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对自己的这一番审视。过去心里一直怀有的那种有意压制的优越感,让他在理智回笼,回想起自己被恐惧和无措包裹的动弹不得,他就显得格外羞愧。
那些信誓旦旦的话,不知道姜息是把他当做童子的稚语还是一个善于矫饰的人的夸夸其谈。
姜息待他的态度还是没有什么变化,没有像阿出想的那样,姜息既没有因为他是一个“懦夫”、“胆小鬼”就嫌弃他,也没有因为他受伤或者受惊吓特意更加照顾他。
平平淡淡和态度不变。
与之相反的是事后,执愚知道后显得异常兴奋,因为阿出脸上的伤不严重,或者他意识不到当时事情发生的危急性,所以事情本身的冲击性早就远远超过对阿出的关心。
得知阿出亲历现场,更是兴致勃勃的让阿出和他讲讲当时火热的战况。
“是这样吗?”执愚假装自己虚握着匕首,努力将上半身探到阿出前,在阿出面前比划。
执愚在模仿刺客最后握着匕首劈空而来的样子。可惜五短身材,姿势还歪歪扭扭,连握匕首的手势都反了。不过阿出不打算告诉他。
“是啊,和你一样都劈到我面前了。”阿出兴致不太高的抬眼看他。
“真的吗?”执愚兴奋道。
“当然。”差远了啊。
“那你怎么躲得过去。”执愚丝毫不在意会不会戳阿出伤疤,大刺刺问道。
公子身手好呗。阿出想这样不正经回他,但最后默默道:“大人救的我。”
执愚好像感受到他兴致不高,但还是忍不住闹他:“救命可是天大的恩情,我们元乐讲究以德报德,天下有心的人都应该这样做,我见过不少欠我爹恩情的人,莫不是结草衔环相报,有情有义。”
“有道理。”
“问题是怎么个结草衔环法才能偿还救命之恩。”执愚脆声道。
“嗯,继续。”阿出露出一个打着哈切的微笑,不知道他究竟是微笑还是要打哈切。阿出百无聊赖的听着执愚说着这些老生常谈的话。
“看看你自己,你有什么?什么都没有。”
嗯?阿出一愣。
“嗯。”
“你现在才多大?”执愚伸出手,比了个八,继续悠哉游哉道,“如果不赶紧报答他,恩情只会越欠越多直到还都还不完吧。你听说过民间借贷吧,因为没钱然后向官府借钱,利滚利,越欠越多。”执愚一屁股坐到他身边,真是越来越没有贵公子的派头。
不过他还小。阿出看他毫无形象坐在自己身边时,抽空乱七八糟的品评了一下。
执愚皱眉继续分析道:“其实说你什么都没有也不对,你还有你自己。”
“我还有我。”阿出若有所思。
“可是养活你很麻烦。”执愚道,“所以你得用你自己做牛做马。”
做牛做马,阿出早就有这个觉悟了。可惜姜息根本就用不到他伺候,有时候姜息还会帮他做一些事情,一开始阿出还会有点诚惶诚恐。现在想想,根本快要习惯了好吗!真是细思恐极啊!
我不是来还债的吗!
“那除了做牛做马呢?”阿出涩然问道。
“不想做牛做马?”执愚眉毛一立,然后不知道想到什么,“嘿嘿”笑了一会儿,关键时刻吊人胃口,笑得阿出不耐烦想揍他,不过也只是想想。
“我听说……”
“听谁说的?”阿出打断他。
“管他谁说的。”执愚飞快道,“我听说有些人家因为不想忍受嫁女之痛,就会早早给孩子定亲,然后把自家孩子送走,长大后就嫁给自己哥哥做妻子。”
阿出冷冷道:“你想娶媳妇生孩子也太早了点?”
执愚以为他没听懂:“我说得是你……”
明明还是稚嫩到不行的脸,却要故意冲着阿出挤眉弄眼暧昧的笑,模样相当滑稽。
“好了,你们不是兄弟吗?他照顾你是应该的啦。”执愚见阿出好像有点生气,悻悻道。
可我们根本不是什么兄弟啊。
阿出也不知道怎么说,他们对外宣称兄弟,只是因为姜息身份特殊,他们真正的关系说到底就只是主从。兄弟?这样未免太高看他。认了姜息这个兄弟,明显就是他的高攀。
“不是应该的。”阿出沮丧道,“越欠越多了。”
“什么?”执愚眼珠子转了转,“不如你以后就跟了我,我包你吃香的喝辣的,也让你去报你家大人的恩。”
“童养媳?”阿出笑道。
没想到执愚愣了一会儿,竟迅速红脸,眼神闪烁道:“胡、胡说八道!”
