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的夜晚依旧那般繁荣,缺月当空,来往的人群熙熙攘攘,客栈的屋顶。是锁梦孤寂的身影,紫姮的话语浮现脑海:“梦儿,明天,你师叔会带着其他人先回墨云山,而见过你母亲之后,我们也得尽快回去与他们会合,等我们的配合炉火纯青之时,便是时候去天山结束这场赌局之刻了。”
是的,一切该结束了,可结束之前,仅有的不到一年的时间中,自己又该抱有什么样的心态去认一个自己认为早已不存在的亲人?怎么样面对梓蠡与念娆之间的情愫?仰望着零零落落的几颗星星,嫩寒、钰儿儿时的笑容清晰可见,她也笑了,伸手想要触及,又面色难堪的缩了回来,又想起了箬竹和紫姮的赌局,冷漓子墨娘的牺牲,再者是今天淳于枫的情痴,手紧紧的握住冥悲,自责的泪水滴落,蛾眉被凝结成白霜:一个宫门深似海,一个天人永相隔。幽锁梦,想你这个姐姐竟这般狼狈,又凭什么去保护你最亲最爱的妹妹?明天,又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见被怨控制的母亲?从未有过的疼痛席卷而来,眼见着自己身边的亲人不是因自己而死,就是被自己所杀,而自己还要理直气壮的活着,去结束那份本是仇恨却转变成责任的使命。
弧月如霜,阵阵微微拂过,那是熟悉的他的气息。清秀俊朗的眉目间,隐着酒一般的浓愁,一袭白衫,磊落飘逸,三步之遥,由熙攘的人群变得宁静。除了不忍与怜惜,自己还能再为她做些什么呢?只是惆怅的看着。
冥悲微动,脚步轻翼,她朝他莞尔一笑,慢慢走近,双手在腰间的白袍上移动,脸就这样宁静的贴在他的胸膛上。墨梓蠡的青丝在她脸上留下阴影,却依稀可见她那闪耀的泪光:“红尘画卷,画着谁的生死之恋?悲伤流转,那掩不住的斑驳流年,燃尽了风华,为谁化作了曼珠沙华?”
墨梓蠡双手紧紧抱着瘦弱的锁梦的身躯,泪水滴进了她的发梢:“彼岸花,花开彼岸,谁是谁倾世的红颜,谁又是谁刻骨铭心的爱恋?那些浮生,终太遥远,如果可以,一壶酒,一把剑,一匹马,江湖留痕,陪卿溯写。”
西风清稠,冷寒侵袖,望眼欲穿念难酬,枉自凝眸。若不是这场宁鸣而死不默而生的赌局,又怎会有这份不离不弃的生死爱恋,只是,阴阳之间,残梦不留,断念不再罢了!
凝重的杀意袭来,是肆虐白发下紫姮的咬牙切齿,对面是孤身独立的赵普,月色在漆黑的夜晚越来越明亮,洒在两人表情不一的脸上。紫姮愤恨的话语:“你还有脸来找我?”
除了内疚与后悔,再也看不到赵普的其他表情,越显出他的苍老:“我自知罪孽深重,万死也难消你心头之恨,我今日来找你,已抱着必死之心了,只不过想在你杀我之前,让我做一个明白鬼,也好我来日转世投胎时好偿还自己的过错。”
可笑的笑声入耳,是紫姮在讥讽赵普:“偿还?用忘记来偿还吗?赵普,我不会杀你,不过你也休想从我口中知道你想要知道的一切。因为,无论是丈夫还是父亲,你都不配。”
说罢,转身离去之时,被赵普叫住:“锁梦就是妺蓁,紫妍的孩子嫩寒也是我的女儿是吗?”
一听到紫妍,更加愤怒,回头,一掌将赵普打飞,狠狠的丢下你没资格四个字扬长而去,不由得让赵普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悔恨的泪水流出,万念俱灰一般的念想袭来,空唤着蓁儿与溯兮,明月当空,越发凄凉……
悬铃木的叶子飘飞,鸿廖庵三字在叶子的落地之刻出现眼前。
青砖素裹,宁静非常。
锁梦朝紫姮望了一眼,迟疑的眼神可以看出她的艰难,紫姮的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勉强一笑:“如果害怕,就别去了,不要勉强自己。”
锁梦低下了头,沉思片刻,向庵内走去,剩下紫姮的不忍与痛心。
庵内,两人朝师太行了一礼,师太带她们来到了紫娆的住处,那一撮翠绿的竹子点缀着几片枯黄不落的竹叶,竟掩盖了竹子的葱茏,紫姮前去,叫了声正在斟茶的紫娆,抬头之时,与锁梦四目相视,也不回避,表情木然,一脸的怨气,面朝紫姮,讥讽的语气:“你还有脸来见我?”
