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上十点多,常乐拖着一身疲惫回到清河家中。
方妍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还养了十几盆花,有米兰、苏铁、绿萝、君子兰、龟背竹、水仙等等,看着非常养眼。
多日不见,家里环境变化不小,常乐不禁笑着说:“你快把家里变成花房了。”
方妍得意地说;“你不在,我一个人没事干,就养了些花。我不太喜欢开花的,花开过了就不好看了。我喜欢带叶的,就像人一样,看着蓄长。”
常乐上前搂住方妍道:“那你看我蓄长吗?”
方妍抬头亲了一下常乐的脸,娇声说:“蓄长。”
常乐手指自己的脸说:“就这儿吗?”
方妍习惯性地用手指刮了常乐的鼻子一下:“你呀,哪儿都蓄长。”
两人不再言语,只有眼神之间的交流。常乐抱起方妍,走进了卧室。
两人好过之后,方妍紧紧搂着常乐,动情地说:“哎呀,不知怎么的,我特别地想你,想急了,就恨不得飞到清江去。你想我吗?”
常乐亲了一下方妍的脸:“想!”
方妍又问:“哪儿想?”
“浑身上下都想。”常乐说着笑了。
方妍一下子翻到常乐身上:“讨厌讨厌讨厌。”
常乐回应道:“炒面炒面炒面。”
两人打情骂俏一番,然后又紧紧地抱在一起。
星期天,常乐本想给徐文杰打电话,约好一起回市局。转念一想,徐文杰肯定要搭王在春的车回去。常乐想起那天朱其昌的神情,有些担忧,便没给徐文杰打电话,而是坐上那趟慢悠悠的火车,一路晃荡着回到了清江。
周一上午,局长办公会后,秦基凡回到办公室,自己在里屋写了一会儿,出来递给常乐两张纸:“你把这个会议纪要打出来。”
常乐接过纸,坐到电脑前就开始打。
局长办公会议只研究了一个议题,就是节约机关经费开支。其中规定家在外地的局领导,包括朱其昌,每半个月回家,可用车送一次,但回来时是自己坐火车,不再派去居住地接,以节约开支,保证机关运转。
当天下午,王在春没在单位,谁也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
第二天早上,干部们陆续来到单位,院子里站着不少人。
朱其昌在人群中间站着,几位局领导和科长们呈众星拱月之势,把他围在中间。
常乐听见朱其昌笑着说:“上半年市局收入同比增长一倍,这是建局以来征收最高的。我现在才知道,咱们XXX局真是一个肥单位啊。”
不知怎的,常乐听朱其昌说到“肥单位”这个词时,突然想起《诗经》·《硕鼠》里描写的那只被养得肥肥的大老鼠。
常乐注意到,宋海民听了朱其昌说的话,扭过头去,脸上露出轻蔑的神情。
正在这时,从大门洞里进来一辆老式三菱车,直接停到众人跟前,车的驾驶门打开,下来的人原来是王在春。
王在春乐呵呵地指着三菱车对众人说:“这是我昨天下午花了二万块买的二手轿车,跑了快二十万公里了。”
宋海民走了过来,问王在春:“花这些钱买这么破的车,你也真是舍得。”
王在春大声说道:“不买能行吗,我家离清江五百公里,难道让我走上半个月才回去?”说完,又上了车,把车开到车库那边去了。
常乐看到,朱其昌牙关紧咬,脸色阴沉。
朱其昌和宋海民、王在春之间的矛盾算是公开了。
过了一会儿,常乐去宋海民办公室送简报,敲门进来后,见王在春也在,两人悄声说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常乐听见王在春大声在走廊里叫他,赶紧应声跑了过去。
常乐进了王在春办公室,王在春说:“把门关上。”常乐以为他们要说什么要紧事,便赶紧随手把门关了。
王在春意外地给常乐倒了杯茶,说道:“没事,坐下,咱们聊聊。”
王在春问了常乐家里的一些情况,又随便说了几句,便说:“好了,你去忙吧,有事我再叫你。”
常乐从王在春办公室出来,有些不解,不知道这个人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过了几分钟,常乐听见楼道里再次响起王在春的呼叫声:“文杰,过来。”徐文杰应声而至。
这回,王在春没关门,因为常乐清晰地听到了他俩的笑声。
几分钟后,徐文杰面带笑容地回来了。
又过了几分钟,王在春在走廊里顺喊道:“王彬,来。”
常乐听见王彬应了一声,随后便是关门的声音。
这下,常乐觉得,王局长是有意为之了。但是,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时,米飞叫常乐过去。常乐路过朱其昌的办公室,忽然看到,朱其昌正站在办公室门口,观望着王在春那边的动静。
下午,王在春故伎重演,分别叫了其他两位本地的局领导和几位科长到办公室。他的办公室,一下午笑声不断。
晚上回到宿舍,王彬显得心事重重,整个人提不起精神来。
常乐见他这样,关心地问道:“怎么了?”
