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天虽微觉惊诧,但他本是豪迈之人,傲然道:“老夫正是杜云天!”
那高冠之人一躬身,道:“小的方起,奉了我家主人之命,前来恭迎杜大侠!”
杜云天略一沉吟,道:“你家主人可是那‘无常花’?”
方起不亢不卑道:“杜大侠去了便知。”
话里分明有激他一激的意思。
杜云天大笑道:“杜某当然要去的,却不用你这厮激我。想我杜某人一生恶战三十七次,并不在乎又多了这一次。倒是难为了那‘无常花’,竟收了你这般人物遣用。”
方起微微一笑,恭声道:“方起谢过杜大侠青睐了。”
只这一句,便不再作声,侧身而立,作了个“请”的姿势。
杜云天也不多说,径自上车而去。
那四匹马不但毛色如一,而且脚步丝毫不乱,四匹马同时举步,同时落步,两匹在前,两匹在后,遇着转角时,内侧的马脚步骤小,外侧的马脚步变大,银色的马匹蹄步划一,在月光下闪闪发光,便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军队,步伐也无这般整齐,这般壮观。
若不是深夜,只怕这一路驰过,路人俱要惊叹不已了。
杜云天坐在马车里,有如端坐房中一般安稳,片刻间车马便驰出十多里地,道旁杨柳,看上去有如被狂风吹倒一般,一根根倒在他身后。
奔驰半晌,前面隐见山峦起伏,马鞭呼哨,健马长嘶,方起展颜一笑,道:“到了!”
下车一望,只见山坳中一座寺观,高耸飞檐,气象颇为宏伟,但寺墙看上去却很颓败,仿佛是荒废已久。
寺内灯光通明,宛如白昼,却又不闻半点人声,方起引吭高呼道:“杜大侠到!”
寺门“呀”的一声洞开,两行锦衣大汉,高举宫灯,一个接一个走了出来,杜云天在方起带引下自灯林中穿过,只见一条鲜红的长毛地毯,自寺门一直铺到大殿阶石处,石阶上却负手卓立着一个锦衣少年。
灯光中只见石阶上那锦衣少年,长身玉立,剑眉星目,风吹衣袂,宛如临风玉树般,见了杜云天与方起等人来,也不下阶。
杜云天不知这少年与何婆婆的关系,缓了一步站住。
那方起自抢了两步上前,一字一字缓缓道:“公子,这位就是杜云天!”
锦衣少年面色不变,道:“好!”
只这一字,便转身往里走去。
杜云天虽是气他失了礼数,但为了找那鬼婆婆索要解药,也不得不跟了进去。
这大殿中神龛佛像早已拆去,四壁宫灯高悬,壁上裱着一层宫纸,被灯光一映,五色生光,倒是气派得很。
四下并无桌椅,但却堆放着十数处兽皮锦墩、木矮几,那少年早已坐了上席,也不招呼杜云天,自管坐下,双掌合拍了一下,喝道:“看酒!”
刹那间便有七八个锦衣朱履的二八年纪小厮,穿梭般奔入厅来,在矮几上摆上酒筵,
酒馔芳美,备极丰润,器皿更非凡品,晶盘玉壶,竟耀得几塌如发光一般,几疑仙台。、
锦衣少年道:“在下不惯于居留客栈,只有借荒寺,聊为驻足之地,匆忙之间,草率不已,还望杜大侠见谅了。”
杜云天冷冷道:“好也罢,坏也罢,只要你说话莫要如此张狂,教老夫听起来舒服些,也就是了。”
锦衣少年怔了一怔,玉面变得铁青。
杜云天却似未曾留心,自顾道:“老夫来了这许久了,怎地不见主人出来?”
锦衣少年沉声道:“主人自是早已出来了。”
杜云天道:“在哪里?”
锦衣少年道:“便是在下了。”
杜云天大怒道:“你是什么人?也配请老夫来到这里?”
那恭立一旁的方起早已按捺不住道:“我家少爷是‘终南大侠’赵刚正的大公子!你这老匹夫休要无理!”
杜云天仰面笑道:“赵刚正么!老夫昔日倒也与他有过数面之缘。只是,老夫记得赵刚正倒也配得上一个侠字,为人也谦虚得紧,倒不似这小子这般狂妄!”、
锦衣少年听得他对自己父亲如此褒赞,倒也不好发作,面色稍稍缓了一缓,起身道:“在下赵天琢,见过杜大侠了!”
杜云天一身傲骨,倒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角色。
赵天琢这么一礼见于他,反而是和气了许多,作势虚扶了扶赵天琢,叹道:“想来你父也曾提及到杜某,唉,杜云天也是一把老骨头了,脾气倒和年轻时一般。今日与故人之人见面,倒和你争起一时意气,实在有失风度了。”
杜云天顺手倒了一杯,虚敬了一回,道:“贤侄,杜某先干了,你且随意。”
赵天琢一笑,道:“杜大侠先喝了,小侄又怎敢不从。”
当下也取过酒来,一干到底。
杜云天笑道:“好好,倒有些乃父风度。”
赵天琢笑而不答,只是倒酒。
却不意此时,刘忙等三人已到了杜云天上车之处。
但见四野无人,哪里去见杜云天的人!
