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顺离职后,义无反顾地离开京城,前往老家煤城市考察,寻找新的机会。他把自己创业计划的大方向,定在煤矿资源外围服务这一块。
傅顺一走,于萍的心里更加觉得空荡荡的。白天在单位忙着上班,回家忙着给馨馨辅导作业,脑海里被事务塞得慢慢的,没空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刻,于萍的脑海里可就开了锅,最近这两年来发生的事情是她思考反省最多的。这些事情里最让她纠结和难过的,就是关于傅顺不慎被关进拘留所,严瑾想办法搭救,花了好几十万,最后还是个“水中月、镜中花”。严瑾对于萍答应和承诺不会影响傅顺的前途,现在落了个人财两空。对于自己和家人的生活前景,于萍打心眼里觉得恐惧和不安。除了傅顺被迫辞职,还有表弟王可可的失踪、弟弟强强被收养,好像每件事都能和严瑾扯上关系。难道这个严瑾真如传说中所说的,是我的克星?
临睡之前,舒红秀再次提醒于萍说:“萍萍,前些日子,你姑妈在这,我没好意思说。可可的事到现在还没有结果,我们不能再等了,你得找严瑾商量商量找回强强的事,总是拖着也不是个办法呀!”
于萍说:“傅顺出差之前,还跟我说个这事。他说,最后的办法肯定要走报案这条路。”
“报案倒是很简单,可你不是说,这中间还夹着严瑾吗?”
“唉,可不是嘛!真让人左右为难啊!”
舒红秀建议说:“那你先找严瑾说说,看看她的意思再说嘛!”
“行!我明天抽空找找她!”
王晨宇有几天没到所里来了。严瑾因为豪盛公司第二次开庭辩护的事,要找王晨宇商量。王晨宇第二天按时来到所里,到了严瑾办公室。
严瑾在电脑后面抬起头,看到王晨宇胡子拉茬,稀疏斑白的头发有好几撮还支棱着,镜片后面的眼皮子肿胀明显,衣领上没有了平日系的领带。身上完全没有了往日那种名律师的气势和精气神。就像一个在政府衙门里混了一辈子,也没有混上个一官半职,马上就要退休的老公务员一模一样。严瑾不觉大惊,心想:王晨宇最近怎么啦?自己为了可可的事,心里一直不痛快,好久没有顾上关心关心这个老兄了。平时极讲究衣着,非常注意自己光辉形象的人,怎么会以这种邋遢的模样示人?
严瑾还没开口说话,王晨宇就说道:“小瑾,对不起,我差点忘了第二次开庭的时间了!小黄她们几个资料准备得还行吧?”
严瑾没有接话,只是问:“宇哥,你这是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王晨宇一屁股坐在侧面靠墙的沙发上,摘下眼镜,揉了揉,说:“昨晚,乐乐睡觉不老实,说梦话,蹬被子,害得我一夜都没有睡好。”
严瑾有点不解:“乐乐不是一直跟陈老师睡的吗?”
王晨宇说:“陈老师她最近身体不舒服。”
严瑾想起来了,前几天,王晨宇给她发过微信,说要陪陈老师到同济医院检查身体。她问道:“你前几天陪陈老师到同济检查,结果怎么样啊?”
王晨宇被严瑾问得眼泪都差点下来了。他不是个脆弱的人,只是遇到这个猝不及防的消息,自己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又找不到人去诉说,心理憋闷得很苦。现在的人们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每一个人随时都在急匆匆地往前赶路,谁也没有心思去听旁人说说自己的事。他多想有几个知心好友在自己这么无助的时候,能够围坐在他的身边,哪怕一句话也不讲,就静静地陪着他,枯坐半天,他也会好受一些。得知陈默得了不治之症,在陈默茫然不知情的情况下,他每天都要强装笑脸,接送乐乐,提醒陈默按时吃药,一日三餐伺候陈默。从医院回家之后,王晨宇对陈默说:“这几天所里没啥事,我就在家陪你几天。你啥也不用管,我来伺候你!”
陈默有点愕然。她早就习惯了王晨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在忙碌的生活节奏。就算在家休息,王晨宇也是常常坐在电脑前,做着自己的事。好不容易能陪着自己看看电视,那也是在陈默的反复要求下,不得已而为之。这一次居然说所里没事!陈默也是个心思敏感的人。她预感到王晨宇一定有什么事没有告诉自己。
陈默问:“所里没有业务?”
