月了,你应该比我清楚。”蚊子不好再说什么,嘟囔说:“问题是我认识她总共才五个月。”顺英若有所思,停住筷子问:“顺阶,你的意思是……”蚊子苦笑说:“姐,你莫瞎想好吧?”显然,这顿饭吃的并不愉快,但饭桌上的人似乎都带着假面具,尽量的以笑脸敷衍各自的伤感。
饭后又小坐了一会,净云净霞起身告辞,顺英一家人送到楼下,天真烂漫的欢欢挥手说:“舅妈,你明天再来啊!”顺英无限感伤的说:“云妹妹,你晓得,欢欢非常恋你。她还跟小朋友吹牛,说她有个非常漂亮的舅妈,会武功,很厉害的,一个人能打三个阿飞。所以我还在想,等你调到上海,我就把欢欢放手甩给你。你教她背唐诗宋词,学书法武功,该多好!”
净云抱起欢欢想说什么,只觉眼睛一片潮湿,只好默默吻了一下欢欢的脸蛋,放下后转身走了。净云不敢回头,她怕看到欢欢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