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向未安奇半晌,喉咙上下动几下,嘴巴始终说不出口。我无法告诉她仁修背井离乡的事情,她一定会发怒数落我一顿,一定会。因为按照安奇的脾气和性格,再加上怀孕期间情绪波动较大,还是打算能瞒她多久就瞒她多久吧。
我努力微笑,保持自己认为状态最好的笑容走到她面前握住手说:“他最近身体不舒服,所以大概要休息几天才能来。我刚才问过临床主任,他说给你换了一位负责医师。大概明天就会跟你见面,安奇,一定要克制自己的脾气哦。这回可不是仁修了,你要收敛一点儿。”
她眨了眨眼睛,一副洞穿一切的表情紧紧盯着我:“不对,冉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隐瞒我。”
是肯定的陈述句,并不是疑问句。在她面前,我永远无法伪装起来,更无法说出任何谎言。不论把自己包裹的多么严密,她依然可以抽丝剥茧一般将我彻底翻出来。
“没有,安奇,你好好躺下。最近化疗减少,身子吃不消,不要一直来回走动。”
我替她盖好被子,因为怀孕期间,不允许食用药物或者过多化疗。她的脸色非常苍白,经常发呆,甚至跟我讲话期间会不知不觉昏睡过去,而醒来的时候全然不知道自己上一秒处于轻度昏迷状态。会问我聊到哪个话题了,然后继续下去。这样彷若安静睡觉的状态有时候只有五分钟或者十分钟,而最近则越来越长,甚至达到四十分钟或一个小时。
我悄悄问过主任,医师说属于正常现象。可我还是害怕,宛如一条静静攀岩上身体的小蛇,那样的恐惧无法用语言形容。好害怕她下一秒就会永远醒不过来,所以当她通透雪白的脸颊睡去,我就坐在床边看着她。静静的凝望她,一直到她醒来位置,我会假装看一眼手表,说我们继续聊天吧。
偶尔,她会目光呆滞的看着我,然后缓缓的重复一句话,“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安奇不反应速度逐渐迟钝,就连听觉也变得迟缓或者应该说是听觉产生障碍。
而她本人并不清楚,几番多次嫌我说话声音小。但她这种状况不会一直维持,像轻度昏厥一样,只是突发性。而且时间较短,所以就连医师都没有多加注意。
“为什么突然给我换临床医师?一直都是仁修负责我,你去和主任说,我不依。”她任性的摆了摆手,青紫色的针孔分外刺眼。
我多次想要避开那几贞画面,可是眼睛还是不偏不倚看向她因为打针而千疮百孔的手面。
我握住她的手,说:“既然如此,我明天就联络仁修,告诉他:安奇希望你继续负责她,好不好?乖,到你该睡觉的时间了。”
她点点头,闭卷的闭上眼皮,但几秒钟之后又木然睁开,看着天花板对我说:“冉冉,你骗我。”
我困惑,没想到这一次有些难缠:“安奇,你不相信我吗?仁修中午还打电话给我说自己重度感冒,谁也不见。”
她说:“不对,今晚我明明听说他辞职了。”
我心骤然一紧,将握住她的手松开,塞进被子里面。
“他没有辞职。”
未安奇冷笑,头僵硬的不动,眼睛却看向我:“那你说他去了哪,你们不是在谈恋爱?连他去哪儿都不知道么?”
