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容坐在床边,凝神打量着面前的轶合王妃。轶合王妃确实是百病缠身。直到曲容送了曲辅回来,她还仍未从睡梦中转醒。但曲辅毕竟是孩子心性,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也已经惊动了轶合王妃。此时曲容便看着轶合王妃缓缓睁开双眼,嘴角漏出一丝微笑。
轶合王妃悠悠转醒,看到坐在自己床边的曲容,一时间不由得愣住。但她毕竟时常跟在轶合王身边出入宫闱,识人本领远超常人。短暂的怔愣过后,她一边微微对着曲容颔首,唤道:“长公主”,一边示意一旁侍候着的侍女扶自己起来。
曲容代替了轶合王妃侍女的职责,亲自动手将轶合王妃扶了起来,又拿了玉枕放在甄视腰后,务必要让轶合王妃舒服些。轶合王妃也不推就,只是由着曲容将自己扶起,一双眼睛看着曲容,好像要看穿曲容所有的想法一般。
曲容伺候好轶合王妃,便又坐回到了自己原先的座位上。对甄视说道:“上次国宴一别,多日未曾相见,婶婶可好些了?”
轶合王妃勉强牵动一下嘴角,让笑意浮现在她过于苍白的脸上。对曲容说道:“多谢嘉德长公主关心。我这病是经年累月的根子,只怕痊愈不了了,却不知道长公主何故前来看望未亡人。”
轶合王妃自称为未亡人,意思已经是十分的明显。曲容自然察觉到了,索性自己将轶合王之事提起。
“我刚从太后宫中请安出来,便在御花园中见到了世子,又听闻轶合王叔去后婶母日夜不得安宁,不免对婶母多加牵念。便带了世子先去给太后请安,之后便来了春常殿想要看看婶母。婶母不会怪罪我吧?”
轶合王妃看着曲容,曲容笑的大气爽朗,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之间尽显大家风范。相比之下,面色苍白的轶合王妃便逊色几分气度。
轶合王妃道:“长公主说的是什么话,我报病之身,如何惊动长公主贵体。长公主能来看我,也不枉王爷一直牵挂着长公主。”
曲容见轶合王妃句句话不离轶合王,便也顺着:“哦,王叔还一直记得嘉德吗?嘉德还以为王叔与婶母恩爱异常,早已经忘却他人了。”
曲容称呼轶合王为“王叔”,却直称轶合王妃为“婶母”,足以表亲近之态。只是轶合王妃听得“恩爱异常”四字,面色便又是微微显得苍白了些。曲容察言观色,如何注意不到轶合王妃面上的冷淡。却不在意,反而又假意悲伤,以袖揩泪道:“怪嘉德不好,好端端的竟又提起这伤心之事,白让婶母伤心。”
曲容一番假意卖弄,实让轶合王妃如鲠在喉,难以下咽。却又无法斥责驱赶,实在是有苦说不出。曲容见轶合王妃铁青着脸色,也知道过犹不及,故收了脸色。先对在一旁站着的苏娘说道:“苏娘,你先下去,让我与婶母自在说话。”
苏娘领言,对着轶合王妃和曲容行礼退下。轶合王妃如何不知曲容的意思,只是她不知曲容到底为何而来,到底谨慎,未在曲容之后开口。曲容却不急,当着众奴仆下人之面,问道:“今时不同往日,不知婶母对曲辅的未来有何计划?”
轶合王妃靠在床上,并不因曲容这一句话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是说道:“王爷虽逝,但王府不灭。辅儿还是轶合王府的世子。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这两句话,已经透出冷淡与不耐之意。曲容混若不觉,笑道:“这便是好,我还当婶母大义,是要让曲辅继续轶合王未完的事业呢。不过若是辅儿不做,不知道婶母如何脱身呢?”
这句话一说出,轶合王妃就算是与曲容相知不深,也已经明白了曲容的意思。她拿不准曲容的来意与目的,却因为曲容这一句话紧张的坐了起来。曲容恬然自安的看着轶合王妃,收了戏谑做作的深色,凝神接受着轶合王妃的打量。
轶合王妃艰难的叹道:“长公主好气派。”随后,她便命令还在房中服侍的一令人等退下,如临大敌的看着曲容。
曲容面色不改,只是收了笑意,眼神中少了几分放浪形骸与不羁之情,多了几分尊贵和高不可及。如果说刚才的曲容是让人琢磨不透的,一只多变的狐狸,现在的曲容,就是不容冒犯,让人如同高山仰止般的龙凤。轶合王妃心中暗惊,这样子的神态气度,她自然不陌生。但凡长期身处高位,手握权势之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如此的气势。曲容如今不过是二八年华,如何有如此气度风采?
曲容见所有侍女皆已退下,反而不像刚才一般急着开口。只是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任由轶合王妃上上下下的揣摩打量着她。
轶合王妃面色沉重的看着曲容:“长公主到底是何意?”
