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福监狱三监区民警办公楼,一间普通的民警值班室里,罪犯心理健康教育教育矫治中心副主任乔艳坐在办公室后面的椅子上,百无聊赖的翻阅着桌子上的一本书。随意的翻了几张纸后,她皱着眉头,合上书,透过办公室的窗户往外望了望,心里不停的在念叨着:怎么还没有来呢?
乔艳焦急等待的那个人就是三监区服刑人员高风。今天,她是受肖刚的指派,专门到三监区找高风谈话来的。
按照监狱的规定,女狱警是不能单独进入关押服刑人员的监区找服刑人员谈话的。同时,由于本次谈话内容特殊,乔艳没有按照以往的惯例到监区内找高风谈话,而是把谈话的地点设在了监区外的民警办公大楼里。因此,来到三监区之后,她找到了高风的主管民警唐占海,说明了缘由,让他把高风从监区内“提”出来,自己则在唐占海的办公室里等着。
见唐占海还没有来,乔艳心里默默的念叨着,并站起身来,焦急不安的在办公室里转着圈子。生性泼辣、在海福监狱有着“假小子”、“女汉子”之称、从来不知道“害怕”是什么概念的乔艳,为什么会在一次简简单单的谈话面前显得如此的紧张和不安?这不应该是她一贯的作风啊!
事情还要从那天晚上,肖刚在贾青家与张伟、马晓丽几个人吃饭这件事情说起。
经不住肖刚、张伟、贾青三个人的“围追堵截”和“软硬兼施”,马晓丽只好无奈得摇摇头说道说:“你们都是我的领导,如果非要想知道这件事情,我只有如实相告。但今天我把话撂在这里,关于高风的病情,我可以告诉你们,但除了因为工作之外,你们不得以任何理由、和任何人说这件事情。否则,哪怕你们是领导,我也不认你们的帐,从今往后我们割袍断义,不再往来。你们能不能做到?”
听完马晓丽的话,肖刚、贾青、张伟三个男人相互对视了一下,然后,贾青笑着对马晓丽说道:“我和肖刚没有问题,你们家老张能不能做到我们就不知道了。但是,换个角度说这件事,我和肖刚如果不遵守承诺,你今后可以不理我们,但如果是老张真的不能遵守秘密你怎么办?跟他离婚吗?你做得到吗?哈哈哈哈......”
没等贾青笑过瘾,张伟就瞪着眼睛在贾青的肩膀上狠狠的拍了一下,打断了他开心的笑声,然后说道:“别扯淡,说正事呢!”然后看看妻子马晓丽,认真的说道:“别听老贾在这里扯淡。玩笑归玩笑,工作归工作。你放心,我们会为你、为高风保守秘密的,除了因为工作需要,我们传这个闲话干嘛?正儿八经的工作还干不完呢,哪有时间去干你们这些娘们儿们做的事情?你快说吧!”。
马晓丽犹豫着看看贾青的妻子杨丽和肖刚的妻子李丽,微笑着说道:“我可是要说了哦,你们两个也别觉得奇怪,我可是在说正经事儿呢!”
听完马晓丽的话,贾青的妻子杨丽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说马大大夫,你这么神神秘秘的干啥?难道这个服刑人员高风是得了妇科病不是?瞧你那种神秘劲,快说吧,你看看你身边的三个男人,都快被你逼疯了!”。
杨丽的话刚一落地,包括马晓丽自己在内的几个人都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等大家静了下来,马晓丽收起笑容,认真的看看几乎快要把脸凑到她面前的几个人,认真的说道:
“高风的身体状况你们几个是知道的。他有近十年的糖尿病史。由于长期注射胰岛素,服用治疗糖尿病的药物,造成肾功能弱化。特别是他前段时间的自杀未遂事故,虽然经过医院的抢救保住了性命,但由于服用了超过剂量几倍的药物,所以对于高风的肾脏造成了巨大的损伤。通过那天他到医院检查的情况来看,他需要加强这方面的治疗。最大的问题是,他,他失去了男人应该有的能力,就是性功能。也就是说,如果他跟他的爱人结了婚,也不可能有正常的夫妻生活,最起码目前乃至很长一段时间是这样”。
听完马晓丽的一番话,正在眼睛咋都不眨一下、聚精会神的听她说话的杨丽和李丽顿时不好意思起来,肖刚的妻子李丽更是羞红了脸,不由自主的扭过头去。虽然都是过来人,在场的几个男人除了自己的丈夫之外也都是关系已经不分彼此的好朋友,但毕竟是在公开场合,大庭广众之下谈论如此隐私的话题,还是让她觉得不好意思。
而肖刚等三个男人则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特别是肖刚,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他知道,作为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当得知自己得了这种病的时候,是绝对不会跟心爱的人结婚的,即便是爱的如胶似漆。
张伟着急了。他把手中拿着的筷子啪的一声拍到桌子上,然后不满的对马晓丽说:“马晓丽,你是个医生,同时也是个女人。你应该知道,一个男人如果得了这种病对他的打击有多么大。这无异于一个正常人被检查出得了癌症是一个道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想都不想跟高风说了呢?怪不得这个家伙出尔反尔不想结婚了呢,原来原因真的在你这里。你呀,作了一件大错特错的事情!”