我扶额,寻找话题,无可奈何在她炯炯有神的眼眸之下无处可藏,只好把肥医生告诉自己的事情原话搬出。
安奇听后,沉默了很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只望着天花板,什么话也不说。我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或许在骂我,也或许在想仁修。但不管哪一点,都无法弥补我犯下大错的事实。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俩走不到最后了。”
她捂着肚子坐起来,接近六个月的大肚子已经圆滚滚的十分明显。瘦弱的身躯再加上这个小小的‘包袱’,连做起身子都有点儿费劲。
“你看他的眼神,虽然带着依赖和感激,但是并没有男女之情,从头到尾都是如此。”安奇在我狐疑的目光下,继续说,“真正适合你的人,大概只有墨楼青。”
最后半句话,令我想要反驳,可找不到任何说服的理由。
“睡吧,晚安。”
她侧身躺下,把被子蒙住头,不再看我。
我将灯全部关掉,留下一盏小小的橙黄色夜灯,坐到另一张病床上。
“安奇,你在生我的气吗。”我弱弱的说,“我真狠当初为什么要利用他对自己的感情,明明知道他对自己有意思还要故意去招惹。你骂我吧,或许骂我会让我心里好受一点。”
我双手握成小拳头,我不想未安奇这样安静下去。好似已经放弃我一样,这样寂静的空气令自己窒息。
事到如今,我才彻底明白仁修那句“时间不多了”的真正含义,原来半个多月前,他就已经被挑选成调职人员中的一名了。我真的很对不起他,想弥补,可仁修大概一辈子也不想见到我了吧……
“冉冉,有些事情,等你后悔的时候就已经晚了。”她慢吞吞的说,“是你逼他走得,还是你不够干脆,这么多年了,未冉冉你依然如此。态度不够坚决,拒绝不够坚定,才会一次次让喜欢你的人被你所伤。枫音白是如此,仁修也是如此,而墨楼青是唯一一个接受了全方面的你,不论是优秀的你还是糟糕的你。你自己想清楚吧,我困了。”
她的话语此起彼伏,时而高调时而低调,她背对着我看不清五官,却让我从话语的声音高低中判别出安奇的情绪变化。
我没有多说,而是走到门口给她关好门,独自一个人坐在医院走廊上面。我抱住自己的头,尽量压抑住想要去买机票的冲动。宛如隔天,我们还能在医院的拐角处见到面,然后他摸着我的头说晚上下班请我吃东西。可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我伤害了他,车头彻底。我把他送给自己的戒指还给他,毅然决然。仿佛在他伤口上狠狠刺下一刀新的伤口,自己只有在离开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坐到如此决绝的地步。
有时候我竟开始怀疑自己的心,究竟是什么做得。
夜晚包裹住整个医院,走廊的灯渐渐熄灭。只剩下泛着绿油油灯光的安全通道,我深吸一口气,思绪很乱,根本静不下来。
这时电梯叮的一声被打开,淡倾长细的双腿迈出来。他一眼就看到了孤零零坐在走廊中颓废的我,于是一边向这边走一边从塑料袋中掏出一罐果汁递给我。
“给,奇喜欢喝的东西,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他坐到我身旁,深邃的五官在黑暗中格外俊丽。宽厚的双眼皮下,深邃的眸子看着我。如果不是认识的时间较久,我真怀疑他是混血儿。那张脸,简直堪称完美。他和未安奇走在一起,就好似两朵行走的艳丽之花。没有一次是不吸引眼球,不引人注目得。
我接过易拉罐打开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才放下,开口道:“下班了?”
“嗯,今天没有夜场。”
“你最近打几份工?”我随口问道。
“两份。”他将零食袋子放到自己双腿上,然后也启开一瓶,喝了几口,继续道:“白天是钢琴伴奏,晚上酒吧。”
“你唱歌那么好,为什么要做伴奏?”我疑惑,淡倾是PSA乐队的主唱,唱功一流无可厚非,让他弹钢琴简直是大才小用。
他摇摇头,目光坚定,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用以往非凡认真的态度说出一句话:“奇不弹,我不唱。”
——安奇不弹,我不唱。
我心一颤,未安奇和淡倾,已经可以用灵魂伴侣来形容了吧。他们羁绊如此深厚,好似不能用太棒来形容,而是近似乎一种可怕的地步,甚至是令人畏惧的地步。这让我开始深思,他们从前,真的没有因为互相不信任对方而吵过架么?
“淡倾,从前的未安奇有没有跟你吵过架?”
我冷不丁冒出这个问题,让他都为之一愣。
他沉默了几秒钟,大约是在思考怎样回答:“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
“可是你们不是深深爱着彼此么,每次吵架都是因为什么?”
“我们没有因为感情问题发生过争执,但是在生活方面经常有许多意见不合的时候。”他回忆着说道。
“那最后是你主动妥协吗?”因为如果问是不是安奇主动妥协大概是不可能的,除非海水倒流,因为她的性格倔强到宛如石头。
他笑,薄薄的嘴唇咧开一道优美的笑容:“没有谁妥协,吵架不如耍流氓。”
顿时明白他的意思,原来两个人和好的方式竟如此简单粗暴。
他说安奇从前的性格实则比现在还要劣质,轻生、自杀、厌世,高中时期的未安奇就好像叛逆中的佼佼者。所有能想出来的极端,她都有尝试过。
淡倾谈到这儿,脸上划过一丝得意:“奇是在遇见我之后渐渐发生改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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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发PS:不好意思~~昨天女王节和母亲一起看电影于是断更了~假发努力周六周日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