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庄这么一住就是个把月。
奉若一直不提离开,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倒是羲让走两步就回头看奉若一眼,顺便说两句提醒醒他。
“你在我这儿可住好久了。”
“山上的桃花可开了又谢了!”
“嗯,这都要过冬了,你来时还是夏天呢!”
“奉若啊,你最近都没什么事做吗?闲在我这儿真的好吗?”
起先奉若还高兴搭理他两句,或笑着说:“你不欢迎我?那我明日就走。”
那时羲让也还会挠挠头客气两句,“哪有的事,你在这儿住到天荒天老我也不嫌,好歹我是你二哥不是?”
奉若点点头,不紧不慢道:“这不就结了,你还多说什么?”
我都能看见羲让头顶有团火在噌噌往上冒!
先生,你悠着点,好歹我们吃他的喝他的住他的用他的呀!
奉若像是看懂了我闪光的小眼神,他拍拍我的宽慰道:“好好研墨,别瞎担心,我们有钱的,被赶出去虽然会伤心,但还是能活的,再说谁会昧着良心泯灭人性不顾手足之情赶我们走?对吧,二哥。”
羲让憋着口老血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最后只好拂袖而去,“哼”一声响的跟惊天雷似的,差点把门板给震下来。
“……”我吞了吞口水,实在难以想像这么喝酒吃肉威武雄壮如屠夫的羲让会是我那侍墨弄药清秀纤弱如少年的先生的二哥。
果然不是……一个娘呀!
“又瞎想!”奉若无奈的看了我一眼,“继续研墨。”
我撇撇嘴,胳膊好酸啊!
这一研墨就研了一下午,直至天黑,奉若才搁下毛笔,我凑过去一看,他不过画了两支墨竹。
“这是竹?”我问,有些疑惑道,“为什么像是合了一个根?”
“便如人有双生,竹也有双生。”奉若一笑,问我,“坠儿,你说这幅墨竹提什么字好?”
我想了想,“十二门前融冷月……”忽然觉得这句也不对,便止住不说了。
奉若瞥了我一眼,“还是不题的好,这样看着更纯粹。”
“先生你也奇怪,别人冬天都会画腊梅冬雪什么的,你偏要画幅墨竹。”我嘟囔。
奉若又瞥了我一眼,很不解道:“你才奇怪,为什么觉得我要和别人一样?”
“……”我哑口无言,最后还要向他道歉,“先生我错了。”
奉若点点头,“错哪儿了?”
我欲哭无泪,“哪哪儿都错了!”
从一开始就错了。
奉若道:“记住,你的主人是我,是天下无双的奉若,不要再拿我和别人一样对待。”
我道:“先生,便如人有双生,竹有双生,先生如何肯定您就是天下无双的?”
奉若抖着眉毛看我,那只红色的眼眸颜色愈发艳丽,“你话太多了,真的!”
我笑嘻嘻的收好文房四宝,准备去吃晚饭,奉若将晾干的墨竹图递给我,“送给你了。”
我受宠若惊,“先生,就送给我了呀?你画了一下午呢!”
“本来就是用来打发时间的。”奉若走出屋子,昨天晚上飘了一夜的雪,今早还在下,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雪白的都刺眼,现在天空又开始飘雪了。
奉若今天恰好穿了件白袍,往雪地里一站,映着银装千里,身影说不出的落寞,为什么是落寞呢?我说不出来,那一瞬间我只想到了这个词。
“下雪了啊!”奉若似是喟叹了一声,仰起头看着天空,细碎的雪花就砸落到他脸庞上,他忽然一笑,对我招招手,“坠儿,来。”
我愣了愣,抱着墨竹图的手缓缓收紧,竟忍不住想,他喊的,是奉坠,还是沐坠?
“坠儿,发什么呆呢,快过来!”
“才不要!”我一扭头,“会弄湿鞋子!”
“啧——”奉若挑眉,“奉坠,你胆肥了是不是,现在我喊你都不理我了!”
原来,是喊的奉坠,真的是奉坠。
我忍不住弯起嘴角,提着裙摆慢吞吞的走到奉若身边,他随意束起的青丝上已沾了不少雪花,黑白相交,颇有意思。
“是雪花。”奉若接住一片雪花递到我面前,笑道,“我记得你喜欢下雪天。”
“嗯。”我看着那片雪花在奉若掌心中慢慢融化,消失不见,涩涩一笑,“因为纯白的世界很美,很干净。”
奉若掏出手帕将手心的水珠擦干净,“确定很干净,所以脏的都会被一片雪白掩盖。”
“只是掩盖,不是消灭。”我道,“所以雪花一落地,便再不纯粹了,都会沾了肮脏,最后成为别的。”
奉若淡淡道:“你的语气这么哀伤,为何?”
“哪有!”我吸了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先生,还记得我们相识是在什么季节吗?”