马晓丽刚想反驳肖刚的话,贾青挥了挥手制止了。他端起酒杯,对张伟说道:“不了解情况就不要冤枉人。来,把这杯酒喝了,哥哥我好好的跟你解释!”
贾青、肖刚和张伟举起了酒杯,三个人一饮而尽。
贾青的妻子杨丽也端起酒杯,对撅着嘴、一脸不悦的马晓丽说道:“别理他们,事情没有搞清楚就埋怨人,这些男人都是这个样子。我们家老贾也是这个德行。来,不管他们,我们喝酒!”
三个女人也纷纷端起了酒杯,一边喝酒,一边看着准备说话的贾青。
“老张你说的有点道理。作为一个医生,当检查出患者得了比较严重的疾病的时候,为了减轻患者的思想负担,一般是不和患者说实话的,只是把病情、治疗方案和生活中的注意事项告诉患者的家属,让家属配合医生的治疗。但问题是,高风是一名服刑人员,他身在没有任何自由的监狱,家属探监也是每个月只有一次。如果马晓丽不把真实情况告诉他,日常的注意事项他不知道,我们医生怎么给他治疗?还有一个问题,监狱医院的情况你们是知道的,我们平时所配备的药品都是一些常用药,像高风这种病,不但治疗周期漫长,而且需要的都是一些特殊药品,价格相当的昂贵,如果他的家属不配合,这些药从哪里来?所以说,马晓丽把实情告诉高风也是万般无奈,这不怪她!你错怪人家了!”说完话,贾青用手中拿着夹菜的筷子冲着张伟点了点。
“就是,不知道情况乱说话,不是一次两次了,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听完贾青的话,马晓丽一边用手指点了一下张伟的额头,一边埋怨道。
张伟尴尬的笑了笑,然后亲昵的拍拍马晓丽的肩膀,算是赔礼道歉。
“现在问题的根源找到了。这可是个最大的难题。在这样的情况下,如何说服高风同意结婚这件事情呢?”肖刚放下手中的筷子,随手拿出衣服里的烟盒,一边给张伟和贾青发烟,一边愁容满面的说。
张伟没有说话,贾青也没有回应肖刚。两个人手里拿着烟,也不点火,只是呆呆的望着桌子上的菜和酒杯里的酒愣神。
这个时候,正在与马晓丽和杨丽聊天的肖刚的妻子李丽突然转过身来,看着三个愁眉不展的三个男人认真的说道:“我不是你们监狱的民警,只是个小学老师。按道理来讲,我今天在这里的任务就是吃菜、喝酒、听你们吹牛,不应该掺和你们的事情。但看看你们这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心里不忍,还是给你们出个主意吧!”
听着李丽的话,肖刚抬头翻翻眼睛,什么话也没说。心里想:一个娘们儿家知道个什么呢?瞎起哄!
心里这么想,但嘴上还是没有这么说。只是看了妻子一眼之后,又低下头去继续抽烟。
“好啊,李丽,你虽然不是监狱民警,但你是监狱民警的老婆啊。有句俗话说得好:要想学得会,跟着师傅睡。你和肖刚在一张床上睡了二十多年了,耳闻目染也能学到点东西吧?说说看,弄不好就会说出个道道!”贾青笑着看看李丽,开玩笑似的说道。
李丽用眼睛斜了斜贾青,然后说道:“其实,你们现在要想的不仅仅是高风是不是愿意在监狱结婚的问题,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是你们必须要想到的,这个问题不解决,别说说服高风在监狱结婚了,说不定还会出个事故,到了那个时候你们会更难受!”
妻子的话让肖刚抬起了头。他端起酒杯,一边跟贾青和张伟碰杯,一边说道:“哦?你说说看!”
