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夏湘才恢复了“正常人”的状态。老公的关爱、呵护,儿子的亲昵、乖巧以及朋友们刻意的陪伴,让她逐渐走出了过往的阴影,苍白无力的脸上开始出现了久违的笑容。送儿子上下学,陪老公逛街,买菜做饭,悠闲自在的生活似乎让她找到了以往生活中的快乐和情趣,一切的一切正在朝着正确的轨道行驶。
但是,每当夜深人静、百无聊赖的时候,被赵光、马海等人非法拘禁、八个多月非人的生活所带来的冤屈和仇恨就会像慢慢的拱出土的小草,挠的她浑身不舒服。这件事情就这样算了吗?赵光、马海等人的丑恶行径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过去了吗?自己所受到的侮辱、冤屈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吗?绝不!
生性倔强、无论什么事情都要分出个对错的夏湘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她下定决心,即便是倾家荡产、耗尽自己的好半生,也一定要向法律讨个说法,哪怕是再苦再难,她也要把这件事情公布与天下,让神圣不可侵犯的法律把赵光、马海等人绳之以法!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夏湘开始利用儿子上学、老公上班的机会在家里写控告材料,把赵光、马海等人如何执法犯法非法拘禁合法公民、暴力执法、刑讯逼供的违法犯罪事实以及勾结魏新光等人抢夺霸占古月的财产、诬告陷害古月含冤入狱的犯罪事实罗列的清清楚楚。她暗暗的鼓励自己:虽然赵光等人大权在握,但法律不可能会因为他一个人而存在,党和国家也绝不会对他们这种令人发指的行为视而不见。她一定要让赵光、马海等人的所作所为大白于天下,让他们的罪恶行径得到应有的惩罚,也为自己有生以来最大的冤屈正名!
夏湘的丈夫邱刚是绿城省公路建设局的一名工程师。日常工作和生活中,这个理科出身、老实憨厚的中年人宽厚容忍,从不为了名利得失与人发生矛盾,属于那种胆小甚微、天生怕事的男人。夏湘被非法拘禁的八个多月的时间里,他担惊受怕,寝食难安,日子比“坐牢”的夏湘还紧张。当得到夏湘可以回家的消息后,他带着儿子连夜赶到了云浮县,力劝夏湘在赵光、马海等人早就写好的保证书上签上名字,并在马海等人收了他一万元保释金而拒不写收据的情况下,不但不去据理力争,而是像得了什么便宜似的,拉着妻子逃也似的离开了云浮县,回到了龙海市的家里。
当看到回到家后的妻子逐渐走出巨大打击后的阴影,脸上开始有了久违的笑容的时候,邱刚感到无比欣慰。曾经有过几次,夏湘跟他谈起了要上访,为自己和古月伸冤的事情。一项疼爱妻子,在妻子面前从来不说个不字的邱刚这次却斩钉截铁的对夏湘说出了“不”字。在他的意识里,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并成为了历史就没必要再提,更何况自己面对的是大权在握的政府官员和执法人员,即便是上访,能有个什么结果?还不如自认倒霉,委曲求全,过自己平静的日子。
所以,在有一天晚上夏湘把一厚沓写好的举报材料递到他的面前,并说出了从明天开始开始逐级上访、告状的想法之后,邱刚大吃一惊并与妻子进行了一次彻夜长谈。
“媳妇,别再折腾了好吗?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心中放不下这件事情。但现实的情况是,我们一没有钱,二没有权,三没有当官的亲戚朋友,在现在这个社会,像我们这种‘三无’的人能跟政府打官司吗?我们能打的赢吗?”抚摸着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妻子,邱刚耐心的劝说着夏湘。
