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朝廷的委任,胡雪岩自己也有些奇怪,自己连电报局什么时候成立的都不知道,怎么好端端的,就成为电报局特使主司了?他从来不以为天上会无端端地掉下馅饼,于是他猜度这电报局特使说不准是盛宣怀给他下的套,但是思来想去,根据洋人赫德与盛宣怀的表现来看,又不像是是故意演戏。
陪玩安德海,别了邵友兴,郭庆春陪着胡雪岩回到胡府,乐得嘴都合不拢了:“东家,可真有你的,你是没看到盛宣怀都气成了什么样。这事儿办得漂亮,真是大快人心。”
胡雪岩却依旧摇了摇头:“可这事儿不是我办得。难不成是左大帅给我暗中走的关系?”
看到胡雪岩游移不定额样子,郭庆春说道:“东家,这事儿迟早会闹明白的。不可能有人白白给咱们好处,既然先把这官职给了咱,那他自然会上门来开筹码。又或者户部官员那里觉得老爷你是真有本事,看重你的本事让你好好给朝廷干也说不准。”
“户部?难道是我那个老乡夏同善?”
“老爷,别想了,现在我们应该做的是把津沪电报架设的工程给揽过来了。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他盛宣怀吃瘪了。”郭庆春急不可待地说道。
胡雪岩摇了摇头,说道:“现在稍微有点乱,你等我想一想。”
郭庆春点了点头。
胡雪岩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这样,你先给万志全去一封信,问问他京城那边最近有没有什么动态。然后你去给邵友兴说一说,津沪电报架设我们不想染指,让他们自己操办就好。”
“东家,这怎么能行?他们今天说的话你又不是没有听见。多难听啊?要是盛宣怀当了这个电报局特使,他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您又何必心慈手软?”郭庆春反问道。
胡雪岩说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做生意从来都是有钱大家一起赚,从来也不曾吃过独食。要是有人信不过我,不愿意跟我干,我从来没有埋怨过。要是有人就觉得我有本事,能赚钱,那我肯定好好接待他,不让他把银子亏了。架设电报也是这么个道理,今天我去找盛宣怀说的那些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要是我一个人把电报工程都招揽过来,肯定用的都是美国人,到时候美国人随便敷衍了事,我们也不知道这电报的好坏。可是盛宣怀也加入的话,英国人也会插手,到时候两相对比,我们就知道孰优孰劣了。”
“可是东家,这个道理你说了,他盛宣怀也没有答应啊。”
“他不答应那是他没有见识,我们自然不能把自己说过的话当做放屁。要是我抢了他的工程,那不是我自己打自己的脸吗?好了就按照我说的去做。”胡雪岩一挥手,不打算再商量。
郭庆春摇了摇头:“好吧,谁让你是东家呢。”
……
美国人的丝商先架设电报的工程师一步来到了上海。他们手里面也都已经握有了胡雪岩签过字的合同。
布莱克见到他们的时候,一个个叮嘱道:“这合同是胡老板秘密跟我协定的,大家伙儿自己心里都有个数,不要到外面乱说。要是让法国人和英国人知道了,胡老板那边不好做,大家这生意也做不长久。”
“这个是自然,布莱克先生,还是您有本事,想当初我们联合起来也没有搞垮胡雪岩,您竟然能够让他主动下降生丝价格。我可真是太佩服您了。”
“对了,明年的春丝也是这个价格吗?”有人着急地问道。
布莱克说道:“胡掌柜的说了,这就要看到大家是不是共事的人了。要是今年生意合作愉快,明年他还愿意低价出售生丝。要是大家泄露消息,坏了他的名声,那以后就没得合作了。”
“懂。”
“这个我们大家都知道。”
“对,我们肯定不说就是了。”
……
就在洋人们齐聚上海的时候,江南的丝商们也敏锐地嗅到了商机。以顾福昌为首的商人们聚在会馆里,一起商量道:“今年秋丝收得也差不多了,是时候定一下价格了。”
“对,今年生丝收成很不错,我这里足足收了有二十万担,比往年多了近一半。”
“货现在到哪了?”顾福昌问道。
“正在往上海送,应该就是这三两天的事情了。”
“好,那我们商量一下,今年秋丝我们卖多少钱合适?”
“顾老爷子,这次我们联合起来对付胡雪岩是您带头的,价格就您来定吧,我们都听您的。”
“对,顾掌柜,您看我们卖多少钱合适。”
顾福昌看了大家伙儿一眼,说道:“好,既然大家信得过我,那我就说了,咱们直接定到三两。”
“三两,是不是有些低了?”有人忍不住说道。
“既然要搞胡雪岩,我们就得狠下心来。争取今年一下就把他搞垮,让他以后在丝行里也低调一些。”顾福昌说道。
“对,我看三两这个价格就正合适,只要我们赶紧放手,不让胡雪岩反应过来,一定能让他把生丝都留在手里,到时候,哼,有的他好看。”
“是啊,胡雪岩每年的生丝就占有上海的一大半,要是都屯在手里,那白花花的银子就都打了水票。”
顾福昌点了点头:“对,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再秋丝上市的时候让大家联合起来的意思。春丝放一放到了秋天还能卖,但是秋丝过冬之后,那价格就大幅缩水了。”
“顾老板,我们是明着来,还是暗着来?”