王彬说:“常哥,今天上午,王局长叫我到办公室谈话,让我好好跟着他。他挂职结束后,还要留在太行。到时,他第一个就要提拔我。”
常乐听了很吃惊:“王在春作为副局长,竟然敢搞封官许愿这一套,这明摆着是要和朱其昌决裂了。”
王彬继续说道:“下午,朱局长又把我叫到办公室,还让我关上门,问我王局长叫我过去干什么。”
常乐听王彬说朱其昌也叫他,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赶忙问他:“那你怎么说的?”
王彬眼皮一抬,看着常乐说:“我当然不能实话实说了,那不是厕所里扔砖头——找屎(死)吗?我只好说王局长让我买些东西。”
常乐忧心重重地说:“从今以后,你我一言一行一定要注意了,这领导们之间怕是问题大了。”
王彬叹了口气:“我还以为王局长看中我了,当时就想,如果他以后当了市局一把手,我的好日子不就来了吗?照你这么一说,卷进他们的明争暗斗中间,我一个小蚂蚱,不被踩死才怪。”
晚上,常乐又做了一个怕梦。他梦见自己会飞,一下就飞上了一百多层的楼房顶部。正得意时,突然被人从后面一推,他便从高空开始下坠,那种失重引起的四肢无力,身体像被抽空了一般的恐惧感一下把他惊醒。
常乐吓得睁开眼,正好看见对面王彬床上黑乎乎地坐着一个人,惊得他赶紧缩到角落里,低声问道:“谁?”
那人说了一个字:“我。”听着是王彬的声音。
常乐用手擦了擦头上的汗,问王彬:“你不睡觉,像个瓷人一样杵在那儿,干啥呢?”
黑暗中再次传来王彬那略带郁闷的声音:“我睡不着,看你睡得那么香,气得更睡不着。”
常乐听了,扑哧一声笑了,问道:“是不是因为昨天的事睡不着?”
王彬闷声说:“是。”
常乐安慰他说:“你大可不必在意这些,凡事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就行了。至于前途,则要摆正自己的心态,既要顺势而为,也要顺其自然。”
也不知王彬明白不明白,反正他“嗯”了一声,便躺下了。
周五下午四点多,秦基凡被朱其昌叫到办公室。一会儿,他快步回到办公室,进了里屋。常乐见他脸色很不好看。
只听得秦基凡打开免提,使劲按着数字键。电话通了,秦基凡拿起了听筒。
只听秦基凡大声说:“徐主任,你现在在哪?……”
“是不是你派车送宋局长和王局长的?……”
“你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朱局长刚才把我叫过去臭骂一通,局长办公会议已经明确,局领导半个月才送一次,难道你不知道?……”
“你不能按照你的理解私下派车。上周他们两个领导回家的时候已经派了车,所以这周就不派车了,等到下周回去的时候再派车……”
“你不能听他们怎么说就怎么执行。放在以前,这本没有什么,可现在制度定下了,我们就要严格执行。这不,朱局长很生气,把我骂得像劈柴一样……”
“你不用再解释了,你应该和我提前沟通一下,看看现在弄得多被动。好了,就这样吧,等你回来再说。”
秦基凡挂了电话后,常乐听见他自言自语地说:“这个徐文杰,给上三分好颜色就要开染房,现在开始夺权了。”
常乐听了心里一紧:“真是不想有什么,偏偏要来什么。看来领导们之间的矛盾已经扩散到秦基凡和徐文杰之间了。我该怎么办呢?”
常乐这周要赶写稿子,周末就没有回清河。
周日晚上,常乐还在修改稿子,徐文杰进来了。
徐文杰显得有些不自在,吸了口烟,然后双手抱胸站在当地。
常乐见了,忙问:“徐主任,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徐文杰“唉”地叹了口气,说道:“基凡这个人,做事太过死板,揪住什么规定啊原则的不放,这样以后怎么能够当好一个办公室主任呢?”
徐文杰说的自然是周五派车的事情。对这件事,常乐倒是觉得徐文杰做得欠妥。他至少应该提前和秦基凡沟通一下,一起商量怎么安排合适。结果私下作主派了车,秦基凡还不知道,偏偏朱其昌责问,导致秦基凡被严肃批评。
有些事情,领导不知道也就罢了。一旦让他知道你瞒着他,而且还是他不愿意你做的事情,那后果会很严重的。
徐文杰现在这样和常乐说,自然没有考虑过后果。
常乐视徐文杰为导师。常乐不忍看到徐文杰陷入领导权力斗争的圈子当中,更不愿意看到他和秦基凡争斗。因为秦基凡也是常乐的一位伯乐,没有他,常乐根本来不了市局。
但是,偏偏导师和伯乐打了起来,他该站在哪边,是帮徐文杰,还是帮秦基凡;是劝,是拉,还是不管,听之任之。他一时也难以作出选择。
徐文杰还在继续说着秦基凡的不是,可常乐心里正想着别的,后面他讲的就没有听进去,反正也不是赞美秦基凡的话。
此刻,他明白了王彬为什么睡不着。确实,做出一个正确的选择不容易。
常乐看着徐文杰,突然想起一句话“命里有时终会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此时的徐文杰,似乎已不是当初常乐所认识的那个充满智慧、思想超前的徐文杰,而是一个钻营圈子、争权夺利的徐文杰。他已经逐渐在市局的高台上迷失了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