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白鹤,一直清晰地显影在她脑海里。
多少年来,现实和梦境纠缠成心中的一个谜团,时间越久,梦中的身影反而越清晰,谜团也越滚越大。
亓皝紧紧握着方向盘,指节清白,冷峻地目视前方,凝住了一样,一动不动。
两人静默着,枯坐在车里,各怀心事。
许久,米芃芃侧头看向亓皝。就是这惊鸿一瞥,她蓦然发现,亓皝的瞳仁竟然乍现出火红跳跃的颜色,如同梦境中白鹤的那双眼睛。
记忆中,一个人的眼睛也是能这样变化的,就是哑巴叔叔。
记得小学时,放学后独自回家,一群孩子追着骂:“野孩子!”“没爹没妈,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野孩子!”
哑巴叔叔蜘蛛侠一般,从天而降。
他搂着满脸泪痕的自己,目光像喷着火。那些熊孩子,吓得呜嗷叫着四散逃走了。
相似的场景再现。米芃芃骇了一跳,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定睛朝亓皝看过去。
亓皝脸色已然恢复了一贯的安详温和,他褐色的瞳仁, 与平时别无二致。
是幻觉吧?自己真是草木皆兵,杯弓蛇影! 米芃芃自嘲地笑了笑。
后视镜中,夕阳正缓缓西沉,晚霞满天。
明天会是个大晴天吧,不是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万里么?
米芃芃的心此刻也是晴空万里,消散了所有的阴霾。
车子徐徐驶进站里,老米拄着拐杖,正站在暗淡的天幕下极目眺望。他脸色阴沉,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表情。
米芃芃一见叔叔的样子,就知道,叔叔肯定是担心着急了。以为叔叔肯定会痛骂她一顿,但是叔叔什么都没说,看米芃芃完好无损的下了车,明显松一口气的样子。
叔叔拉着米芃芃,瞪了亓皝一眼,就朝屋里走。
米芃芃不好意思,这哪跟哪啊,朝人家亓皝撒什么气?关人家亓皝什么事?
亓皝并不介意,甚至还耸了一下肩,无奈地笑了笑。
亓皝把车钥匙还了陶明。
陶明已经做好了四人的饭。简单的饭菜,四人草草吃过,三个男人各自回房,只余米芃芃在厨房里洗洗涮涮。
米芃芃跑了一天有点累了,但是回到自己房间,还是忍不住把今天自己买的东西全部倒在床上,一件件欣赏,女孩子爱美之心可见。
这时,桃源居的上空又响起亓皝悠长低沉的埙音。
他吹奏的是一首《长相思》。曼妙乐曲中透出冷冽、哀怨,以及欲得不能的情绪。但是,芃芃听出来,今天亓皝的埙声,相较往昔,似乎又多了一丝欢悦。
米芃芃很是遗憾,自己任何乐器都没接触过。哦,对了,口琴,小时候,哑叔曾给她买过一个口琴。
小时家里没有条件让她接触那些。上大学时,寝室里六个女孩中,有的会弹钢琴,有的会拉小提琴,还有人自小参加舞蹈培训班,她们都是学校晚会上的风头人物。只有自己,没有拿的出手的才艺,总是给她们跑跑腿,打打下手。同宿舍的小雯,和自己关系最铁,有什么心事,从来不瞒她。小雯弹得一手好钢琴,民族舞也跳得精妙绝伦,很多男孩喜欢她。自己唯一拿出手的只有学习成绩。每逢考试,班里同学早早为她安排好座位,她也就顺水推舟,考试时试卷尽可能放在桌子边缘,后面的同学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要是自己也会点什么乐器,能和上亓皝的乐音,那该多好!
她忽然意识起一个问题,今天买东西时,亓皝不是说今天忘了带钱包么?可后来那些吃的东西,还有停车费,亓皝是拿什么付的?
这是怎么个情况啊?
他看起来不是缺钱的主儿,不会为了几块钱糊弄自己的。人家或许口袋里还存有无意中搁置的零钱也不一定啊。自己真是小家子气,他或许并没在这几个小钱的问题上较真,是自己穷酸、胡乱猜测罢了。
此事她也就放下,没再提起。
问题是,给亓皝买东西花的钱,亓皝也没提还钱的事。米芃芃想,亓皝也请自己吃了东西,应该是相互抵消、互不赊欠了吧!