阿出看他一眼,道:“我只是说说。”
执愚默了会儿,讷讷道:“哦。”又觉得太没有气势,他撑起一口气解释道:“我才不会要童养媳呢。”
“哦。”阿出无趣地撇他一眼。
“真不考虑以后跟我?”执愚纠结了会儿问道。
阿出有点尴尬:“我还是等长大给大人报恩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报恩十年应该也不晚吧。”
十年不晚,只是会等的有点焦心。也许用不十年呢,阿出安慰想道。
执愚心里已经认同阿出,又因为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他的认知里,关系好的人就该像亲人一样相处,这说法是不错,只是说到他们家的相处情境,那就是宠他、宠他、有条件没条件的宠他。还好执愚读过书知道一点分寸,再说让人家宠着自己其实是有点丢人,因此他对阿出就像半个亲人一样粘粘糊糊,又像个朋友一样开点玩笑,而且在阿出面前他有一种淡淡的低就阿出的感觉,这让他觉得很舒适。
所以他很看重这个朋友。执愚心里有个羞耻的说不出口的愿望,那就是想一直和阿出做那种无话不谈的朋友。不过好在去了南阳,他们应该还有很久的时间可以变成最好的朋友。
执愚放阿出回去之后,就这么捧着脸呆呆想了好久,直到想起自己还没有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心里嗷了一声,才停止了这毫无意义的冥想。
再说阿出,他心里一直有个过不去的坎,那就是被弃怕了,总是觉得如果自己没用,那就更加没有出路了。
说说吧,当初他娘狠心把他卖了,不知道是不是他娘埋怨他总是浪在外面,但他暂时想不出什么原因,姑且就当是这个吧。然后硕生不想要他,可能是因为烦他骗他,害得自己连好友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要带走意旭并不是主要原因,原因就是不满他了吧!而江筠就更加好说,因为妻子记挂别人生病,因为自己对他隐瞒不诚实。
虽然他每次都是很努力地表现自己,但是架不住别人不满意,不想要。因此到姜息身边,就由不得他多想,其实每次得到承诺以后都是患得患失,尤其是姜息好像也处境困难,现在看起来就是深陷杀身之祸。这样的姜息对自己的去留好像摇摆不定,阿出虽然有点怕疼怕死,但是他好像更怕被丢下。
得到承诺担心,得不到承诺忧心。这样患得患失的自己,阿出也很讨厌,如果问多了的话,会被人讨厌的吧。因为找不到人说,总是憋在心里,阿出发现自己好像更爱哭了些,更让他受不了的是哭了也不会好受点,还要承担自己随时随地哭被人看到的后果。
无论何都要和公子好好谈谈,阿出这样想着。
“阿出?”姜息疑惑道。
阿出别别扭扭的放开拉住姜息的手,想要和他好好敞开心扉谈一次,他这两天因为这件事茶不思饭不想,总是忧心,明明姜息承诺过不会丢下他。
“大人,我们什么时候离开?”临到头,他又说不出口。
“求来的预言说四天后是出发的好日子。”姜息好像没注意到他的古怪,“整天呆在这里是不是太闷了?是我疏忽了。”
姜息歉意的看向阿出:“自从来这后我就没带你出去过吧?”
你忙啊,没事啊,你每天陪我学已经很好了。阿出想说这些,但到了嘴边的只有一个简单的“嗯”,听着好像还对姜息很不满似的。
“那就今天吧。”姜息笑道。
如今已近黄昏,但时间却还是很早,只是因为冬天的日头还是不长。
他们出门的时候正逢伯英办事回来,于是这二人行就成了三人游。
现在出来已经很是冷清了,与白天城里城外的人在这里人来人往、人声鼎沸的样子截然不同。但是每个人脸上还带着从新年而来的轻松的笑容,不止是人们对未来的一年充满了种种美好的预想,就连路边的花草树木都高调的开始酝酿起新一年的美丽,已经有嫩的黄绿色悄摸抽条出现。
那大概就叫希望把。
有伯英在,阿出不方便开口,他觉得总是把这些事翻来覆去的问,被人知道有些羞耻。但如果对象是姜息他又觉得还好,伯英就不太行了,那种感觉不一样。
也罢。
阿出看着姜息挺拔的背影,间或欣赏路边新绿的侧影,也开始边走边欣赏这少有的俏丽的风光。
刺客?不安?随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