听罢锁梦一脸茫然望着紫姮,紫姮将她拉到背后,示意她放心,朝紫娆道:“三妹,是大姐错了,你能原谅我吗?你看……”
正当紫姮要告诉紫娆锁梦是她的女儿时被紫娆不屑的语气打断:“呵呵,原谅你?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的。”
此话一出,紫姮滚烫的泪水滴落下来,只听紫娆怨恨的言语:“若不是你,我怎会得祖师婆婆真传,学的一身医术?如果你阻止我抛头露面,我又怎么会开医馆济世救人?我不济世救人,就不会遇到赵普,那个利用我毁掉紫幽宫的混蛋。”说到这里时紫娆咬牙切齿,泪水滑落:“没有他,我又怎会卸玉托孤,抛下我苦命的妺蓁来此地落发成尼,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
紫娆的怨恨的话语不由得让锁梦毛骨悚然,很难相信只有怨没有其他情绪的感情将会过一个怎样的余生?徘徊不定之时,是紫娆那双被怨占满的眸子让她更加止步不前,只是紧紧的抓着紫姮的衣袖,躲在她的后面。只见紫娆突然变得激动起来,眼泪双落,抓着紫姮的衣袖:“是不是你把蓁儿藏起来了?你怎么那么狠心?我是你的妹妹啊!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紫姮抓着她的手,伤心的摇头,说自己没有。
紫娆也伤心的摇头:“那为什么二十年了,她都不来找我?为什么?”
望着蹲下地去的紫娆,锁梦于心不忍,迈着艰难的步伐,前去扶起她,四目相对,一个娘字艰难的叫了出来,听罢,紫娆转悲为喜,却难摆脱怨恨的表情,双手抚摸锁梦的脸颊,问她是不是真的是妺蓁?锁梦点头,紫娆一把将锁梦拥入怀中,口中喃喃的喊着我的女儿。突然,又将锁梦一把甩开,紫姮忙过去扶起,紫娆慢慢的走近,瘆人的目光仿佛要吃了锁梦一般,啪的一声响,锁梦头一偏,嘴角渗出鲜血,紫姮欲说什么被紫娆抢先:“你这个逆子,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娘吗?你看我在这庵内受尽折磨却不来找我。我生你何用?还不如打死你算了。”
说罢又要去打锁梦,被紫姮点中穴道,无可奈何的唤着三妹。
锁梦亦伤痛欲绝,望着眼前这个被怨折磨的母亲,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迷茫的看着紫姮,恳切的声音:“姨母,娘,她就只能这样度过她的余生吗?没有其他办法吗?”
紫姮泪下,无奈的摇头:“梦儿,你想怎么办?”
锁梦仰天苦笑,像疯了一般:“我该怎么办?老天,你教我该怎么办?”
紫姮摇头,安慰锁梦:“梦儿,老天它很公平,毕竟你娘一人的牺牲换取了四个人的性命,甚至换取整个世界的存在,不是吗?”
刹那,锁梦害怕不已,忙抓住紫姮,问嫩寒怎么样了?紫姮朝她勉强一笑,告诉她很幸运的是嫩寒虽然只有一种情愫,但她拥有的是满满的爱,锁梦才松了一口气,隔着紫姮见紫娆动弹不得的身子,内心被心痛占据,坚定的目光似有了决定,前进两步,两只膝盖沉甸甸的跪下地去,连磕三个响头,抬头不让眼泪落下:“娘,对不起,女儿救不了你,更下不了手来让你解脱,但是请娘放心,锁梦一定竭尽全力,拼死一搏,不会让娘白白牺牲。”
而对面依旧是青衣素裹、无动于衷的紫娆,除了满脸的怨恨,再也没有其他情绪的紫娆。
竹叶凋零,落在只有半杯清水的茶碗里,像一只被束缚的船只,怎么用力也无法起航……