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阁殿里自始至终都透着一种说不上的沉闷。
若是这般寂静放在某家古朴雅致的茶馆里,或许会给人一种沉静空心的惬意,但若是放在大殿之中,则有着一种难熬的沉冗。
洛呆便是这样的感觉。
身旁坐着的两位当朝外官大员,所带来的感觉就好像被紧紧地挤压在两座高山只间一般。
尤其这二人,一个始终背对着自己,而另一个则始终冲着自己露出善意的微笑。
这让洛呆拘谨之间,又有一点摸不着头脑。
“呼”“呼”
粗重的喘息声伴随着一阵匆忙的脚步,一个太监急急忙忙的小跑进来。
刚踏过门槛。
深深地吸口气儿,方才压住急跑所带来的负荷。
“庞..庞大人,陛下寻你速去御书房。”
那太监喘了半晌儿方才从口中断断续续的吐出一个完整的话。
庞远心中一紧,蜀皇深夜传召,必有大事。
收去嘴角的微笑,急忙上前扶住那位公公问道:“公公可知晓出了何事?”
被庞远单手扶起的传召太监直觉手臂一痛,却碍于庞远身份并不敢喊将出来,忍着疼回道:“小的..小的不知,大人还是速去,听陛下语气,想来事态紧急。”
庞远闻言,松开手,也不理会他人,迈步直向御书房奔去。
待庞远走出西阁。
一直斜躺着身子靠在椅背上“熟睡”的杨煜,偷偷睁开眼看向庞远的背影。
刚刚太监所说的话他听得一字不差,不过那太监说话断断续续,含糊不清,根本无法得到任何有用的猜想。
唯一能够猜出的便是这件事应该并非什么紧要国事,想来又是些死间秘辛。
因为蜀皇并未召见自己,而只是单单传唤死间统领庞远。
杨煜又扭过头去闭上眼,事不关己,倒是一身轻松。
想到庞远刚刚满脸的慌张样子,杨煜便觉得好笑,
这个家伙随了其父,为人处世谨慎小心,是个滑不留手的家伙,今天蜀皇深夜传召,竟被吓成这样,还真是少见。
杨煜嘴角微扬,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官服,这次倒是真的困了。
小小的插曲并未影响到洛呆,这些事情还轮不到他操心,他明显还不够格。
不过洛呆倒是轻松不少,不同于杨煜,他只是觉得与这样的大人物相处直感压抑,庞远走了,他能轻松不少。
他很难读懂来自庞远的善意。
大殿又回到最初那般,就好像庞远完全没来过一样。
安静...
空荡大殿只剩下两人。
又是一阵脚步声响起。
洛呆早早便听到,他看了看侧睡在椅子上的杨煜。
难道这次是来传召这位大人的?
果然不出所料,一个陌生的面孔操着一口尖细的嗓门急喊道:“杨大人,快...快随小的走,陛下御书房传你。”
进了大殿,方才看清自己喊错了人。
赶忙绕过洛呆,走到杨煜身旁,附耳又喊了一声。
杨煜有些茫然的睁开眼,这次他倒是真的睡下。
听过太监所说,急忙掀开披在身上的官服,手忙脚乱的穿在身上。
看来自己猜错了,这事儿定然不似自己想的那样简单。
定是有大事发生。
只待杨煜也离开后,洛呆方才静下心来,他并不关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想着当下。
自己似乎不经意间,已是身陷“泥泞”。
破天荒得蜀皇召见,又稀里糊涂的成为五皇子身边的侍卫长。
想想便觉得好笑。
季南风的一手力荐,蜀皇的言语警示,而日后自己却又是五皇子手下。
多重身份,搞得洛呆有些糊涂,自己到底算是谁的人,自己到底应该忠心为谁?
季南风狡猾难测,蜀皇年老暮沉,而五皇子更是素未谋面。
这些尊崇贵胄一个都得罪不起,这也是洛呆一直以来的为难....
