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清的月牙在云间穿梭,无星作伴,这样的夜晚并没有什么值得欣赏,只有夜风的寒意透入心扉,凌珑却站了一个晚上, 她的心情到了夜晚都难以平静下来,满脑子都是活人变成木头的事。
“凌珑,把手给我。凌珑?”
六道叫了她好几次,都是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这让神医觉得她真的是身体上有不适。给她看病当然不是要把脉这么可笑,她什么脉搏心跳都没有,只能察言观色。却又不能一直盯着她的脸看,不然接下来不舒服的不是她,而是六道自己把持不足了。
可六道还是觉得一直盯着手也不是办法,这感觉和街边占人便宜的看相神棍也无区别。
“为什么一点精神也没有?难道今天很多人来骚扰?”
“不算很多,我还能应付。”凌珑开始感觉说话都力不从心,今天见到的事必然让她努力回想起之前种种,光是这样都比抵挡任何入侵者都要累。
“你先进房里待着,要是冻着了,连吸血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六道拥着她走进屋里,就算她肯定不是外表看起来那么弱不禁风,六道还是希望她偶尔能柔弱一下,需要他治疗,需要他照料,就不会显得自己是毫无用处。
“血气?”凌珑睁大了眼睛,反复嚼着这两个字。
“对,虽然时辰没到,但我还是去给你找吃的,连番恶斗,一定消耗不少。”旁人不知道的,就以为她天天没事干在弹琴,六道很清楚,她即使坐着不动,所致的伤害也会很重。这一次,凌珑没有婉言相距,她只是乖乖躺在他的床上,做一回安静休息的病人,闭目养神。
六道前脚才跨出门,她就醒了,和早上的时候一样,继续不动声色跟在他身后。六道还是去了后山,慢慢地走着,有时候在树前停了下来,抬头仰望,好像在寻找什么,而研究了几棵树后,并不觉得满意,最后在一棵桃花树停留,桃树刚开花没几朵,花苞蓄了满枝,仿佛是等待着被春风呼唤醒来。
可是六道毫不犹豫就把树干打断,桃树轰然倒地,六道拿出一张黄符,咬破了手指,接下来的事情凌珑虽不敢相信,却也在心里面这么猜想过。
桃树变成一个活人,凌珑捂着嘴,霎时间就明白自己变得身不由己的缘故。为什么六道接近她的时候她会躲不开,为什么他说的话她会奉为神祗,原来一切都未曾改变过,和这千百年来一样,一切都不是她能选择。
六道准备给“活人”绑上手脚的时候,竟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的手定住了,哪怕不回头也知道谁跟来了,谁的脚步声都没有她的独一无二,而且是印在他心里那般深刻。
她都已经忘了藏起自己的脚步声,可见此时对她来说是多么震撼。
“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六道站了起来,毫不掩饰地转身看她:“我做的你都看见了,难道还看不明白吗?”他也知道她迟早一天会发现,也想好了怎么解释,他还是很有自信地认为凌珑对他只有感激,没有怨言,可看她复杂的神色,想好的一切都忘了。
“你把你的血变成一个活人?”
“不然呢,你以为真有那么多死囚?”其实无常镇的囚牢在哪他都不知道,他摸着自己刚刚咬过的手指,可笑地认为他这样做也是很不容易了,凌珑当然能理解。
可凌珑的表情一点也不理解,不能接受,她以从未有过的激动声音说:“这就是血祭,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就为了成为我的主人?”凌珑忽然感觉心里闷得难受,她不应该有这种感觉。
“反正你也是会一直跟着我的,即使我做你的主人,又有何区别?”
“怎么会没有区别?”凌珑美艳绝伦的脸上一阵青白,即使是生气,魅力也丝毫不减,而六道平时并不擅长口舌之争,但对她倒是想千方百计说个明白。
“区别在哪?我对你很差,当你是仆人了吗?”
“不是。”
“还是我曾逼过你做不愿意做的事?”
“没有。”
“你以为要做出逼真的活人不费神也不费力,还是我觉得自己的血太多,要喂你一点?”六道觉得自己做得已经够多了,毕竟他对谁都不曾如此费神费力。
他的话落在凌珑的心里像石头般沉重,她可不想这样,这一次苏醒过来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原来都是假象。
“公子根本不需要做这些,我可以自己去找……去找活人。”
六道凝视着她,绿幽幽的眼眸星沉黯淡,俊颜也如死灰般寂冷:“看来……我还是多此一举了,你宁愿反劫不复,罪恶加身,也不需要我,呵……那我做了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你厌恶吗?”