王晨宇笑道:“你想什么呢?著名的天佑律师事务所会没有业务?只要我们肯接,案子永远做不完。”王晨宇的自豪是有底气的。在同行业中,他们律师事务所的业绩一直名列前茅。他们在司法实践中践行 “全心全意为当事人服务”,创造了好几宗轰动全国的案例。为了当事人的利益,不惜和法官、检察官当庭抗争。他们结交了很多企业家,仅仅为企业做法律顾问这一项,收入就非常可观。
陈默又问:“和严瑾闹矛盾了?”
王晨宇又笑了笑,说:“你能不能不要瞎猜了?我好不容易懒一回,你就这么费心思,那我以后退休在家,你不得天天跟审贼似的折腾我呀?”
陈默也笑了起来:“还真不习惯!你老人家说说结婚三十年了,你啥时候请假主动陪我过?”
王晨宇脸上的笑容稍纵即逝。陈默的话让他有点内疚。他搂着陈默的头说:“对不起,我这辈子疏忽了我的宝贝!”
陈默咳嗽了几声,说:“干嘛呀?生离死别呀?我要喝水!”
王晨宇赶紧掩饰自己的失态,去给陈默倒水。
陈默因为王晨宇在家,精神得到了放松。她先是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了会电视,实在觉得难受,在王晨宇的劝说下,起身回到床上。
晚上,乐乐吵着要跟陈默睡,可是陈默剧烈地咳嗽时不时来上一阵。乐乐在陈默身边迷糊之后,被王晨宇抱回到自己床上。
陈默不放心乐乐,怕他着凉。总是过一会就催促王晨宇过去看看乐乐。乐乐这一晚不知是怎么回事,总是说梦话、蹬被子,严重的时候,双脚乱蹬,将床板踩踏得咚咚响。王晨宇只好一遍遍来到乐乐的房间,替他盖被子,安抚他。
严瑾的问话,使得王晨宇的伤感涌上心头。他在严瑾面前觉得没有必要隐瞒。他说:“陈老师生病了!”
严瑾有点着急,说:“我知道陈老师生病了。我问你检查结果怎样?”
王晨宇说:“肺癌,晚期。”
严瑾听到王晨宇的话,惊得目瞪口呆。
没等严瑾做出反应,王晨宇又说:“医生说她时间不多了!”
严瑾又是一惊。她问:“不是能做手术吗?”
王晨宇悲伤地说:“已经转移到了脑部,根本没办法手术!”
严瑾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平时挺好的呀!”
王晨宇说:“都怪我对她关心不够。她平时有点发烧咳嗽,总说是受凉感冒,她也不肯去医院检查,最多到药店买点感冒药吃吃了事。我也没有督促她去医院检查!谁知道竟然会这么严重!”
王晨宇说:“先不说这些了!我们谈工作吧!”
严瑾说:“谈什么工作呀!人都要没啦,你还谈工作!工作的事你不用管了,赶紧回家陪陪陈老师!工作我自有安排。这两天我就来看看陈老师!”
王晨宇说:“陈默还蒙在鼓里,她还不知道自己的病情!你还是不要去吧!现在我还不想让她知道病情。”
严瑾说:“我自己知道分寸!我就说看乐乐呗!”
严瑾送走王晨宇,就接到了于萍要求见面的电话。
严瑾旧的忧伤还没有远去,新的忧伤又再次来袭。她答应了于萍见面的请求。
在一家咖啡馆,两人面对面坐在一个卡座里。于萍低头搅动着面前的一杯卡布奇诺,沉默着。她不知如何启齿。
还是严瑾打破了沉默。她问道:“萍姐,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严瑾猜测于萍最近遇到了财经方面的难题,大约是想找她借钱。严瑾开始在心里盘算自己可以借给她多少钱。
于萍点头承认说:“我的确遇到了难题。可我心里没底,不知道咋办!心里很纠结。”
严瑾说:“怎么啦?看把你为难的!”
于萍说:“也没有啥新鲜的事!还不是与乐乐有关!”