***
御书房中灯火通明。
“微臣罪该万死!”
“你当然该死!”
御书房中,蜀皇怒火滔天,站在跪地的庞远跟前顶着鼻子指道。
“六十万齐军列阵边外,虎视眈眈,你竟一点都不知晓!”蜀皇阴沉着脸在书桌前渡步来回。“莫非...要等到北齐打到朕的眼皮底下,消息才会传到朕手里?”
愈说怒火愈盛。
蜀皇直感到一直以来倚赖的“宝剑”,竟在面敌之时,难以出鞘。
蜀皇死死盯着跪地的庞远,咬着牙一字一字低喝道:“朕要一个解释!”
跪在地上的庞远头一回距蜀皇如此贴近,额间的冷汗顺着发鬓滑落,他不敢再提先父庞勇,出了这么大的事,自己难逃其咎!
无话可说,唯有认罪!
“臣甘心领罪。”
庞远将头埋下,双掌紧贴在地。
蜀皇望着这位外人眼中自己的心腹近人,说实在的,若非因着镇勇公庞勇的关系,眼前这个人绝非自己中意之人。
正是镇勇公庞勇之子的身份方才给了庞远这个机会。
蜀皇望着有着七八分神似其父的庞远叹了口气,缓缓抬了抬手,“起来吧。”
“臣...臣甘心领罪。”庞远依旧跪在地上,将身子躬的更深。
看着庞远这般,蜀皇心中又不经意间想起曾经那个潜邸旧伴,也是这般性子,倔起来就和头蛮牛一样,常常顶撞自己。
蜀皇深吐口气,努力压住心头的火气冲着身旁的初公公说道:“传朕旨意,大统领庞远,有失朕之所期,着即日起降级三等,罚俸一年。”
庞远闻言高呼:“臣谢陛下宏恩。”
蜀皇坐回椅上,看着庞远淡淡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再去讨论谁的过错已是无用,朕现在要的,是后方的绝对稳固。”
看着庞远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蜀皇接着道:“无论前线如今是个怎样的情况,都先抛开一边。囚龙关最靠近北齐边境,这些年经营下来,早就易守难攻,北齐若想短时间攻下,简直是痴心妄想!”
“所以朕要的绝非守住北齐的攻势,而是稳定住后方,然后...挥军向北,打一场反攻!”蜀皇说着话,直感到心中升起万丈雄心,好像又回到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
庞远震惊的望着蜀皇,不明白两国相安无事这么些年,为何蜀皇竟会突然想着与北齐打一场国战?
试想,若是一旦战败,那自囚龙关,镇虎关,虞水关三边城池一直到帝都固棠将无兵可守。
北齐趁势入关,到那时,便是灾难!
望着蜀皇眼中对与北齐一战所闪耀出的热切,庞远实在不敢相劝。
踌躇半会儿,庞远还是开口道:“陛下,边关虽年年皆有战事,但却并无紧急,莫说北齐出军六十万犯边,纵然雄师百万短时间内也难以攻破囚龙关中近二十万戍边卫。所以...所以微臣以为,北齐各路大军绝不会撑到寒冬到来,只需派遣十万甲士,征集三十万民夫前往囚龙关支援粮草,补充战时兵力便可。”
“无需...无需与其针锋相对。”庞远偷望蜀皇的脸色道。
听着跪在殿下的庞远一番言语,蜀皇面色平静,心中却升起一阵失望之情。
庞远一直以来执掌死间兢兢业业,并无太大错失,但他与其父最大的区别,便在于守成之心过重。
这并非庞远一人。
遥想老辈文武,常年于早朝之中所议之事,便是挥师出关,攻打北齐隘口——天陨隘口。
却到如今,老辈蜀人死的死,告老的告老,早已去了大半。
只剩下这些勋贵之后,整日里不思出关入齐,想的却尽是保住祖宗遗下的东西。
与他们手中紧紧握着的荣华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