“我虽然不是男人,但我也是结过婚的人,对于高风此时此刻的心情是理解的。站在一个可以端得上桌面上的理由来讲,作为一个男人,因为身体的原因不能给心爱的女人应有的幸福,他内心的痛苦可想而知。高风在得知了自己的病情之后出现在的情绪是一种男人应该有的姿态,说明他是一个负责人的人,是一个良知还没有彻底泯灭的人,虽然他是个犯了罪的服刑人员。”不知道自己说的是对还是错,心里没底的李丽说了一半就停下了话题,然后看看面前的三个男人。
“哎吆,不错嘛,有点老肖的风范,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逻辑性还挺强。那好,这是‘可以端得上桌面上的理由’,那么,不能往桌面上端的话又是什么呢?嫂子,快说,我都等不及了!”见李丽停下了话题,张伟一边点头一边用欣慰的目光看着李丽,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有了张伟的鼓励,李丽的心里有了底气。她端起茶杯喝了一杯水,然后继续说道:“男人是什么?是靠下半身思考问题的动物。在你们的眼里,强壮的体魄和在夫妻生活中的能力是能不能让老婆俯首称臣的一个重要条件,也是你们这些没出息的男人私下里可以拿出来炫耀的资本。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们当中的一个人因为自身的原因失去了这种能力,没有了做男人最基本的东西,你们会怎么样?是不是连死的心都有?所以,我现在想的最多的并不是高风会不会因此不愿意结婚,而是想的是他会不会因此丧失了继续活下去的信心?十来年的糖尿病已经让他痛苦万分,现在又出现了这样的状况,谁能保证他没有其他的想法?说句你们三个都不愿意听的话,如果他再来一次自杀怎么办?”说到这里,李丽停下话题,摇了摇头。
“哎吆,李丽,没有看出来,你一个当老师的,分析起服刑人员的心理来还一套一套的,而且对男人是这么的理解。佩服,佩服!杨丽,来,我们敬李丽一杯!”听完李丽的话,马晓丽端起酒杯,然后,三个娘们儿有说有笑的闹了起来。
肖刚看看张伟,再看看贾青,发现两个人也正瞪着眼睛看自己。他无奈的摇摇头,一边用手端酒杯,一边说:“李丽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事情即便再难,我们还是找到了根源,就像医生看病一样,只要找到了病根,就有治疗好的希望!来,喝酒,今天再也不说这件事情了,只管喝酒!”
一直到喝完酒散伙,肖刚他们再也没有提这件事情,而是有说有笑的喝着酒,吃着菜,聊着天,一直闹到半夜。
正在乔艳在唐占海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想着等会儿如何跟高风谈话的时候,唐占海和高风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而走了进来。
“怎么样,乔大主任,等急了吧?”唐占海一边笑,一边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水。
高风则站在门口,低着头,双手把弄着衣角,什么话也没说。
“让你帮忙到监区大院提个人,你这一去就是快一个小时。干嘛呀,故意整我是不是?”乔艳用手轻轻了在唐占海身上打了几下,故意装着生气的说道。
乔艳和唐占海是发小,从幼儿园到高中毕业,两个人一直在一起上学。所以平时关系特好,说话也没有相互之间的客套。
“岂敢,我唐占海就是把全监狱的民警都得罪了也不敢得罪你呀!”唐占海一边给乔艳倒水,一边笑着说:“今天周二,明天就是《育新周报》出报纸的日子。我刚才进监区的时候,高风正在校对版面,一时离不开,所以就耽误了一会儿。是不是啊高风?”
唐占海一边说一边看看站在门口的高风。
高风抬起头,脸上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冲着唐占海和乔艳点点头,然后继续低下头把玩着自己的衣角。
“好吧,那就原谅你一次。你可以出去了,我要跟高风单独聊一会儿!”乔艳笑了笑,冲着唐占海挥了挥胳膊。
“啊?你们单独聊一会儿?就你跟高风?乔大主任,你是第一天当狱警吗?你不知道监狱的规定啊?女狱警是不能单独和男服刑人员相处的!”听完乔艳的话,唐占海吃了一惊。
“没事儿,我们今天谈话的内容需要保密,不希望第三个人听到。再说了,是不是遵守制度也要看实际情况吗!高风入监的时候我也在入监教育监区工作,对于他我还是比较了解的。放心吧,没事的!”看着唐占海吃惊的瞪着眼睛的样子,乔艳大大咧咧的笑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那好吧,如果让监狱领导知道了,你可不要说我没有提醒你!”唐占海斜着眼睛看着乔艳说道。
“好了,快走吧,还让不让我工作了?婆婆妈妈的就像个娘们儿,怪不得到现在都找不到媳妇儿!”乔艳一边说,一边连推带搡的把唐占海推出了办公室。
关上办公室的门,乔艳看看一直站在门口的高风,转身坐到椅子上,然后指了指离自己不到两米远的一把椅子,微笑着对高风说道:“高风,你今天怎么了?从进门开始到现在,你一直就没有抬过头,更别说看我几眼了。怎么了,我长的很丑吗?”
乔艳的话刚刚落地,高风吓得赶紧抬起头来辩解:“乔警官,您不要这么说,我可没有这个意思,您......”
“好了,跟你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坐下吧,我们聊一会儿!”乔艳笑着打断了高风的话,然后指了指身旁的椅子。
高风紧张的搓搓手,犹豫着来到乔艳指着的那把椅子面前,把椅子拖到离乔艳远一点的地方,然后坐了下来,看看被他的举动惹得捂着嘴直笑的乔艳,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高风,我今天来没有别的事情,就是闲聊,所以你不要有太重的思想负担,有什么话尽管说,有什么困难尽管提,不要太拘谨了,知道吧?”见高风坐好,乔艳柔静的说。
“乔警官,我知道您要跟我谈什么。”听完乔艳的话,高风没有抬头,闷声闷气的说道。
虽然低着头,说话的声音很小,但高风的一句话还是让乔艳感到了吃惊:“哦?你说我要跟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