严瑾想东想西,就是没有想到这件事上面。因为关于乐乐到底是不是强强的问题,已经得到了解决,根本就不是问题了。
严瑾有点惊讶地问道:“与乐乐有关?乐乐的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还能有什么事呀?”
于萍说:“唉,我也以为已经解决了。可是我妈妈一再坚持认为乐乐就是强强!我把那天晚上和乐乐的合影发给了强强的妈妈,她妈妈也非常肯定,乐乐就是强强!”
“那个DAN鉴定结果该怎么解释?”
于萍心里也不是滋味。如果这个孩子真是强强,可DNA鉴定结果却显示他和爸爸没有血缘关系,那就不应该是自己的弟弟。自己就不应该管这件闲事。可是母亲舒红秀坚持认为DNA鉴定也会出错。她的理由是,乐乐和于萍长相如此相像,不可能不是于大海的孩子。
于萍说:“DNA鉴定也不会是绝对正确吧?我怀疑样本有可能被人掉包了!”
严瑾很不高兴地问:“萍姐,你难道怀疑我给你掉包了吗?”
“没有,没有,我没有怀疑你!因为样本送去鉴定,有好多环节,都可能出错呀!”
严瑾不想纠缠这个问题,于是问:“那你想怎样呢?”
于萍说:“我想找王老师他们见面谈一谈,看怎么把这件事情处理好!”
严瑾说:“我怎么忍心再去骚扰他们家里的正常生活。”
于萍说:“我们家里的正常生活现在也被这件事闹得心烦啊!”
严瑾说:“现在不能跟他们谈这件事!”
于萍说:“为什么?如果不能见面谈判,那我们就只能报案或者走法律程序了!”
严瑾说:“萍姐,你们认识王老师一家,见到乐乐,都是因为我的缘故。乐乐已经和他们夫妻俩建立了很深厚的感情。现在陈老师生了很重的病,不能因为这件事再刺激她。”
“生了病?严瑾,你不要用这个理由拖延时间。真相总是会大白的,拖延几天又有什么意思呢?!”
“萍姐,我没有必要胡乱找出理由了骗你!陈老师得了肺癌,晚期,时日无多了!”
于萍问:“病来如山倒,病区若抽丝。癌症病人拖起来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强强一天天长大,时间越长,和我们于家的情感就会越疏远。这个事不能再拖了!”
严瑾对于于萍这样冷漠的说辞很不理解。她反问道:“你就那么肯定乐乐就是强强?如果不是,你不是无端害了这一家人吗?”
“怎么不是?强强的妈妈看了照片的!”
“那她怎么不自己来?哪有妈妈听说自己孩子被找到,还不赶来相认的?”
“她在南方打工,走不开嘛!”
“这个理由太牵强吧?我看就是信心不足,心里发虚,不愿意当面相认吧?”
“你怎么这么向着王晨宇他们啊?我们不是好闺蜜,好姐妹吗?强强的妈妈是新找了男朋友,身不由己来不了!根本不是心虚的事!严瑾,你怎么这样啊?你到底跟谁一头的?”于萍说话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升高了。
严瑾说:“这根本就能不是向谁的问题!现在的问题是陈老师重病在身,怎么可能去谈这个事情?这样做我认为太不人道了!”
“那我父母受折磨就人道了?我爸还关在里面,天天眼巴巴等着强强的消息,这就人道啦?”
“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于萍针锋相对地说:“这就是一回事!”
严瑾说:“你等几天不行吗?非得在这个节骨眼上啊?”
“等几天?那谁知道要等到啥时候?!你能给我一个准信?”于萍不管不顾地反问道。
严瑾说:“我给不了!”
“那不就结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两人一时无语。
气氛十分尴尬。
严瑾喝了一口咖啡,又问于萍:“萍姐,你等我想一想,给我一点时间,你再做决定行吗?”
于萍背靠在沙发上,眼睛直视严瑾,说:“行!两天时间!我等你电话!”说完,站起身准备离开。
严瑾说:“你等我和王老师商量商量再说行吗?”
“你找谁商量那是你严瑾的事,我不管!我等你两天,你要是不回话,我们就报案。”
严瑾问道:“萍姐,你难道不相信我了吗?”
于萍已经走到卡座门口,听到严瑾的问话,她扭转身子,看着严瑾说:“不相信!”
严瑾问:“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因为傅顺的下场就是明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