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终于在一片繁杂的事务中过去,拿着签证在他面前晃悠的那几天,是我心情最差劲的时候,我从来没尝试过说服一个人,然而事实证明要说服一个人真的很难,我每天都要看着他那张无比沮丧的脸,在他拒绝挂点滴的时候劝慰他,在他跟医生发脾气的时候,我要代替他道歉,那种感觉真的很不好。
我从来也没有为了谁去求人,这么低声下气的,可是这一次我因为闵晨我去央求那个主治医生,帮我去病房看看他的情况,医生给出的答复是直接给我们办理出院,像是他这样的病症,根本就需要治疗,只是我看到他每况愈下的样子,我心里很痛。
我清楚不是因为我有多喜欢闵晨,或者说我是真的爱上他了,事实上我是在感激他之前为我做的那些事情,就当做是我自己在道德绑架我自己吧,我必须要为他做点什么,那是我那个时候最为真实的念想。
那天下午我和主治医生商量无果的情况下,一番争吵,就被直接轰出了医院,当时他的情况已经十分糟糕,不能自己步行,并且身体萎缩的很厉害,整个人就像是团丸子一样的摔在地面上,要不是蒋仓在的话,我都不知道我要怎么将他弄出医院。
他在地面上完全丧失庄严的大声哭闹,要死在原地,求医生给他执行安乐死,可是我不允许,还有机会不是吗?我们并没有输掉,为什么要在这样的时候,去丧失自己的意志力呢?
蒋仓直接捞起他,将他甩在了出租车的后座上,然后我们将车子直接开到了机场去,他拒绝登上飞机,我蹲在他的面前看着他。
“闵晨我没有要求你怎么做,也不是因为我爱着你,我要怎么的对待你,我只是请你给我一个机会,我是感激你之前为我做的那些事情,你付出过,而现在我要回馈给你,你不要这么闹腾,到了美国要是医生说不可以治疗的情况下,我会给你执行安乐死的,你现在不要这么着急的下决定。”
我双眼定定的注视着他,尽管他有时候眼神要闪躲,但是我还是很执着的看着他,我不想给他这样的机会一直沮丧下去,我要看到原先那个体面的闵晨,他喜欢穿着优雅的西装,走路总是那么的得体,眼神就像是麋鹿一样,我喜欢那个温和自在的男人,他原来的样子!
闵晨的眼帘低垂着好像根本没听到我说的那些话,可是他已经不再抵抗了,蒋仓站在我的身边,还是那千万年都不会改变的笑容,而这一刻我被他的笑容感染了,我避开他看我的视线,依旧是看着闵晨,我们将他弄上了飞机,然后三个人在一排的座位上坐着,互相也不说话。
直到飞机要起飞的那一刻,我和蒋仓说。
“你应该回去了,美国不适合你的,我是要带着他去治病我才去的,当然我还可以见到我的孩子,他刚好就在那边读书。”
蒋仓的脸颊朝着窗外,他看的很远,然后飞机轰鸣的声音响起来了,空姐用广播提醒我们要关机绑好安全带,每一次飞机起飞的时候,我总会长大嘴巴,用来减少耳朵轰鸣带来的不舒适感觉,只是每次我搭乘航班的时候,就总会让我想起段新民,我也不知道飞机和他之间到底是什么联系,这样的想法是分外沮丧的,所以我一直低垂着头。
他向空姐要了一张毯子,随后就默然不语的闭着眼睛,他是在躲避我,不希望我再说出要他走的话语来,尽管他躲避,我也还是要说,他现在跟着我们就这么过去了,那之后呢,之后他要做什么,难道说还是和在国内的时候一样,他来照顾闵晨?
我不要他为我付出这么多,我说过我不值得他为我做这些事情的,可是他那么的顽固,看起来是不会轻易改变了,我第三次说出来的时候,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然后问我,你到底有完没完,我忽然被他凶,我有点反应不过来。
长久以来他在我面前的形象就是温和自然的,可是他今天居然那么大声的冲着我吼叫,他叱问我是在救人还是在赎罪,和闵晨要真的是真爱的话,为什么早之前不结婚,段新民离开了两年了,心寒难道从未有过吗?
还是说我到现在还在期待那个男人会出现,会从坟墓里边爬出来,告诉我一句,苏珊我还活着,我要和你白头偕老,他的言辞犀利,而且情绪高亢,我却只能怔怔的望着他,我真的没办法了。
“我很明确一点,首先你不是欠缺他什么,你就不要对他这么好,你可以带着他去治病,我没有意见,但是你不要支开我,男人照顾男人比你一个女人家方便,你到时候站在医院照顾他的时候,你以什么身份,他的女人吗?”