在丈夫的怀里扭了扭身子,夏湘说道:“你说的有道理。按照正常的说法,我们的力量是无法与赵光等人抗衡的。我们是属于你说的那种‘三无’,但是我们有真理在手啊!我就不相信,这么大的政府会受他赵光、马海几个跳梁小丑左右,我只相信乌云着不住太阳,邪不压正!”夏湘咬着牙,狠狠的说道。
“你觉得你面对的只有赵光、马海这两个人吗?老婆,你太幼稚了!”邱刚从夏湘的头下抽出胳膊,然后坐起身来,从床头柜上的香烟盒里拿出一支香烟,一边吸烟一边继续说道:
“其实你错了。在赵光、马海等人的背后隐藏着多少被魏新光收买了的人?张勋不是吗?徐志不是吗?都是的!正是因为这些人的存在,他赵光、马海才会如此肆无忌惮的执法犯法,不但公然充当魏新光的保护伞,帮助魏新光抢夺霸占了古大哥的巨额财产,而且还利用诬告陷害的手段把古大哥陷害进了监狱,把你非法拘禁了八个多月。老婆啊,张勋是什么人?他可是三江自治州的党委书记,按照职位来讲属于副省级领导干部,最小级别的徐志也是云浮县的县委书记,一个名副其实的地头蛇。你想想看,你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女人与这些大权在握的贪官污吏面对面的斗争,结果会是什么?官司胜败是个小事,一旦他们把你盯上,下狠心除掉你这个心头之患,事情可就不可收拾了呀!到了那个时候,我怎么办?我们的儿子怎么办?我们这个家就完蛋了呀!”说道这里,邱刚把手中的香烟按灭在烟灰缸里,痛苦的双手抱头,咳声叹气起来。
看着丈夫痛苦的表情,夏湘心疼的坐直了身子,亲昵的拍拍丈夫的头,说道:“我没有觉得你说的话没有道理。但是,老公,我们夫妻多年,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秉性的。我是那种轻易认输的人吗?受了这么大的冤屈和侮辱,你却让我忍气吞声,心甘情愿的去接受,我能做得到吗?这件事情如果不解决,一定会成为我心头一辈子的心事,有这么大的一个心事在,我今后的生活会幸福吗?老公,我会很痛苦,甚至会痛不欲生!难道你就愿意看着我在这种无比痛苦的折磨中度过后半辈子吗?”说道这里,夏湘不由的哭出声来。
为了防止吵醒在小卧室里睡觉的儿子,夏湘赶紧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抽泣着一头扎进丈夫的怀里。
把妻子揽进怀里,邱刚也痛苦的留下了眼泪。此时此刻,他在心里暗暗的骂着自己,都怪自己没本事,害的妻子如此伤心自己却无计可施。
“要不这样吧!”正在丈夫的怀里抹眼泪的夏湘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邱刚的怀里挣扎着坐直了身子,然后继续对邱刚说道:“我们明天去一下民政局,办一个假离婚,你和儿子过,我搬出去住。等到事情办完之后,如果办的顺利,我们再复婚就是了,如果不好,也免得连累你和儿子,你看......”
没等夏湘把话说完,邱刚就用手捂住了夏湘的嘴巴:“你怎么能想出这样的办法?这是办法吗?你觉得我会同意吗?”邱刚用哀怨的眼神看看夏湘,接着说道:“我之所以劝你不要干这件事,并不是担心自己因此受到连累,而是担心你,担心儿子,担心我们的这个家。当然,如果你下定了决心非干不可,我还有什么可想的?陪着你就是了!”说完,邱刚看看夏湘,意志坚定的说道。
“那你和儿子......”
“不要紧,明天我就把儿子送到乡下去,让我妈带他吧,等你把事情办完了再把他接回来。”邱刚故作轻松、若无其事的说完,转身上床,钻进被窝,重新把妻子揽进怀里。
“老公,你太好了,谢谢你的理解!”夏湘激动的搂住丈夫的脖子,两个人激情的亲吻在一起......