顾福昌疑问道:“什么意思?”
“就是我们直接明码标价三两,还是私底下和洋人协商定价三两?”
顾福昌说道:“胡雪岩的生意很大,我们大家伙儿除了生丝,还有很多事情跟他有往来,要是明着来,撕破脸之后以后见面就难打交到了,依我看,我们还是暗中进行吧,尽量不要让胡雪岩知道我们再针对他。”
“好,顾老板想的周全,那我就暗这来。”
顾福昌说道:“各位,既然是暗着来,大家都要经规矩,不要把价格抬上去,也不要把价格压得太死。我们今年只为了对付胡雪岩,过了今年,大家想卖多少钱都没关系,但是今年一定要咬牙把价格抵在三两!”
“好!”
“没问题!”
……
就在江南丝商一个个拿劲要和胡雪岩拼个你死我活的时候,胡雪岩这边也在秘密行动着。郭庆春跟胡雪岩汇报到:“东家,今年秋丝已经收完了。我们的生丝和庞二爷的加起来,大概有六百万担。”
“怎么这么多?去年才五百五十万担,今年怎么还多了?不是说少收一些吗?”胡雪岩有些意外,也有些生气。
“东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们的价格定的本来就已经比其他丝行低二十文了,但是丝农们还是都来我们这里粜丝。我也没有办法,再加上去年过年杀年猪就已经预定了将近二百万担的生丝。整个湖州的生丝我们还没有出来我们就已经都买了,六百万担已经算少的了。”
胡雪岩点了点头:“老百姓是真知道谁对他们好啊。”
“谁说不是,湖州那边刘不才传来消息说,丝农们听说咱们的生丝降价了,都以为您手头紧,反而都踊跃地来咱们这里粜丝。这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胡雪岩点了点头:“世事难料,你想做什么到最后还不一定能够做成。既然如此,我们得想办法把这些生丝都转出去。”
“转出去?”
“对,你想想办法,把庞二爷的生丝都按照二两三的价格卖给那些江南的丝商。今年的事情我已经跟庞二爷打过招呼了,你放手去办就行,不要有什么担心。”
郭庆春点了点头:“好,东家。今年虽然看着平静,但是我真感觉有点当初和洋人干仗的感觉。要是今年我们把江南丝商都给打压下去,以后的生丝市场,更是我们说了算!”
胡雪岩摇了摇头:“我不想说了算,我只想着大家都一心一意就好。今年过去,只要他们明白我胡雪岩的手段,不再拆我的台我就很满足了。”
……
秋丝终于上市了,脚工们忙前忙后忙活了好多天,上海各大码头的仓库又全都堆积满了生丝。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今年的生丝,要比往年多很多,脚工和船工们都以为,今年的生丝市场又要火爆起来了。
然而上海的丝行却平静得如水。
英国丝商自从特姆生和胡雪岩斗法失败以后,就没有了大宗的客户。吉伯特算是一个大丝商,可是他来到上海之后,发现美国人竟然倾巢而出,早早就把租界里所有的旅馆客房都住满了。就连当初说是吸收不干的山姆都再次来到了中国。吉伯特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
他没有着急地去上海丝行订购生丝,反而是想办法找了几个美国人,问问他们今年在哪里买丝,要买多少,可是美国人一个比一个嘴严实,但凡是谈到关键的地方,都闭口不谈,转而说一些没用的话。吉伯特有注意到码头上生丝堆积如山,比往年要多得多,他感觉今年上海丝行要出大事儿了,究竟是好是坏,他心里也没有底。
吉伯特不知道上海丝行现在的底细,索性就沉住气,在英国租界里待着,在没有出去过。结果他这么一等,倒是等来了不少江南丝商,这些丝商来了两拨,每个人都以三两的价格向他推销生丝。吉伯特都没有答应,他现在已经清楚,上海丝市要崩盘了。
终于,美国人等到胡雪岩的生丝之后,全都秘密把生丝运上早已经预定好的货轮,齐齐返回美国了。闷声发大财,这是美国人的品质。
……
江南的丝商们起初看到众多美国丝商前来中国,都十分激动,还以为今年的生丝决定能够火爆起来。而自己定价又这么低,必然能够吸引很多的洋人来购买,可是没想到除了个别的法国小丝商购买了几万担生丝,英国人和美国人竟然一个都没有来。现如今美国人更是全都满载而归,他们的生丝是哪里购买的?价格多少?