蒋仓真的把我问住了,我是闵晨的什么人家人算不上,女友也不是,更加不可能是爱人,但是我却依旧故我的要带着他去治疗,可是不治疗的话,他的一辈子就这么沦陷了,我能给他一次痛快的安乐死,可是我自己呢,我自己要怎么面对我自己的内心,我要怎么说服我自己,我将来到底要怎么做。我可以不用想起今天的种种,不用想起是因为我也放弃了,所以他选择了安乐死!
这样一个在世界上已经没有了任何亲人的男人,他因为这样的一种疾病,丧失了做人的尊严,他以为自己是走到了尽头,可是我明明知道还有一次机会,我却不肯帮助他,难道我不是那个害死他的帮凶吗?
不!我不能这样做,这样会让我一生都活在歉疚之中!
几乎是全飞机的人都在看着我们这边,闵晨他上飞机之后,就陷入了昏迷的状态,迷迷糊糊的一直没有清醒过来,这样也好,不会听到蒋仓和我的对话,他心里就不会痛了,我宁愿他多昏迷一会儿,要不然他在飞机上闹起来,我真的不知道我要怎么做了。
我知道蒋仓他心疼我,可是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是进退两难的,我没有办法不这么做,蒋仓可能很不理解我,认为我是一个很虚伪的人,我的一切都是为了要自己内心的一种救赎,可是他忘记了一点,我也是个人,我有人性,会知道要感恩。
当时我没有回答蒋仓什么,因为我不希望因为我的答复,让我们两个在你来我往之间争吵,全飞机的人都在看着我们呢,好歹有什么话语要下了飞机再说,在这样的公众场合,实在不适合大声喧哗。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凑过来问我。
“你给我一句实话,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喜欢闵晨,要是你爱着他的话,我会帮着你救治他的,我也不会再说其他的胡话了。”
我眼里圈着眼泪,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场戏,可是我演的不好,我从来都是我人生之中的配角,好像各种时候都是因为我身边的人,才显示出来我的存在,小时候是这样,长大了是这样,结婚是这样,现在也还是一样。
蒋仓的问话让我想起我刚刚离婚的那一段时间,因为我没要孩子的抚养权,家里人没一个人再联系我了,那种感觉真的好难受,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卑微成这个样子?孩子不在我就成了这样的一个存在,家人会因为孩子而多问候我过的好不好,姐妹之间也会来聊天,孩子不属于我之后,一片冷清。
让我要怎么不多想,怎么不沮丧,我感觉我是附属品,因为我嫁人了,所以他们联系我,那是因为我的老公,后来是因为我的孩子,而从来没有因为我是他们的家人而来联系过我,我是心寒的。
所以到我最后能够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拒绝和他们任何一个人会面,我拒绝和他们联系,我不需要他们来巴结我了,因为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他们对我视而不见的,完全不把我当做是他们的家人,而现在我缓过神来了,我也不需要他们给我的生活锦上添花。
蒋仓这是在逼迫我做出什么承诺吗?我不需要他陪伴我做什么,他一直赖在我的身边,就是为了要来咒骂我,要来嫌弃我膈应我,我真的不需要,我现在缺少的是支持和鼓励,而他是一再的在打击我,虽然他照顾了闵晨一段时日,可是他是完全没感情的,他恨不得闵晨能早点死,早点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掉,可是他想错了一点,我们之间根本不是那样的我们。
“蒋仓,我希望到了美国之后你会直接回来,我现在可以明确无误的告诉你,我不喜欢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你看起来很残忍,你一直都希望闵晨能被执行安乐死,就算是有机会你也阻拦我去试一试,我不需要爱着闵晨,不需要和他有什么关系,我只是需要一点人性的善良和怜悯,我就可以去救治他,而你不行,所以你不要一直跟在我的身边,我不需要你时刻咒骂我,我很害怕被人骂,小时候是这样,现在也是一样。”
他垂坐在椅子上,靠的椅背很深,然后是以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在看着我的,我承认我当初说出的话语十分的到底尖锐,可是他刚才说话的时候给我留过一点情面吗?我真的不需要一个人再来贬低我的行为了,我不管是在做什么,我自己有分寸就好,我三十九岁的人了,不需要人家来教我要怎么做事怎么做人。
给一个人完全没问题,但是不要一再的触犯我的原则和尊严,我虽然是这么卑微的过了一生,到这样的时候了,我想做我自己,哪怕是几天也好,我想做什么我就可以去做什么,我不需要给谁交代。
是的他曾经是我的妹夫,是我的亲人,但那是曾经,我父母不在了,我妹妹也已经过世了,他和我之间就像是他自己说的那样,已经是可以从陌生人再次出发的关系了,所以他为什么要这么理直气壮的来管我,难道我是属于他的吗?
内心的气愤让我说出那样的一番话,他自己心里也应该清楚,自己之前过分在什么地方了,我不需要再次言明,总之一到了美国,他爱干嘛干嘛去,我带着闵晨去治疗,治不好的情况下,我会给他一个痛快,这些不需要他来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