和亓皝熟悉后,米芃芃不再逃避和亓皝单独相处。
她发现,亓皝是个很容易相处的人。
虽然,他惜字如金,但只要跟他聊,他必会有问必答。而且凡事有求必应,从不推诿。
米芃芃和陶明渐渐越来越喜欢亓皝。陶明抛弃了偏见,彻彻底底信服了亓皝。
亓皝待人谦和有礼,人长得颀长清瘦,眼睛澄澈,眼神沉静闲适,笑容温暖安详,工作作风严谨专注,所有这些,无一不让人喜欢。
唯一不足的是,亓皝不常笑,多数时间都很冷静,习惯一个人静思默想。
米芃芃喜欢看他笑的样子,云开月明的那种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让人觉得云开雾散、心情不自觉跟着好起来。
米芃芃惊慌地意识到,自己竟然会因亓皝的笑容而开怀,因他的落落寡欢而难过。她有些害怕,有些难受,蒙上被子懊丧了很久。
只有米芃芃的叔叔老米,不知为何,总是对亓皝怀有戒心,时时处处防备着他,更不愿让侄女和他单独相处。老米的行为,让陶明莫名其妙,让米芃芃很难堪。
老米是个老好人,还没对任何人这么严苛过,为何独独对亓皝这么戒备?真是让人费解。
好在亓皝并不以为意,听之任之,安之若素。
陶明把老米的这种行为,归结为一个老年男人的多疑敏感,以及过度保护芃芃的心理。
没人理会老米的态度,随他去。
米芃芃和亓皝相处的越来越随意自然,也不再称呼他“亓先生”,而是和陶明一起直呼其名。虽然开始怎么也叫不出口,感觉太没礼貌,但是亓皝说,反对称呼他“大哥、大叔”之类的,慢慢的叫名字习惯了,顺口了,久而久之也就自然了。
大家各司其职,相安无事,工作得轻松顺利。
老米天天拄着拐杖在附近转悠,他潜意识里,自己还是保护区员工,每天不巡视一遍就睡不着觉。
这天吃过早饭,他就出去溜达了。
半个小时后,老米气喘吁吁折回来,着急忙慌地对他们三个说:“沼泽地边潮滩上有陌生人的脚印,快打电话叫保卫处派人来,准是有人来偷猎了。”
陶明气愤地一拍桌子站起身,“妈的,这帮王八羔子,又来偷猎,国家保护动物也敢猎杀,不怕坐牢么?”
他和米芃芃各自抄起一根木棍,木棍当然是用以防身之用,用这不堪一击的木棍,抵御那些武器装备先进精良的盗猎者,简直是鸡蛋碰石头。
那些盗猎者一旦被发现,为了逃脱,穷凶极恶,有时甚至会痛下杀手。
亓皝动作敏捷,一把薅住往门外冲的米芃芃的衣领。
米芃芃余勇可贾,但是身单力薄。
米芃芃倔强的性格大爆发,一把甩开亓皝的手,“放心,我会没事的。”说完,旋风般的尾随陶明去了。 奇怪的是,陶明和米芃芃沿着保护区能走人的区域,找了大半天,连个影子也没发现。
可是潮滩上那些脚印是真实存在的,难道这些人不翼而飞了?
看脚印,应该不止一人。
那些脚印凌乱的印在沼泽边缘的潮滩上,人却不见踪影,很是奇怪。
这种情况倒更加让人着急,如果这些盗猎者不慎滑入沼泽,无声无息地被吞没,那是更加糟糕的。
亓皝分析说:“如果是一人不慎掉进泥淖,有这个可能,可是几人都被沼泽吞噬,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陶明和米芃芃细想也对。
凡是人能够涉及的地方,他们地毯式搜找,不知不觉,三人就分开了。
三四个小时后,陶明满身疲惫的返回桃源居。
老米一人留守桃源居,见陶明一人空手而归,就问:“芃芃呢?怎么就你一人回来?”
陶明一惊,“芃芃还没回来?我以为她和亓皝在一起呢!糟糕,她若只身一人------”他后半截话都没敢说出口。
陶明赶紧调转头。
老米一着急,气得推了他一把,“你怎么可以让她单独行动?她一个女孩子,遇到那些坏蛋怎么办?”
两人正着急,亓皝回来了。
两个人停止激烈的言语动作,都转头吃惊地看着亓皝。他怀里,像是一捆柴草一样的姿态抱着的,正是受了伤的米芃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