刘忙略一沉吟,道:“肖儿,你陪小铃铛在此等候,我四下里看看便回,若有敌人来,不可恋战,快呼我回来!”
杨肖嗔道:“你若要去便快去吧!省得这小丫头一路上愁眉不展的,若再不见她爷爷,怕是要哭鼻子了!”
小铃铛不好意思地笑笑,娇声道:“杨姐姐,不来了,老是笑小铃铛!小铃铛又不曾真的哭鼻子!”
杨肖奇道:“是吗?”
小铃铛害臊得头都抬不起来了。
刘忙看不过去了,劝道:“你就不要欺负她了。”
杨肖拿眼一瞪,道:“那好啊!我不欺负她了。但是你若找不到她爷爷回来,那就……”
刘忙不等她说完,赶紧地就溜了。
跑得比兔子还快。
但四下里不见人踪。
只有些许车迹。
有道车迹显见是新的,但是奇怪的是,这车居然有四匹马拉!
什么样的人会有如此奢华的车!
他又为何赶夜路!
鬼婆婆那老妖物却无论如何也不像一个有钱人。
至少,这种四匹马拉的车,她是决不应该会有的。
但是,又去哪里找杜云天呢?
刘忙又仔细找了半晌,却连一根兔子毛都没有找到,又担心杨肖和小铃铛在野地里遇上了南方白的手下,只得转回了。
杨肖见他神色不好,知他没有线索,冷道:“怎么?你一人回来了?”
刘忙最大的一个好处就是,错了就认命。
走至杨肖身前,一转身,一弯腰。
杨肖反倒怔住了,奇道:“你这是为何?”
刘忙苦着脸道:“当然是没有找到人啦!”
杨肖更觉奇怪,道:“没有找到人,你也不必在这里现屁股呀!”
刘忙有气无力道:“反正没有找到杜大侠回来,你总是要欺负我的。还不如趁现在我还有一点精神,你快踢吧!”
杨肖笑道:“踢什么!”
刘忙苦道:“当然是踢我屁股了!”
杨肖道:“我说过要踢你屁股了?”
刘忙楞道:“你没说过?”
杨肖正色道:“当然没有说过!”
刘忙一颗心落了地,转身笑道:“我就知道你还是心疼我的!”
杨肖也笑道:“这个当然,我若不疼你,岂不是让别人去疼你!”
刘忙嘿嘿笑道:“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杨肖道:“这是自然!”
却听得刘忙猛然大叫。
杨肖眉头一皱,道:“三更半夜的,你鬼叫什么!”
刘忙气道:“你看,你将我的胳膊都捏出两道血印子了,还不准我叫吗?”
杨肖欠然道:“是吗?嘿嘿,好几天没掐你了,手痒!”
刘忙大度地挥挥手,道:“没事,算了。”他是怕若要责怪杨肖,只恐会遭到更惨烈的下场。
杨肖却更觉不好意思,柔声道:“掐疼了吗?我来看看!”
刘忙心想,也罢,让她瞧瞧,正好吃两块豆腐。
脸上竟浮现了一丝笑容!
但很快,他就以更大声音叫了起来!
“你,你!”刘忙简直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你,你什么你。我告诉你,本姑娘这次掐你可也是有道理的!”
杨肖一付威风八面的样子,刘忙见了,心气顿时先矮了几分,低声道:“这又是何道理?”
杨肖叉着腰道:“第一,你深夜半夜的,在这里鬼叫,不怕引了色狼来?第二嘛,本姑娘高兴!”
刘忙苦笑不已,道:“是是,只要姑娘你高兴,就算把小的胳膊捏出水来,也是乐意的。”
杨肖白了他一眼,嗔道:“就你那干柴般的小胳膊,还能捏得出水来?”
刘忙只得假意看了看天色,喃喃道:“不知道杜大侠现在如何了!”
杨肖惊‘呀’了一声,拍了拍脑门,不好意思笑道:“都是你这小混蛋在这里贫嘴,害我都忘了正事。”
突地又道:“可是如何去找他呢?”
刘忙道:“不如,还是沿着这条道去看看吧!”
刘忙顺手一指,正是杜云天去的方向。
走了数十步,斜刺里却传来马啼声。
杨肖眼珠一转,笑道:“我们这般走法,何时能找到杜大侠?”
刘忙也笑道:“正是,正是。这马来的实在是时候!”
当下不闪不避,反而站到了路中间。
来了三匹马。
马蹄声很急,显然是趁夜赶路之人。
急切间,三匹马已到了刘忙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