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个多小时，常乐听见电梯那边“叮”地响了一声，便转过头去看。电梯门开了，里面走出几个人，正是李世荣他们。

常乐赶紧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门，低声和朱其昌说：“朱局长，县局局长们过来了。”朱其昌睁开眼睛，“嗯”地应了一声，赶紧把身子坐直了。

李世荣他们坐好后，常乐把门关上，坐到小凳子上，打开笔记本，准备记录。

朱其昌刚才小睡一阵，已经恢复了精神。他目光敏锐地在大家脸上扫视一遍，然后说：“你们谁先说说吃饭时候的情况？”

李世荣看了看其他几位县局局长，说道：“那我先说吧。清河局这次来上访的共有十七个人。这些人我很了解，他们在改革之前都已经在外面有自己的生意，有的做得还很大。当初办理提前退休，也正是为了方便做生意而考虑的。就是说，他们本身并不缺钱。我详细问了他们此次来上访的原因。他们说，其实那点工资并不算什么，关键是有人说这次改革中，只有燕西省有提前退休的政策，全国其他各省都未出台过类似政策。让他们提前退休，其实是上面设的一个骗局。他们听后气不过，便一起跟着来讨个说法。”

李世荣脸上露着自信的神色，继续说道：“我觉得，只要讲明政策，清河县的这些干部是可以劝回去的。”

朱其昌带着欣赏加欣慰的眼神看了一眼李世荣，心想：“还是李世荣有大将之风，临危不乱，这么快便把情况摸得清清楚楚，而且刚才的表态也给其他局长们吃了定心丸，算是稳住了阵脚。”于是说道：“我也认为，此次上访是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到位，政策解释不清楚，信息不公开、不透明所致。这些干部毕竟参加工作多年，政治觉悟应该是有的。所以，我们息访工作的角度应该是对事不对人。这件事表面上看是因人而发，而实际上却是思想工作没有到位引起的。还有一点，我认为，我们对他们包括所有退休的同志关心、关爱得不够，这方面我要做检讨。这次回去后，要先从市局开始，出台一些关心支持退休人员的措施和办法，体现组织上对他们的重视和关心，确保全市干部队伍的稳定。”

这时，清河区局局长聂志清说：“朱局长，刚才吃饭时我和我们局来的干部们商量了一下，他们同意派出四个代表参加明天上午的会议。我也了解了一下，这部分人里面，看似领头的人是何应超和郭金锁，但背后实际操作的则是李长贵和秦佳。尤其是这个秦佳，退休之前就因为经常吃拿卡要群众而出名，脾气坏得像个泼妇，很不好管理。还有那个李长贵，患有严重的心脏病，平时最怕情绪激动，可偏偏明天参加会议的代表里面有他。所以，咱们还得小心一些，免得激怒了他，在会场上发生什么紧急情况。”

朱其昌刚才还对处理这件事情有了些信心，可现在听聂志清说又冒出一个泼妇和心脏病人来，心里马上一沉。他阴沉着脸说：“聂局长，事情主要因你清江区局而起。我把丑话说在前面，若是明天会场上出现什么突发状况，裴厅长打我的板子，那么对不起，我就要唯你是问。”

聂志清听了，呆坐在那里，脸色先是通红，然后变得煞白。

朱其昌又仔细嘱咐一番，然后手一挥，临时小会就散了。

常乐把客厅清理一番后，和朱其昌说：“朱局长，时间不早了，明早还要开会，你也早点休息吧。”

朱其昌说：“嗯，明天记得早点叫我。”

常乐忙说：“好的。”正要往外走，朱其昌突然叫住他，问道：“你对今天这件事情是怎么看的？”

常乐没想到朱其昌会这样问他。以往都是朱其昌安排什么，他就照着做什么。现在朱其昌突然提出这样的问题，令他有些措手不及。常乐定了定神，心里快速地想了想，然后开口说道：“朱局长，既然你问了，那我就把想法直说了。这件事，如果根源不在政策方面，那肯定就是执行上出了问题。现在上面对处理群众来访的基本要求是，小事不出县，大事不出市，要事不出省，否则就一票否决。因此，我估计，明天裴厅长很有可能要追究责任。”

朱其昌听常乐说到追究责任，惊讶地抬头看着他。

常乐心想反正已经说到这份上了，索性就把想法都说了吧。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我觉得这起大规模的群体上访事件已经给省厅，特别是裴厅长本人造成了一定的负面影响，那么追责就是难免的，就看裴厅长是想从轻，还是从重处理了。另外，事情发生在改革之前，而非朱局长你到任后新引发的问题。我觉得，要追责的话，最多也只是在县局一级，板子不会打到市局这一层的。”

常乐说到这儿，瞧见朱其昌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神色淡定许多，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便鼓起勇气，继续说道：“朱局长，我有几个建议。第一，建议回去后，专门组织开展一次全市矛盾隐患大排查，把所有历史遗留问题都摸一遍，了解实情，做到心中有数。第二，建议市局和各地建立信访工作机构，专门负责处理日常信访工作，把矛盾和问题化解在基层，解决在萌芽状态，避免出现到省厅越级上访的情况。如果哪天有人再往首都跑，我们的工作会更加被动。第三，我觉得今天这件事情并不简单。八个地方在短时间内串联这么多人来访，组织性如此之强，行动如此迅速，情况摸得如此清楚，怕是背后还有人指点。我建议事后，市局要督促各县局，特别是清江区局实行人盯人，走家入户进行政策解释，把思想工作做到家中。否则，今天你劝他回去，明天他让别人一撺掇，恐怕又要跑出去上访了。”

常乐一口气说了三点建议，说完便有些后悔，心想：“自己说的话是不是有些过头了？人家毕竟是局长，我说的这些，难道他心里不清楚吗？自己在朱其昌这个关公面前耍大刀，会不会适得其反，搬起石头砸着自己的脚啊？”

不过，他转念一想，既然朱其昌有意问他解决的办法，可见对自己是委以信任的，如果轻描淡写、不痛不痒地敷衍，恐怕才会令他失望，甚至反感呢。算了，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了。自己是出于公心，并无私意，怕什么。

朱其昌此刻不得不对常乐刮目相看了。以前，朱其昌只觉得常乐为人忠厚老实，工作肯吃苦，写作能力挺强，是一个很不错的秘书。 刚才，朱其昌对明天会场上可能出现的状况感到很不放心，可秦基凡又不在身边，这才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问了常乐。本来也不指望常乐能起多大作用，可没想到他这一番深入见地的分析，令朱其昌大吃一惊。尤其是当常乐分析这件事有人在背后指使时，朱其昌只觉得后背发凉，更是坐不住了。

朱其昌马上站起来，稍作沉思后，带着肯定的语气对常乐说：“你的分析很有道理，提出的建议我觉得也很有针对性。你抽空把这些建议整理一下，可以把想法和思路再写得详细具体一些，到时给我。”

常乐见朱其昌不仅没有反感他提建议，反而还让他把建议整理好给他，刚刚还在心中翻腾的担心，立刻平静了下去。相反，一种自信随之而生。毕竟，在领导身边，当随从远不如当高参受其重视，委以重任啊。

常乐离开后，朱其昌并没有马上休息，他在沙发上坐下来，认真地想一个问题：“这件事到底是谁在背后操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