曲容此时却不故意放低姿态,直言道:“本宫是何意,难道轶合王妃不知道吗?”
轶合王妃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那是人的情绪波动太大以至于无法控制的表现。曲容一直盯着轶合王妃的眼睛,直到她在轶合王妃的眼睛里看到仇恨与恐惧,她才开口。
“婶母放心吧。王叔既然已去,您就是轶合王府唯一的掌控者。再也没有人会向王叔一样对你做什么了。等到曲辅成年,回到王妃身边后,轶合王一脉,自有香火传承。”
“我的孩子呢?”轶合王妃被曲容话里隐藏的深意彻底吓住了。她厉声质问着曲容:“这里是梁宫,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你就不怕我告诉皇上太后吗!”
“曲辅怎么了?”相比于轶合王妃的惊恐,曲容便显得十分镇定:“世子现在就在房间里休息着,若是婶母想要见他,本宫唤他来就是了。婶母何至如此惊慌?至于皇兄与母后,他们自然是知道本宫前来探望婶母的。”
“你什么意思?”轶合王妃战栗着。曲容现在的语气神态,样样都让轶合王妃想起轶合王的嘴脸,那些渝人的面目。她不由得联想,帝王之家,难道就是由这样子的虎豹豺狼构成的吗?
帝王之家,本就如此。
曲容淡然道:“曲辅尚未成年,按照梁律,如何继承轶合王的爵位?就算是把守着整个南境的平南王府世子季承,也要由其姐把握军政。直到成年加冠,才有继承南境的权力,何况轶合王的爵位?”
轶合王妃咬牙道:“就算是如此,我的孩子自然还是待在我身边。”
曲容垂眸浅笑道:“太后娘娘体恤王妃病体,轶合王府中又有一应事务需要打理,只恐王妃对于世子,也是有心无力。所以本宫便向太后娘娘谏言,由德妃娘娘暂为抚养轶合王世子曲辅。直到世子加冠,再回府继承轶合王的爵位。”
“太后答应了?”轶合王妃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
曲容没有说话,轶合王妃自己自言自语着:“不,不会的,他是轶合王府的世子。虽然一直住在京中,但也有自己的封地。理当由我带着他重返封地,统治一方。”
轶合王妃多年气血亏损,就算是这些天精神有所振作,又怎么受得住如此剧烈的情绪拨波动。曲容依旧坐在那里没有移动半分,轶合王妃却已经气若游丝,目光移向一旁的桌子上了。
曲容看看桌子上放着的药碗,一边起身一边说道:“婶母现在的身体,就算是能够返回封地。难道就能统治一方吗?到最后,不过是如同现在一样,由封臣和朝廷大臣管理罢了。既如此,太后娘娘怎么舍得您舟车劳顿,鞍马疲惫?”
曲容走到桌子前,把桌子上放着的药碗拿起来,对轶合王妃道:“已经凉了,可要再热?”
轶合王府顺顺胸口,道:“本就是凉服的药,拿过来吧。”
曲容端着药碗走回到床边坐下,要药勺送到轶合王妃嘴边。轶合王妃似乎连微微直起腰部的力气也没了。曲容无法,只得再往前坐坐,尽力靠近轶合王妃些。
轶合王妃看着曲容送到自己嘴边的药,并没有喝,似乎想要用手去接过曲容手里的药碗。曲容把药勺放回碗里,将碗递给轶合王妃。
轶合王妃突然发力,曲容眼神一冷,顷刻便起身避开了。她手里的药洒在床铺上,晕开一片痕迹。
片刻的功夫,曲容眼里已然恢复了平静,她冷漠的看着轶合王妃,嘴里却说着关切之语:“婶母这是做什么?难道不知道自己现在手无缚鸡之力,比之三岁孩童犹有不如吗?”
轶合王妃用手指着曲容:“怪不得,怪不得是你和亲渝国,你分明就是他们的人。我要去告诉陛下和太后。”
曲容不屑的道:“婶母是糊涂了?本宫从小在长安长大,皇兄和母后对本宫了如指掌。如何会信婶母一面之词?”她上前几部,道:“婶母既然清楚,就应该明白,这深宫虽然护得住您和世子,却护不住你远在穆州之旁的亲人。”
轶合王妃一愣:“我的亲人明明在扬州,如何在穆州!”
曲容浅笑:“一但失去了保护自己的能力,在哪里,不过是别人一念之间罢了。”
轶合王妃再说不出话来,只能倒在床上恨恨的看着曲容。曲容上前几步,情真意切的说道:“如果婶母愿意,嘉德可以保证,曲辅成年之前,在长安城中他不会受到任何威胁。德妃娘娘会很好的保护他。您也可以住在宫中,陪伴在世子身边。而您的亲人,也将摆脱泥沼。”
轶合王妃闭上眼睛深思着,曲容就静静的等待着。轶合王妃太瘦了,瘦到曲容甚至无法理解她是如何苦苦熬过了这么多年。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