奉若皱眉,“问这做什么,我记不清了。”
可我记得,是今年的春天,我们从没在一起度过一个完整的四季,我也从没说过我喜欢下雪天,只是先生,你从何而知我的喜好?
原来,你看着的是奉坠,看到的却是沐坠。
我真像一只供人戏耍的玩物,主人高兴了逗一下,那我便开心,主人不高兴了都不会敷衍,我却还犹不自知,腆着脸扑上去。
这认知让我难过的想哭。
远远的,悠扬的笛声传来,是引弦,每天这个时候他都会吹上一会,像是在对全庄的人说:到点了,都回来吃饭吧。
据说羲让一听见引弦吹笛子就想掰筷子砸碗踹锅,这爱好比奉若每天敷衍我还不好。
“等过了小年,我们就离开吧。”奉若忽然说。
“去哪儿?”我愕然,这是舍得走了?
“去哪儿都好,只要我们还一起走下去。”奉若伸手掸掉我头上的雪花,轻笑一声,“不过,那之前我们得去一趟楚国,去拿玲珑灯。”
“玲珑灯!”我讶然,“美人灯?”
“呵,你居然知道,了不起!”
“……”好歹我也活了十几年,对这闻名天下的至宝玲珑灯也是听过的!
“玲珑美人,灯在她们手中只是个驻颜的物什,浪费了。”奉若背着手往前走,我连忙跟了上去,“我拿回来,也只是物尽其用。”
这一住又是大半个月,一晃神,都快过小年了。
小年的前几天,我们在一起吃饭,羲让臭着脸问奉若,“你是要长住?还不滚回你自己的地盘?”
“瞧瞧,露本性了,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奉若夹了个鸽子蛋给我,“尝尝,这个好吃。”
我捧着碗埋头苦吃,羲让的脸色好难看啊!
羲让咬牙道:“你一定要我赶你出去?”
奉若一指引弦,“他也没走,你怎么不赶他走?”
“你什么时候滚蛋!”羲让扭头,那厢引弦也正夹着个鸽子蛋给和笛。
“咳。”引弦放下筷子咳嗽一声,镇定万分,“我是来看着奉若殿的,要么逮他回去,要么拿回玥珠,否则不能回去。”
“要么,”奉若笑笑,“我逃走,你失职。”
引弦眯着眼看了奉若一会儿,“你的眼睛是越来越红了,晚上没睡好?”
我担忧的看着奉若,他不是没睡好,他根本就是不睡觉。
“时间不多了。”奉若话锋一转,不再和引弦较劲,“羲让,过了小年我就走。”
“啊?哦!”羲让立刻笑眯眯,“这好啊,我还以为你还要住个一年半载。”
奉若想了想,“既然你这么要求,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羲让嘴角抽了抽,“别,你不是一向叛逆,这次也别听我的话!”
奉若笑笑,不再说什么。
“哦,对了。”引弦放下筷子,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有个事我一直忘了说。”
“什么事?”
“九殿一直在找羲让殿,听说快找来了。”
“九妹?”羲让惊道。
“无计?”奉若惊道。
然后两人对视一眼都瞪着引弦,“这也能忘?你干脆去死好了!”
引弦挑眉,不以为意,“我估计着,九殿小年夜能赶过来吃饭,和笛,你准备点九殿喜欢吃的呀!”
“是。”和笛点点头,脸上表情淡淡的,仿佛不关她什么事。
反正我待着也没什么事,就主动请缨去帮忙准备小年饭,奉若和羲让却开始坐立不安,羲让每天都躲在酒窖里不出来,奉若就每三刻钟拉着我的手说一次,“我们溜吧!”
“先生……”我哭笑不得,“为什么要溜,我要留下来过小年,人多才热闹!”
“你不知道!”奉若挠挠头,焦急道,“无计,就是我九妹……唉!提到她我就头大!”
引弦还在一旁说风凉话,“嚯嚯,这话被九殿听到了她可要伤心死了!”
奉若撩起袍子就去掐引弦。
和笛拉着我走,“不要搭理他们,闹惯了。”
我笑笑,“是吗?他们小时候很要好呀?”
“至少,我认识他们的时候是这样。”和笛低头整理物什,不再说什么。
至少那时候是这样,后来就不是了吗?
长润走过来道:“和笛,看看引弦公子喜欢吃的还少什么,我去准备。”
和笛扫了一眼,“少主不爱吃鱼,把这鱼去掉吧,再加个百鲜汇,少主吃得素。”
我惊讶道:“和笛,你很了解引弦啊!我都不知道先生爱吃什么。”
和笛愣了愣。
长润道:“主人兄弟俩都不爱吃菜,主人嗜酒,奉若殿也能喝上两杯,动筷子极少,每次都是引弦公子给我们面子吃上两口。所以啊这桌上的菜式都是按着引弦公子的喜好来的,还好和笛来了,她最了解引弦公子了。”
“哦~”我笑眯眯的看着和笛,“最了解啊!”
和笛尴尬一笑,耳朵却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