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宫城，太极殿。

武帝司马炎坐在御座之后，面无表情的望着太极殿的大门，朝堂中的所有大臣们在其眼中都成了空气。

太极殿中很安静，针落可闻。大臣们见司马炎面无表情，猜不出其心中所想，但大抵都知道皇帝为何今日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

因为主管天象的钦天监监正柳随风这个五品官奉旨上朝，立在百官之末。

前些时日出现的九星连珠奇景成为上至朝堂，下至民间最热门的话题。

今日司马炎也想听听百官特别是钦天监监正柳随风的见解。

但司马炎只是静静的望着殿外，一言不发，皇帝不表态，大臣们只有眼观鼻、鼻观心了。

当值太监吴禄一看此情景，走到皇帝身边，耳语一番。

司马炎缓缓收回望向殿外的目光，原本散淡的目光变得内敛深沉，还有几分凛冽。

众大臣见了，无不心中戚戚然，今日一定要小心应对了，搞不好触了皇帝的霉头，那就大祸临头了。

“钦天监的监正柳随风人呢？”司马炎冷冷的道。

众人闻言，都是不由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在靠近太极殿大门的位置，众臣站立的末位，走出一名二十来岁，肌肤洁白，群红齿白的青年，只见青年身穿钦天监监正五品朝服，双手执圭，面对着司马炎躬身道：“臣柳随风奉旨见驾。”

司马炎眉头一皱，看着柳随风如此年轻，不禁有些诧异，缓缓道：“你就是柳随风？”

柳随风不卑不亢的道：“正是臣下。”

吴禄走上前一步，在司马炎耳边道：“钦天监监正这个官职父子相传，柳随风乃是前任钦天监监正柳镇唯一的儿子，柳镇直到七十岁才老来得子，所以......”

司马炎点了点头，看向柳随风道：“朕有话问你，你必须以实相告，以正视听。”

柳随风道：“臣遵旨。”

司马炎道：“你就和朕说说，前日的九星连珠是怎么回事？真的如坊间传说的那般乃是这天下要重新换主子了？”

司马炎话音刚落，百官惊骇，还没等柳随风应答，作为百官之首的贾充出班道：“皇上，这九星连珠只不过是一般的天象而已，没有什么奇怪的，并没有什么九星连珠出世，天下换主的说法，那都是戏言。”

贾充这番一顿抢白，何曾也是出班道：“皇上，圣人有云‘子不语怪力乱神’，这种虚无缥缈的猜想不足信。”

侍中荀勖也是上前道：“两位大人所言极是，臣翻遍历朝史籍，没有见到相关的记载。”

一名名朝臣害怕落了下乘一般，纷纷附和表态这九星连珠的奇景只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天象而已。

太极殿中人人表态发言，只剩下两人没有说话，其中之一就是掌管天下兵马和尚书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司马炎的亲弟弟，齐王司马攸。另一人正是本应该是今日唱主角的柳随风。

司马炎见了这些臣子们都这般言之凿凿的不相信什么天垂相之说，信奉自己是当今天下的唯一天子，心中当然是快慰的，也是高兴的，但是司马炎何尝不知道这些人当中有很大一部分说的是违心之言，毕竟是自己的臣子，吃着自己赏的俸禄不是。

所以司马炎并未怪罪这些言不由衷的臣子，而是摆了摆手道：“你们暂且消停一会，听听齐王和柳监正的见解吧。”

此言一出，太极殿中重新陷入了寂静微妙的气氛之中。

司马炎之言一出，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齐王心面色依然平静。

今日武帝向问问他的见解，什么意思？

贾充心中冷笑，何曾心中冷笑，荀勖心中冷笑，冯沈心中冷笑，很多希望齐王倒台的大臣们心中都是冷笑不已。

司马攸曾几何时作为司马炎继承帝位的最大威胁，现在统领文武百官，修身养性，处处谦卑，将朝政处理的紧紧有条，赢得了数不清威望和声誉，也正因为此，越来越被司马炎所忌惮，但这种忌惮旁人看不出来，作为司马炎的近臣贾充等人却是洞若观火，早早的看出司马炎对司马攸的疏远和试探。

只见齐王司马攸上前一步，向着司马炎深深行了一礼，缓缓道：“皇上，臣弟有一言，有大不敬，不知当讲不当讲？”

司马炎笑道：“但说无妨，朕先恕你无罪。”

司马攸道：“九星连珠是否预示着出现新天子的猜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坊间有这么多的传说，而且日愈激烈，甚至日嚣尘上，民心不稳啊。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形？这才是当下应该反思的，也是陛下应该反思的，如果老百姓没有怨气，过得幸福，谁会参和到这种无稽之谈中去呢？”

司马炎缓缓收敛了笑容，缓缓道：“你的意思是说朕有失德之处，才会导致天下臣民们对朕不满？”

司马攸不卑不亢的道：“臣弟不敢。”

司马炎沉思良久道：“不愧是先皇最痛爱的王子，齐王司马攸的见解比起你们这些大臣们要独到的多，虽然说得有些不中听，但是却是切中了要害，乃是真正的谋治之言。朕御极以来，虽然实施了些新政，力图利兼天下，奈何前朝遗落下来的种种顽症不是一朝一夕所能解决的，不仅老百姓们不满意，朝中大臣们不满意，就连朕自己也不是很满意，天下百姓对朕有怨气朕也能理解，所以朕不怪罪你们，为今之计是如何消除这种影响？需要朕做什么？”

司马攸再次向司马炎行了一礼道：“谢过皇上理解臣弟的一片苦心，当今之计就是要钦天监告示天下，以正视听，将此次九星连珠的天象没有所谓的真正寓意昭示天下才行。同时，皇上要下定决心将前些年颁布的新政彻底的推行下去才行。”

百官之中见司马攸不仅没有失误，反而得到了皇上的嘉奖，一直以来与齐王走得近的大臣们心中自然是高兴的，也感到庆幸不已。与齐王有隙的大臣们，特别是以贾充为首的一众朝臣们没有一个服气的。

司马攸转身看了一眼一直没有说话的柳随风，双手微拱道：“柳监正，这九星连珠预示着有新天子出世的无稽之谈还需要你来澄清。”

柳随风点了点头道：“不错，众位朝臣们所言极是，九星连珠只不过是一般的星象而已，非常有规律，五甲子一现，根据钦天监内的文档记载，历史上出现的数次九星连珠都是处于太平盛世当中，也没有改朝换代的事情发生。至于这种预示着新天子出世言论只是民间市民们茶余饭后的无聊谈资而已，陛下不用操劳，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言论只会消弭的。”

司马炎闻言大喜，哈哈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就着手告示天下吧。”

柳随风道：“臣遵旨。但是......”

司马炎道：“但是什么？”

柳随风道：“九星连珠之后出现荧惑，而且出现了血色纹理‘元’字，据说当时有一名名为李元的朝廷命官周身散发出紫气来，这些异像联系到一起不可不察？”

司马炎道：“真有此事？”司马炎没有看向柳随风，而是看向太极殿一侧阴暗的角落。

只见一名清瘦的老者平静点了一下头。

司马炎对着柳随风道：“李元可是朕得力的臣子，你接下来的话关乎李元的生死。”

柳随风道：“恭喜陛下，李元已经身死道消，无需陛下劳神了。”

司马炎自觉浑身一轻，释然的向背后靠了靠。

司马炎出列道：“如果李元没有死呢？”

柳随风道：“天机不可泄露，臣要单独面见皇上，让皇上乾刚独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