第二天,夏湘整理行装,开始了她漫长的举报之路。
夏湘的第一站没有去云浮,她心里清楚,云浮县是赵光的天下,这一点对于在矿上工作了好几年的夏湘来讲再清楚不过,所以,她不会去这种地方自讨没趣,更不愿意“自投罗网”。她想,如果自己去了云浮,第一个知道消息的就应该是赵光和马海,说不定她夏湘没有走进云浮县县委的办公楼,就已经被这两个流氓抓住,再次遭遇非法拘禁。“壮士未兴身先死”,她夏湘已经吃过一次亏了,绝不会不长记性,重蹈覆辙。
她也没有去金山地区。因为她知道赵光在金山地区首府所在地金山市的关系网更加庞大。金山地区中级法院院长是赵光的铁哥们,与云浮县县委书记徐志三人号称金山地区官场上的“铁三角”。而更重要的是,金山地区地委书记何璐是赵光的妻子的表哥,虽然按照老百姓的说法这种亲戚已经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但善于投机钻营的赵光却使出浑身解数,把与何璐之间的关系提升成了密不可分的地步。当然,用钱铺路是赵光惯用的手段之一,而这个何璐恰好是爱钱如命的人。
因此,深谙他们之间这种关系的夏湘并没有硬着头皮往上闯,他知道,即便是闯也不会闯出什么名堂,弄不好反而会深受其累,事情没办成,反而走漏了风声。
她直接去了三江自治州的首府三江市,找到了她大学时期的同学郝村,并通过郝村的关系,把三江自治州三江市公安局的一位主管刑侦工作的李副局长邀到了一家各方面条件都非常不错的的酒店。
一番客气之后,夏湘把已经打印、装订好的厚厚的一本举报材料交到了李副局长的面前。
拿起夏湘递过来的举报材料,李副局长只是草草的翻了几页便合上了夏湘的举报信,微笑着看看夏湘说道:“小夏,对不起,你所说的事情我可能帮不上忙啊!”
夏湘吃惊的看看同学郝村,然后又看看李局长,不解的问道:“李局长,您还没有把材料看完,怎么就知道帮不上我呢?难道是......”
“我不用看完,只看到这几个人的名字我就知道自己帮不上你。对不起,让您失望了。郝村啊,不好意思啊,没有帮上你的老同学,还请你原谅啊!这样吧,你们两个慢慢吃,我还有点事情去处理,有时间我们再聊!”也许是觉得帮不上忙不好意思在这里再坐下去甚至吃饭喝酒,李副局长尴尬的冲着郝村和夏湘笑了笑,站起身来就像往外走。
郝村赶紧站起身来,一把抓住李副局长的胳膊说道:“李哥,你这人怎么这么样?我们两个人的关系好到什么程度了你不知道啊?即便是帮不上我同学的忙,我们在一起吃吃饭,喝喝酒,聊聊天有什么不妥呢?你说是不是啊小夏?”
夏湘也赶紧站起身来,一边握着李副局长的手,一边开玩笑似的说:“李局长,您千万不要这样,就是帮不上我的忙,也不应该在还没有吃饭的情况下一走了之啊!作为一个普通老百姓,我能与您这么大的领导在一起吃一次饭也是非常荣幸的一件事啊,您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呀?再说了,您与郝村的关系情同兄弟,我和郝村是大学同班同学,我们之间这么好的关系,在一起聊聊天不行吗?你快坐,快坐!小郝,赶紧把酒给李副局长倒上!”夏湘一边把李副局长往椅子上按,一边招呼着郝村倒酒。
李副局长无奈的笑笑,坐在椅子上,与郝村和夏湘闲聊了一会儿后,还是把话题扯到了夏湘的问题上。他先是端起面前的酒杯,与郝村和夏湘碰了碰杯,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对夏湘说道:“小夏,我看你跟郝村的关系非常之好,所以,我就不见外了。关于你状告云浮县公安局局长赵光和刑警大队大队长的事情,你还是算了吧,不要再继续了。你虽然受了委屈,但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过去了就算了,好好的工作,安心的过日子,别再给自己惹事了。当然,我说这番话可能不适合我这个公安局副局长的身份,但我们是朋友,所以没必要遮遮盖盖的,好吧?”
夏湘看看李副局长,端起面前的酒杯:“李副局长,从现在开始我就不叫你李副局长了,跟着郝村称呼您李哥吧!如果您认我这个妹妹,您就把面前的这杯酒喝了,如果怕受连累,你就不要喝,我自己喝了这杯就是!”说完,扬起脖子,将杯子里的酒喝了个底朝天。
李副局长笑了笑,毫不犹豫的端起酒杯,在夏湘面前晃了晃,然后一饮而尽。
“李哥,从您喝酒的状态来看,您一定是一个豪气、仗义、敢于担当的人。您既然已经认了我这个妹妹,就应该跟我说实话。我不逼着您非要帮我办这件事情不可,但您要给我分析一下,为什么要我放弃这件事情,难道这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见李副局长喝干了杯子里的酒,夏湘一边用公用筷子往李副局长大的盘子里夹菜,一边问道。
李副局长对夏湘说了声谢谢,然后认真的说道:“从表面上看,你的举报信中举报的只有两个人:云浮县公安局局长赵光,刑警大队大队长马海。举报的事情也是他们对你非法拘禁这一件事。但是小夏,其实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啊!”
