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西阁殿传来一阵徐徐的步伐,伴着门外太监的低呼,看来当是身居高位。
那人刚一露面,只见一副中年模样的武将装扮,肃然淳厚,蓄着一缕长须。
洛呆赶忙眼见来人赶忙起身,他虽不认识大蜀百官官服品衔,但他很熟悉这位中年武将左手处的鬼戒。
状若厉鬼,在灯火照映下耀耀生光。
观其形状,色泽,不济也当是个死间统领。
念及于此,洛呆俯身恭声道:“卑职洛呆叩见统领大人。”
那武将望着洛呆,嘴角含笑,缓缓坐在正对门的一张椅子上,距离洛呆和杨煜刚好不远不近的距离。
“咱们死间,可没那么多礼数,起身吧。”
“诺。”
洛呆直起身,也不坐下,就站在原地。
大殿里刚刚一直闷声不语的杨煜扫了来人一眼,又转过头去,背对着洛呆嘟囔道。
“哼!他可不是一般的统领,说来这位可是陛下身边儿的红人,谁敢不敬三分?”
一通阴阳怪气儿的“奉承”,纵是洛呆也听出话语中的不满。
洛呆偷眼看了看那位统领的神色,也不知他会如何回应?
“哈哈,杨老可真会说笑,论起家父那时,杨老风华睥睨,小侄也只有仰举的份,何敢拿大?”
说着话,那武将含笑着起身做礼,不过行的却是个标准的军礼。
杨煜低哼一声,依旧扭过头,并不买账。
那武将见此也不在意,重新坐回刚刚的那张凳子上,很自然的端起桌上的茶水轻抿一口,皱了皱眉头。
桌上茶水放置多时,早已剩下满嘴的涩苦。
武将轻轻放下茶杯,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洛呆,“洛呆,我倒是听季南风提起过你,年纪轻轻,便已能独当一面,如今见来,果然不凡。”
说着话,指了指洛呆身旁的椅子示意其坐下。
洛呆忙道“不敢当”,看到那武将的示意,方才拱手坐下。
若是所料不差,眼前这位武将打扮的男子应当便是季南风曾经提到过的死间大统领,镇勇公庞勇之子庞远。
蜀皇最为信赖的左膀右臂,至今执掌死间近十年,手握生杀大权。
像这样的人不是洛呆这样的小小学徒能够得罪的。
随后,因着忌惮殿中两位大人的身份,洛呆自是不敢随意言语。
而这两位大人,相互间亦是心存不满,自然也无言谈。
于是,随着庞远进殿的一番“问候”之后,大殿的气氛更显沉闷。
期间庞远倒是和蔼的问询了洛呆一番,无非是些常然琐事,洛呆自然一一回答。
许是也感无趣,庞远很快便沉默下来,这倒是让洛呆松了口气。
不明所以的关切,总会使人紧张,洛呆总觉得这位权倾朝野的大统领有些亲切过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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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中。
蜀皇还在批阅奏章,不时地眉头紧皱,握着手中的御笔在奏章上挥舞一番。
从政五十载,蜀皇始终坚持在奏本上批示几句,偌大的蜀国,每日的奏本抬入察事司好几车,经察事司首批后,方才挑一些重要的事呈报圣上。
不过纵然这般筛选,摆在蜀皇案前的奏本,依旧并不算少。
将手上的最后一本奏折批示过后,蜀皇揉了揉发胀的眼眶,沉声问道:“小初子,几更了?”
“陛下,初公公去备些宵食,还未回来。”一旁一个小公公低声回道。
蜀皇点了点头,暗自欣慰,小初子跟随自己多年,做事也是最为尽心。
窗外一眼望去,无尽的黑暗,只有点点烛光显现,那是各个宫殿灯火点映的微光。
看着夜色,子时定当已过。
蜀皇站起身来,自有小太监递来暖湿御巾,蜀皇接过手,抹了把脸,一扫脸上的乏困。
差不多今日用过宵食之后,便是临近丑时,较之平时倒是晚了一些。
不过这并不影响,上了年纪,觉睡得便少,并不耽误明日的早朝。
蜀皇望着手上的青筋错起下遍布的老年斑陷入沉思,他是帝王,却还是难抵岁月年轮的碾压。
五十年过去,在蜀皇看来,就好像做了一个漫长的帝王梦。
梦醒,又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些什么?
一统天下,不知是多少代蜀皇梦寐以求,却又求之不得的宏愿。
却无奈岁月催人老,转眼五十年帝王统治将尽,而自己却也只是守住历代蜀皇辛勤问政的遗留。
蜀皇看着窗外诺大的宫宇,深吸口气,低声叹息。
一旁一众太监早已见惯不惯,蜀皇常会长吁短叹一番。
一般那时,初公公便会挥走众人,将御书房紧闭。
但现在初公公不在,这些徒子徒孙们便赶忙识趣的低下头。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这使得蜀皇从沉思中醒转,望向御书房正门。
步子很急,想想应该不会是小初子,他侍候这么多年,不会这么不懂规矩。
“陛下,三边百里急报。”门外守着的太监从门外急步走进,忙将手上的竹筒递给蜀皇。
蜀皇疑惑的从太监手上接过,按理说,此时边关应无要事,何需专人百里加急?
接过手来,解去急件外裹着的竹筒,只见其上一个深红大字深印。
“秘!”
蜀皇心底一惊,却面上不显,淡淡的挥挥手,将房中一众太监驱下,方才缓缓展开手中的布帛。
寥寥数十字跃然其上,却道出了一个将引得朝堂轩然的大事。
蜀皇认真将其看完,始终不能相信,更准确的说惊讶占了很大部分。
此事完全不合规律,而且极为仓促,自己手握死间这件“利器”,却事前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讯息。
压下心头的讶然,蜀皇冲着房外候着的太监,沉声道:“去传庞远过来!”
“诺”房外的太监赶忙应道。
亥时皇城关闭,过时官员尽皆在西阁殿过夜,这些蜀皇是知晓的。
待传唤太监脚步声远去。
蜀皇突然想起一人,一个自己不愿召见的。
不过现在想来,这份急件上所说的事情,倒是少不了此人。
蜀皇又冲着房外喊道:“去传司农令主司杨煜见朕!”
房外的太监应声称“诺!”,赶忙去追先一步传召庞远的那位公公。
蜀皇直待自己的命令施行下去,方才坐在位子上静静思考着。
自继位以来五十载,北齐年年犯边,不过却尽是小打小闹,人数不过近万。
几十年下来,两国倒并未伤及国本。
而且过秋时分,将入寒冬。
这个时候,三边便再无战事,这些早已是两国间不宣之和。
而今,却从三边传来急报,北齐武卒近六十万叩野望关,距离边城已不到五十里。
这让蜀皇惊讶中却又带着一丝兴奋,他的帝王生涯太过单调,也许这倒是个机会。
或许胜了此仗,在史官的笔下,自己这位大蜀在位五十载的帝王,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想到这里,蜀皇好似又回到那时刚继位的英发少年。
嘴角微微上划,仿佛又看到当年夺嫡之战中那位自信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