眼看生丝屯在仓库里每天花着数量不少的仓库租金,买生丝的人却一个都没有着落,江南的丝商们着急了,一个个心里戚戚然。
顾福昌自己也觉察到了事态不对,在以往自己在宁波的丝行在这个时候早有无数美国人和英国人聚集排队等着收购自己的生丝了,可是现如今宁波丝行到现在一个美国人也没有看到。他知道美国人满载生丝返回美国的时候,顿时觉察到事态不对。几十个美国丝商所需要的生丝绝对不是一般的丝商能够拿出来的,在上海只有胡雪岩和庞云增能够拿出手。而庞云增的生丝今年又通过自己的关系让出来一大部分,所以只有可能是胡雪岩了。
当初顾福昌去拜见庞云增的父亲,他父亲卖了顾福昌一个面子,让今年庞云增不要跟胡雪岩掺和。庞云增本来就很为难,却恰巧收到郭庆春的来信,说胡雪岩让他想办法把生丝转手。庞云增乐得为之,就顺水推舟,说是今年丝行的事情他不过问,但是一起打击胡雪岩他也做不到,就把自己手头的生丝按照收购价加上一些运费损耗转给了顾福昌。当时顾福昌还很是激动,哪知道已经了落到了胡雪岩手里。
胡雪岩的生丝被美国人一买,已经清了库存。而顾福昌等江南丝商为了在秋天把胡雪岩挤垮,两拨春丝都压着没有卖,留待秋天出手,但现在,这些生丝都砸他们手里了。
胡雪岩的生丝卖出去一大半之后,胡氏丝行开始明码标价八两银子一担生丝。江南丝商还是犹豫不决。这个时候,吉伯特出手了。
他已经看出来今年的上海丝行之所以如此反常,与洋人完全没有任何关系。他要想搞明白,只能去拜访胡雪岩。于是他呆了足够丰富的礼品,到松江,拜胡府。胡雪岩看到吉伯特之后,有些意外:“哦,吉伯特先生,你可是洋人中最年轻有为的人啊!”
吉伯特不敢自傲,谦卑的说道:“胡先生,晚辈不过是赚一些小银子,算不得年轻有为,还希望胡先生多多提携。”
胡雪岩笑了笑:“你们英国人做生意是很厉害的。你肯定也能做好。希望我们以后能够在生意上经常合作。”
“胡先生,在下此次前来就是想问一问,胡先生能不能按照卖给美国人的价钱,把手头的生丝都卖给我。”吉伯特开门见山的说道。
胡雪岩一愣:“哦?你怎么知道美国人的生丝出自我手。”
吉伯特笑而不语:“胡先生,我虽然年轻,但是做生丝也已经快十年了。上海能有如此大手笔的,估计就只要胡先生了。相比今年过后,中国的生丝市场,都是胡先生的天下了。今年最后一年,我想讨个便宜,明年的生丝恐怕就要到十两银子了。”
胡雪岩哈哈一笑:“吉伯特,你是一个聪明的人。我也不跟你多说了,我手头还有一百万担生丝,你要想用美国人的价格来买,总得那些诚意出来。”
“好,这些生丝我全都要了。”吉伯特果断地说道。
“不,这还不够。”胡雪岩住着拐杖,笑看着吉伯特。
吉伯特眯着眼睛看了胡雪岩一眼,叹了一口气,说道:“胡先生,您是想让我签明年的订单吗?”
胡雪岩哈哈一笑:“吉伯特,你比特姆生要聪明得多!”
……
谈完吉伯特这一单子生意,胡氏丝行开始挂牌:“生丝售罄!”
这么一个牌子在九月二十号一挂出去,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所有的丝商都愣了。我们这么低的价格,生丝还没有卖出去,胡雪岩的生丝怎么已经卖完了?本来打算让胡雪岩的生丝砸手里,怎么他的生丝反而最先甩手!
一天之内,上海丝行丝市崩盘,有人开始出二两,有人开始出一两八。
所有人都在赔本甩卖,而且生怕卖迟了就再也卖不出去了。
看到丝价像是跳水一般往下跌落,顾福昌两眼一抹黑,昏死了过去。
……
秋丝风波过去之后,江南丝商赔钱的赔钱,破产的破产。顾福昌损失最大,民众知道顾福昌做生意赔了钱,生怕顾福昌破产,都开始挤兑顾福昌的钱庄。一夜之间,顾福昌钱庄倒闭两家。
远在湖州的庞云增父亲听到顾福昌一病不起,心里十分震惊。庞云增看到老爷子一脸的惊讶,说道:“顾伯伯也真是的,好端端为何要根胡雪岩为难。”
“那胡雪岩真狠啊。”
庞云增笑道:“狠?这事儿是谁先挑起来的?现在上海丝行,全是胡雪岩的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