夏湘和郝村相互看了一眼,然后不解的看看李副局长。
“赵光和马海为什么要非法拘禁你?是因为古月的案子。作为执法人员,他们一定知道这样做是不合适的,但他们为什么知道不能为而为之?因为背后有人支持。而支持他们这样做的人是谁?首先是魏新光。但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为什么魏新光就能指挥一个公安机关的执法人员?一些潜规则是一定存在的,但在这个潜规则背后,则是一长串不能拆解也拆解不掉的利益链。在这条利益链的顶端都是一些什么人你是清楚的。小夏啊,凭借我一个人的力量和我现在的这个位置,我能帮你办成这件事吗?这些人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是一块难啃的骨头,我的牙口不是很好啊!”说道这里,李副局长意味深长的看了夏湘一眼,然后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拿起筷子低着头吃起菜来。
“李哥,按照您的意思,我只有放弃举报了?我的冤屈怎么办?我受到的不公正待遇怎么办?作为执法人员,他赵光和马海作出这样的事情就不了了之了吗?他的上级领导、党和国家的相关部门就不管了吗?”听完李副局长的话,夏湘有点激动,说话的嗓门逐渐大了起来。
坐在一旁的郝村赶紧冲着夏湘使了个眼色,并用脚在桌子底下轻轻的踢了一下夏湘,
夏湘赶紧闭上了嘴,并赶快端起面前的酒杯给李副局长敬酒。
喝完杯子里的酒,李副局长严肃的看看夏湘说道:“如果你举报的情况属实,赵光和马海的做法确实有些欠妥,甚至违反了法律规定,是要承担因此带来的法律后果的。对于国家公职人员出现渎职亦或是执法犯法的事情,上级不会不管,党和政府更不可能视而不见。但问题是,你必须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也就是说,你如果想举报,必须找对接受举报的人。否则,不会有任何结果。这就是中国的国情。你夏湘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不会不明白我说的话吧?”
夏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对着一桌子的菜肴开始发呆。她感觉,事情远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不要找云浮县的领导,不要到金山自找麻烦,在三江自治州也解决不了你的问题,甚至是在绿城省都没人愿意出面为你伸冤。要想解决问题,实现你的目标,去北京吧,除非中央领导过问,可能还有办成的希望。但是,小夏,你在中央有关系吗?如果有,就不会大老远的来三江,再通过郝村找我吧?”见夏湘低下头不再说话,李副局长心里有些不忍,把藏在心底、并不该在这样的场合说的话说了出来。
“那我......”
“小夏,这是我今天晚上针对这件事情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如果不是看在郝村的面子上,如果不是看着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觉得同情,这些话我是不会说的!”没等夏湘把话说完,李副局长就打断了她的话。
夏湘无语了,可怜巴巴的看着李副局长。
坐在一旁的郝村赶紧引开话题,三个人你来我往开始喝酒、聊天,直到饭局结束再也没有说过这件事情。
怀着沮丧的心情回到龙海,夏湘一时没了主意。是坚定信念告下去,还是听李副局长的劝告放弃,亦或是告到北京去?
告到北京?我连公安部的大门朝那里都不知道,到北京去找谁啊?夏湘越想越伤心,心中的那份无奈让她痛苦不已。
正当夏湘感到绝望的时候,她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接完电话之后,她急忙给丈夫邱刚打了个电话,随后,坐着邱刚的车,和在龙海市公安局工作的同学一起,向着绿城省委招待所疾驶而去。
当满心狂喜的坐着车往省委招待所赶的时候,夏湘万万没有想到,一个更大的灾难正在等着她。
是谁的电话让身处绝望之中的夏湘惊喜不已?
又是什么样的灾难在“等候”着她?
今天,她又是为了什么坐在了龙海市公安局办公大楼的台阶上?
她在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