“我只是……只是……不希望你成为我的主人。”她话语间犹豫了,这种恻隐之心许多都没动过,都是受他的影响,他不像以前那些不择手段的主人,凌珑相当矛盾,既渴望与这种人共处,又习惯了以前的主人行事手段。
“不希望,那你希望谁做你的主人?是老莫,还是一百年前的将军?”六道愤怒极了,连周围的空气都紧张起来,他生气的时候果然人鬼皆惧。凌珑的胸口一阵剧痛,拼命摇头说:“不要说了,不要提到他们!”
“我不仅没有资格做你的主人,连提起的资格都没有了是吧。”他的怨愤顷刻间把理智都淹没,对着天空怒吼:“既然你对我如此厌恶,那我就还你自由,以后别跟着我,爱去哪去哪!”六道掏出玉笼,扔向树林深处,有多大力就用多大力,有多远就扔多远,没过多久,就听到啪的一声掉落地上,凌珑的心也随之摔落。
他走了,带着残忍的决绝,不带一丝留恋。
看他的样子,说过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肯定不会收回,哪怕是万人之上的天子,都不像他这般傲气。
凌珑默默地转身,默默地走向丛林深处,表面上看似平静,心里却乱成一团,她需要安静下来,需要好好想想,她为什么要乱,六道所说分明就是很容易明白的道理,也没有半点错,他生气是应该的,赶她走也是应该的,她心里面为什么要有这么陌生的难过。是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主人会骂她,还是从来没有人会赶她走。
她顺着骨笼消失的方向走去,浑然从一根横亘倒塌的树干后面窜出一只黑猫,和凌珑正面相撞,幸好她身手敏捷及时闪躲开,黑猫跳到地上,摆转身体,晃着脑袋神情得意地盯着凌珑。,
这只黑猫有一条长长的尾巴,灵活地左右摇摆,所以黑猫看起来会比其他的猫机灵,它的眼睛绿得晶莹剔透,也不会像其他黑猫的眼睛在夜里会发出妖光。最叫人费思量的,是它的嘴里叼着骨笼,凌珑蹲下身子,摊开手掌,它就乖乖地把骨笼搁在她的手心上。
“你找到的?谢谢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凌珑对着一只黑猫说话,黑猫不仅听得懂,咧开嘴笑,还会说人话,幸好没有旁人,不然一定吓个半死。
“我来看热闹啊,发现你们附近都很热闹,各路神仙都聚齐了。”黑猫放下骨笼后,立刻舔了舔凌珑的手心。
“这种热闹可不好看,我的手痛死了。”
“有热闹看,还有琴听,怎么不好。”她差点都忘了,相如琴也背了出来,她并非六道想的那样一听就会弹,是她早就会弹,有人曾经想讨好她,搜罗各地名琴摆在她面前,可她都看不上眼,一直想念以前的琴了。
凌珑叹了一声说:“估计这热闹你再也看不了,琴再也听不了了。”
“妹妹,谁把你扔了,这么狠心?”话语间,用脖子噌她的手背,和一般猫无异。凌珑的情绪更加低落,连话都不想说了。
黑猫接着说:“是不是上次叫你买酒那个酒鬼?该不会因为你没买到酒,就把你扔了吧。”
“是这般简单就好了,你带我去酒馆的路,我还是记得的。”
那天晚上的记忆犹新,她去厨房没找到酒,却看到躲在墙角的阿空,也就是这只黑猫为了躲避老鼠,无意闯到庙里。当时的阿空说得很夸张:“你看见了吗?那些老鼠跟猫一样大,可吓人了。”
她没看见比猫大的老鼠,倒是第一次看见怕老鼠的猫。
“那是因为什么啊?该不会是发酒疯乱扔东西吧。”
凌珑忍不出笑出声来,阿空的声音富有成年男子独特的磁性,却老是说孩童的话语,把她逗得很开心。凌珑摸了摸它的头说:“他才不会发疯,是我惹他生气了。”
“你还会惹人生气?谁会生你的气啊。”
“他是该生气的,为了让我摆脱嗜血的恶念,他用自己的血变幻成活人,哪怕变成我的主人,也并无不妥。”
“他变成你的主人?”阿空很是惊讶,也很恼火地说:“当然不妥了!你当了几千年的鬼奴,难得可以没有主人,自由自在,可突然见冒出个主人来,这不等于刚从一个笼子逃出来,又跳到另一个笼子里吗?他们凡人又怎么能理解我们的苦楚呢?我还是那句话,他又不是你儿子,干嘛要伺候他?”这句话从第一天认识凌珑时,阿空就说过,特别替她抱不平,即使是小鬼也不见得要那么讲信用,帮主人完成遗愿,主人死了就等于自由了,什么都不用管,安心沉眠,或许醒来,或许永远都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